天空上飘着大片大片的红云,把天的边际线给拉得无限长。
漂亮到似火般的晚霞映在路人匆匆的身影上。
宋清漪和程逸拿着化验单从医院出来,从下午到医院,近五个小时,一直在医院的各个科室里转,如今终于拿到了化验结果。
艳丽的晚霞洒在宋清漪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她忽然停驻在路边,闭上眼抬起头,露出了纤细的脖颈线条,染上艳丽的绯红。
不知道程逸怎么想的,她反正是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失落。
医生的话还回响在耳边。
-只是发生了假孕现象,新婚妻子一般会在压力大或是极度想要孩子的情况下发生这种假孕反应。
没来月经是因为她身体不好。
熬夜晚睡、醺酒抽烟都导致她原本规律的身体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所以经期一推再推。
同时,还检查出了重度抑郁。
她穿着一条单薄的蓝色长裙,黑色的长发被风吹起,整个人安静到没有一点存在感。
程逸把化验单装起来,佯装无事道:“回家吧。”
宋清漪却睁开眼,他站在自己眼前,逆着光,显得格外好看,只是染上了一丝阴郁,脸色并不好看。
“失望吗?”宋清漪很平静的问。
程逸皱眉,伸手去拉她的手腕,却被她躲开。
她又问了一遍,“失望吗?”
程逸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直勾勾的看着她,“你是指孩子吗?”
宋清漪没说话。
程逸摇头,“说实话,还好。”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怀孕。但……如果怀孕了,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宝宝。”
宋清漪勾唇笑了下,“不是。”
“我问的是对我这个人。”她笑的有些不太正常,“我就是个烂人。”
程逸上前一步,想要抱她,她却后退了一步。
“明天天气很好呢。”宋清漪抬头望着天,前言不搭后语。
但程逸却默默配合着,“或许吧。”
“我想吃棒冰。”宋清漪往前走了几步,坐在长椅上,抬起头直勾勾的看向程逸,“可以吗?”
程逸蹲下来,“在这吗?”
宋清漪点头,“我想在这里坐一会。”
程逸看着她。
脸上虽然在笑,但眼神空洞。
程逸想说些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选择缄默。
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我去买。”
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宋清漪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虽然在笑,却让人心悸。
程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一切都顺着她的心意。
绯红的云慢慢从天空中撤离,宋清漪坐在长椅上,低垂着头,脚尖在地上不停地点来点去。
她闻到了新鲜的泥土的味道,还混杂着医院里独特的消毒水味,呛鼻但还有点好闻。
大概是快下雨了,她想。
但刚才的天还好好的,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吧。
她抬起头看着天,咧开嘴角笑了,低声嘟囔道:“天气或许和人一样善变吧。”
天空慢慢暗了下来,黑云袭来,带着些阴沉的气息,路人匆匆走过。
一对老夫妻从她面前路过,老太太穿着病号服,老爷子扶着她,“我就说了要下雨你还不信,看,马上就黑了吧。”
“古人说的是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刚刚那么好的晚霞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下什么雨啊,这天气一会儿就好了。”老太太说。
老爷子嘿了一声,“今晚下雨又不代表明天天气不好,这雨啊,下到半夜都会停的,老天爷就算哭,眼泪也有个流干的时候。”
老太太的态度这才好了一些,“哼,那你怎么知道一会儿要下雨了?”
“我的膝盖昨个儿疼来着……”
“没事吧?你个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不注意……”
两人的声音渐渐消失。
宋清漪闭上眼睛感受风吹过来的温度,带着些凉意,她的小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忽然,一个冰凉的东西落在她脸上。
“想什么呢?”
程逸拿着棒冰从她脸上过了一下,然后拆开包装,从中间掰开,递给她一半。
“你去哪买的?”宋清漪嘎嘣咬了一口。
“医院外边有小超市。”程逸说:“我跑了三家,前两家都卖完了,最后一家,这是最后一支。”
“你不吃吗?”
“留给你。”
宋清漪拿过那半支棒冰,“张嘴。”
程逸乖巧张开嘴巴,宋清漪直接把那半支棒冰塞到他嘴里。
医院的路灯亮了起来,外面的车鸣声逐渐增多。
宋清漪咂巴着棒冰的甜味,单薄的身子坐在风中,声音平静,“吃完这支,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程逸看着她的侧脸,没忍住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好。”
**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落在车窗上全都变成雨线交叉滑落。
宋清漪以往都会靠着车窗闭着眼假寐,但今天她就想睁着眼睛,哪怕是一个隔着雨幕的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车缓缓驶过路上的每一个路标,树木不停倒退。
天空忽然传来轰隆一声闷雷,宋清漪不自觉瑟缩了下身子。
程逸拍了拍她的肩膀,宋清漪脑袋又搭在车玻璃上,轻描淡写,“好好开车吧。”
一道闷雷过后不久,远处天边忽然闪过亮光。
宋清漪隔着雨幕看到了一双很悲戚的眼神,黄色的眼珠子,只是一瞬,她立马喊道:“停车!停车!”
程逸急忙踩了刹车,“怎么了?”
车胎和地面摩擦响起了剧烈的声响,在车子刚停下来的那一刻,宋清漪忽然发了疯似的打开车门,朝着外面狂奔而去。
程逸甚至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慌张跟着下车,心里崩了一根极紧的弦。
穿着蓝色长裙的女孩儿在雨夜里狂奔,浑身湿透也不在乎,脚步有些踉跄,跑到一处忽然停下,然后小心翼翼的蹲下来。
程逸过去的时候,宋清漪正伸手摸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她动作轻柔,嘴上念念有词,“别怕。”
程逸紧握着的拳头忽然松了。
他蹲下来问宋清漪,“你要做什么?”
“我想带它回去。”
程逸顿时有些心力交瘁,他眼里积蓄的光就那么慢慢消失,咬牙切齿道:“我问你,什么都不说就跑过来淋雨,你在做什么?”
宋清漪沉默,只是摸着那条狗的头。
那只狗深情的呜咽了一声。
“宋清漪。”程逸喊她,“你是不是完全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是不是觉得只要死了就解脱了?”
他说的很平静,但是眼尾泛红,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
宋清漪看着他,良久之后,忽然笑了。
“是啊。”她说,“我是个烂人啊。”
“我这么烂,你离我远点吧。”
“我不配得到这么多。”
“蒋导、何涛、你、魏嘉、徐长泽……你们这么多人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我蹚浑水啊!”
“我蠢、我笨、我傻、我眼瞎、我识人不清,那就让我一个人去死好了。”
“为什么要牵扯到那么多无辜的人啊!”
宋清漪又哭又笑的,像是发了疯。
程逸看着她这幅样子,心像是被人拿针在扎一样,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宋清漪没说话。
她坐在了地上,双目无神。
良久之后,她轻飘飘的说:“我死了,这一切是不是就会结束了?”
程逸知道她肯定看到了下午的新闻。
蒋导复出打算拍宋清漪新剧的消息被人给透露了出去,不到半个小时就霸占热搜第一,甚至变成了爆。
蒋导被网友骂得很惨。
恰烂钱、没眼光、没有版权意识、和宋清漪睡了……这都是属于理智的,有很多不分青红皂白问候全家,甚至说蒋导这样的人老婆死了也是活该。
蒋舒晋是属于老艺术家那一挂的。
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影视行业,导出了无数的精品,但《我的理想国》是他的巅峰之作,凭借一部电影登顶,创造出了华人电影之光,获得了国内外无数好评,隐退之前还有不少人惋惜。
但未料想还未复出,就遇到了这种情况。
程逸的手握成拳,看着宋清漪,颤着声音说:“不是你的错。”
“你没有做错,你不该死。”
“可是我不死——他们会一直骂啊。”宋清漪仰起头看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程逸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道。
**
回去的路上,宋清漪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那条黑狗安静的趴在车后面,一双眼睛特别能勾起人的同情。
程逸心里又闷又烦,却没地方发泄。
回到家以后,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宋清漪却抱着狗去洗澡。
程逸看着她的背影,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后来,终是看不下去,他大步一迈,从宋清漪怀里毫不怜惜的抱走那只狗,狗在他手上呜咽了几下,甚至爪子在他手背抓了一下。
宋清漪急了,“你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程逸心里也憋着火,“你看看自己的样子,浑身上下湿透了,你上次感冒拖拖拉拉了半个多月才好,这么一淋雨是不是又要生病?”
“和你无关。”宋清漪红着眼,语气生硬。
程逸顿时炸毛,声音也大了些,“什么叫和我无关?你生病了在你身边照顾你的人是我,忙忙碌碌的人是我。”
宋清漪愣了下,忽然低下声音,“让我死就好了。”
操!
程逸直接把狗扔进外面的卫生间里,然后推着宋清漪回她房间的浴室里,从柜子里拿出睡衣,给她调好热水。
两人的衣服都湿着,程逸的刘海儿还在滴水,他把宋清漪推到花洒下面,然后打开阀门。
热水落在宋清漪的身上,先烫得她打了个激灵,直到她的身体适应了这个温度这才变得舒服起来。
“你做什么?”宋清漪冷笑了声,“让我死就好了吧。”
“这样你就不用照顾我,也不用忙碌,我还有遗产,都是你的。”宋清漪抱着胳膊站在花洒下,表情平静,“让我死了吧。”
“洗澡!”程逸咬牙切齿,直接把她的衣服给扒了下来扔在地上,发了狠的说:“半个小时以后再出来。”
不然他怕自己摔东西。
**
热水顺着宋清漪的皮肤纹理慢慢滑下来,她缓缓闭上眼睛。
她大概是疯了,她想。
为什么要和程逸说那些话?
她也不知道,就想让他离得远点吧。
但程逸要是走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宋清漪下午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接收到一条推送的新闻,和蒋舒晋相关的,她点开以后就看到了传闻。
然后颤着手下载了微博。
没有登账号,只看了热搜。
广场上铺天盖地的谩骂和嘲讽,偶尔夹杂着几个理中客,但都是微乎其微。
她看到一条最恶毒的评论是这样说的:
-我就纳闷了,蒋导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啊。宋清漪这种黑料满身的人,又蠢又毒又坏,拿着别人剧本还装白莲花的女人怎么就值得蒋导复出?怕不是睡了吧?蒋导老婆估计也是被这俩给气死的。
一字一句,在宋清漪的脑子里被过了许多遍。
她在浴室待了一个多小时,泡到皮肤都起了褶,程逸在外敲门。
“你好了吗?”程逸又冷静了下来。
宋清漪却不想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推门进来了啊。”程逸又说。
宋清漪急忙道:“我......我好了。”
然后关掉花洒,用浴巾擦拭身体,换上睡衣。
程逸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也吹干了,没好气地说:“那条野狗洗干净了。”
“哦。”宋清漪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起身去了客厅。
靠。
什么态度。
程逸刚刚降下去的火气在此刻瞬间飙升,他感觉再好脾气的人遇见宋清漪这种闷葫芦都得被逼死。
所以,现在是熟了以后露出真面目了吗?
他很想安慰她几句,但在绝对的现实面前,他说的话都是狗屁。
宋清漪不会觉得有被安慰到。
除非所有的误会都澄清。
这个世界能够还宋清漪一个真相。
但这,谈何容易?
程逸烦躁的薅了把头发,在原地跺脚,没忍住骂了句操。
但等他到了客厅看到那个孤寂的背影时,所有的火气莫名其妙的降了下去。
女孩儿穿着棉质的灰色睡衣,蹲在地上摸着狗身上的毛,幸好程逸有先见之明,提前给狗吹干了身上的毛。
在外面还没看出来,浑身湿漉漉黑漆漆,全是土,但回来洗了个澡,发现这狗竟然是只萨摩耶。
很可爱的一个品种。
浑身白毛,很温驯,对着宋清漪呜咽了一声,狗头蹭了蹭她的掌心。
程逸蹲到她身侧,学着她的样子也摸了摸这只狗,狗子却往宋清漪旁边蹭。
程逸在它的肚子上拍了一下,“没良心,都忘记是谁给你洗的澡了么。”
狗和人都不搭理他。
程逸去厨房找了个盘子,然后拿了中午没吃完的剩饭放到盘子里,把狗往那边一放,“去吧,吃东西。”
狗狗一开始还放不开,望着宋清漪看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诱惑,低头去吃东西了。
宋清漪坐到沙发上,拉开茶几的抽屉找烟和打火机,抽屉里边却只放着一盒炫迈口香糖。
草莓味的。
稍微一想,她便知道是谁做的了。
“我的烟呢?”宋清漪问。
“我收起来了。”程逸平静的说,“喝药期间不能抽烟。”
“我想点着。”宋清漪说。
“那就点这个吧。”程逸不知从哪搞出来一根香,从兜里拿出打火机,啪的点燃。
是慧常寺里常点的那种香。
“这不一样。”宋清漪有些颓的倒在沙发上。
程逸坐到她身侧,温声劝道:“有些事情你目前改变不了,那就做好自己。”
宋清漪偏过头看他,嘴角上扬,勾起一抹笑意,“可我不想连累别人。”
“我眼瞎是我错了,怎么连帮我的人也要被连累呢?”
她红着眼看程逸。
“你知不知道,蒋导的妻子和他青梅竹马,二十三岁结婚,从他一事无成的时候就跟着他,互相扶持,看着他一步步成长,两个人一起走过了大半生,他自己能被骂,但是他受不了他妻子被说一句不好。”
她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尖利。
“因为我!”
“就因为我这个毫不相干的烂人,让他那么珍视的人去世了都不得安宁。”
“我凭什么!”
程逸上前抱住她,把她揽在怀里,宋清漪却像发了疯似的挣开。
尔后把他推倒在沙发上,从他的兜里摸索打火机。
眼泪落在程逸的脸上,烫的他心口一阵阵发疼。
“别这样,阿清。”程逸拉着她,不让她起来。
他拍她的背,“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你不懂。”宋清漪忽然卸掉了浑身的力气,绝望的看着他,“你不会懂的。”
也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懂。
这无能为力的感觉太难过了。
程逸的眼角泛红,直勾勾的看着她。
对视片刻之后,宋清漪忽然俯下身子来吻住他的唇。
程逸愣了一下,宋清漪已经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了她的颤抖,也感受到她的绝望。
好似在绝境之中找寻唯一的希望。
他抱紧了她,仿佛要将她融于自己的骨血之中。
在在极致的亲吻过后,宋清漪忽然推开程逸,“不可以……没有……”
“我买了。”程逸抱着她往房间走。
宋清漪看着他的下颔线,猝不及防的吻了上去。
她躺在床上,眼泪落在床单上,声音克制又颤抖,“程逸。”
程逸吻她的唇。
宋清漪说:“抱抱我,好吗?”
程逸抱她,又去吻她的眼睛,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脸颊。
他低沉喑哑道:“这么美的一双眼睛,不适合哭。”
宋清漪没说话,抱着他的脖子吻他的唇,堵上了他所有的话。
一夜沉沦。
比初识时更要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