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牛奶,和当初林空桑送出去认错的那盒好像。
她吸吸鼻子,扭头去看坐在后排的苍寒。
大哥刚才过来了?她都没有察觉。
不会发现自己哭了吧?!
“那必然呢…”乔伊白她一眼,“所以不是来投食了吗?”
林空桑:“……”
太丢人了。
她在座位上抵了抵脚尖,只觉得脸颊滚烫,拉着乔伊就走。
回家躺了一中午连饭都不想吃,林空桑在被窝里反思了一下自己过去的错误行为,决定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采取的行动包括但不限于不抄作业、认真听课、好好学习。
然而就在她下午到达教室斗志昂扬准备大学一通时,又遇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她得去扫卫生区。
“我以为你知道,”乔伊瞪大了眼睛,“老板班上午不是说了这星期的卫生区你和大哥负责吗?”
林空桑眼睛瞪得比她还大:“这星期?!”
上午上课她就顾着抹眼泪,苍寒站边上都不知道,更别提老班的话了。
再说,这成绩刚下来,值日惩罚开始得这么快吗?!
林空桑如遭雷劈,回过神后转身一看,发现苍寒的座位已经空了。
“大、大哥呢?!”
“十分钟前拿扫帚下楼了,”后排同学好心提醒,“你还有七分钟的时间去卫生区跪着唱认错。”
林空桑一看墙上挂钟,两点十三。
“啊啊啊——”
她扯着头发跑去教室后排,飞速抄上一把扫帚狂奔下楼。
临城一中有班级负责卫生区的传统,一般采用就近原则划分地段。
初中高中两栋教学楼,所负责的卫生区就一大楼为中心往外扩散。
六班运气还行,卫生区的面积不大,而且就挨着教学楼。
地方远离主干道和操场,还算是比较偏僻,平日里没多少垃圾。
林空桑风风火火冲出教学楼,脚下踩过落叶,发出“咯吱”一声无人在意的轻响。
她侧身灵巧避开上学人群,胸膛起伏微微喘气。
广播站插播了一则失物招领——“哪位同学丢失了一把绿色的太阳伞,请尽快到广播站处认领。”
耳边是说笑着的嘈杂,少女马尾轻扬,跳脱着转过教学楼墙角。
“呼——”
午后暖风拂面,叶片沙沙作响。
梧桐道落叶堆积,满目金黄。
有少年站在树下,仰头接了一片阳光。
枝桠坠下落叶,随风在空中打了个转。
苍寒踩着从油漆桶里泼出来的橘色,“哗”地一下被风溅进了林空桑的眼底。
在弥漫着漫天暖意的晚秋,就连沉浸的光束都多了几分柔和。
那个少年淌着温暖,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
——“老师。”
由于变声期而略微沙哑的嗓音像一记摆锤,“哐”的一下砸醒了少女怀春的梦。
林空桑一个激灵,猛地转身一看,发现老班就在她身边。
“……”
“几点了?”老班语气温和得有些虚假,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林空桑咽了口唾沫,刚想回答,就见对方下一秒立刻变脸:“还不快扫!”
落叶在十一假期里被搁置了七天,现在几乎覆盖了整个路面。
林空桑脸上挂着面条宽泪,用扫帚去推、去铲,最后干脆直接蹲下来上了手。
苍寒不知道从哪借来了个蓝色的废品大桶,一米的直径,有林空桑大腿高。
桶壁倒是干净,正好拿来装这漫天梧桐落叶。
林空桑也不嫌脏,“呼嚓呼嚓”弯腰就往里填。
扫帚倒在脚边,很快就被落叶掩盖,她像个女战士,拢完一片地方就拎着大桶换边继续。
还差点被绊了一跤。
苍寒弯下腰,指尖拨开几片落叶,把那根罪魁祸首捞出来靠在了墙边。
林空桑脸有点红,用袖子蹭了蹭鼻子。
她抿着唇,欲言又止。
大哥好像并不在意她的迟到。
“我数学很差,但以后会认真学,不拖你后腿。”
苍寒抬眸看她一眼,小姑娘表情认真,像在保证。
“好。”
“铃——”
预备铃在下一秒打响,苍寒停下动作,仰头去看教学楼一排排整齐的窗户。
“苍寒。”
突然有人叫他。
苍寒收回目光,还没来得及应答,就见一大片金黄在他眼前泼洒开来。
“嚯!”
落叶扬起又纷纷落下,像是烟火在阳光下拖着的尾摆。
小姑娘眉眼弯弯,晶亮的眸子仿佛裹上了一层梦幻的不真实。
是五彩缤纷的肥皂泡,美好、易碎。
苍寒盯着那一双眼睛,久久不语。
“……”
林空桑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跑偏。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在做什么蠢事。
自己不嫌脏就算了,还把地上的落叶往大哥面前扬,不是找死吗?
“呃…”她局促地站直身子,连带着脸上的笑也一并收了回去,“对不起。”
她以后一定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再也不开大哥的——
“很漂亮。”苍寒轻声道。
林空桑心上一跳,自己脑子里的小思路被突然打断了。
——她以后一定还开大哥的玩笑!
“头上。”苍寒抬了抬手,又停在空中。
林空桑的目光落在少年干净的指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头,头上?”
她眨眨眼,又眼巴巴地去看苍寒:“头上怎么啦?”
苍寒垂下手臂,喉结上下一滚,没有吭声。
“是眼睛吗?”林空桑看着苍寒眼尾那处伤疤,抿了抿唇,道,“那天你去十二班,是因为、因为…”
原因显而易见,两人心里都很清楚。
只是要把这个原因拿到明面上说出口,倒是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就在林空桑纠结犹豫的空挡,苍寒突然抬起手,在她头顶捡起半片落叶。
手掌遮住阳光,在脸上短暂地投下了一片阴影。
林空桑差点没把舌头咬着,忙不迭地闭了嘴。
“有…落叶。”
苍寒捏住叶柄,也不急着丢掉。
指腹轻轻一搓,那片残缺的树叶就在指尖飞快地转了好几圈。
林空桑愣了愣,盯着少年轻垂的睫。
他放开叶片,任其跌进秋天。
那一刻,林空桑突然就明白了人言可畏,明白了众口铄金。
她也同样知道了,在过去的一年里,她是说“人言”的人,也是去“铄金”的嘴。
她是压在骆驼身上的一根稻草,是雪崩前的一片雪花。
只是苍寒不会倒下,更不会崩塌。
那个少年意外温柔。
却又无比强大。
卫生区的打扫持续了一个下午,每到下课林空桑就往教室后排跑。
苍寒一般慢她一步,慢悠悠地合上笔帽,再接过林空桑递给他的扫帚。
落叶很轻,装满一桶跟空着一样重。
苍寒握着簸箕的柄,往里按了按。
这边按下去,那边鼓起来,林空桑也用扫帚戳一戳,再拢进去更多。
等到完全塞满,大桶终于变得有些重了,他们再人一提一边,晃悠到垃圾桶旁边倒了。
林空桑咬着唇瓣,试图挑起话题:“最近那些十二班的没来找你吧?”
苍寒想了想:“没有。”
“那就好,他们可能也怕老师。”林空桑松了口气,又继续道,“还有,我和班里同学解释过了,他们都知道不是你的问题,所以这件事别放在心上。”
苍寒偏头扫了一眼身边的姑娘,没有应答。
“特别是乔伊,还觉得我对不起你。”林空桑抬头把牙一呲,笑出一脸傻样,“不过大哥也没有生我的气就是了。”
他们走到垃圾桶边,苍寒提过大桶桶檐,把落叶倒了进去。
“为什么叫我大哥?”
林空桑瞪着眼睛“嗯”了一下,这才察觉出自己说漏了嘴:“就…觉得你很大哥。”
她缩着脑袋,在心里数着苍寒刚才说了多少个字。
这好像是自己听过最长的一句话。
“哪里大哥?”苍寒又问。
“平时不说话!”林空桑眼珠子一转,开始嘚吧嘚吧说了起来,“数学成绩又很好,坐在后排很酷!”
苍寒边听边走,点了点头。
“大哥的意思是说你厉害,”林空桑走在他的身侧,抬手比了个大拇指,“就是非常大哥的意思!”
“我不大哥。”苍寒把空了的桶放回地上,又开始往里面装落叶。
“哦哦!”林空桑连忙也跟着干活,“那我以后不叫了。”
“可以叫。”
“啊?”
苍寒把最后一垛落叶扫进簸箕:“随你。”
左右不过是个称呼而已,想怎么叫都行。
林空桑顿时笑了起来:“大哥好!”
苍寒看她一眼,微一点头:“你也好。”
认真严肃,跟两国首领会见似的。
林空桑笑得更开心了。
小姑娘的快乐似乎非常简单,没说几句话就笑个不停,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整天的心情都非常愉快。
苍寒最后把扫帚一并丢进桶里,估摸着这是最后一趟。
梧桐道虽然长,但好在不宽,两三米的距离,除了落叶没别的东西,打扫起来也不是特别困难。
“那个,大哥!我…有件事想问问你。”就在倒完最后一趟落叶后,林空桑突然变得有些扭捏。
“嗯?”苍寒把桶拎在手里,两人并肩朝教学楼走去。
“这个星期六是我的生日,我邀请了班上不少同学一起出去随便吃吃饭,就在学校附近…你来吗?”
苍寒动作微顿,偏头问道:“我吗?”
林空桑连忙把头点成小鸡啄米:“嗯嗯。”
苍寒收回目光,把视线重新投向前方。
他开始沉默,表情看不出好坏。
林空桑屏住呼吸憋了十秒后,有点慌张起来:“对不起,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就这么一说,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没有,”苍寒摇了摇头,“我在想事情。”
林空桑只觉得自己快要心梗:“什么事情?”
“你和我…”苍寒顿了顿,“的妈妈…”
他停在了一个称呼后,微微拖长声音,像是带着犹豫不决的不确定。
“和她生日很近。”
“好、好巧,阿姨生日也是十月吗?”林空桑手指紧握扫帚,紧张得掌心全是汗。
不正面回应问题,大哥这是…委婉地拒绝了吗?!
苍寒若有所思地一点头。
林空桑:“那提前祝阿姨生日快乐。”
教学楼门口的阶梯又宽又高,林空桑上了一半,觉得这事儿应该是黄了。
大哥也不是让去就去的,毕竟大哥总是要有一点大哥的矜持…
就在她垂头丧气决定以后对此事闭口不提时,苍寒突然开了口。
“谢谢,星期六我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