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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车上。

项西松了口气。

“等人啊?还是要去哪儿?”摩的抽着烟问,“要叫个车吗?”

“等人,”项西说,“大哥您就住这儿吧?”

“嗯。”摩的往假酒作坊那边抬了抬下巴。

“就那儿啊?”项西装着也往那边看了看,“哎,大哥,那块儿是不是前几天新闻……”

“就是啊!”摩的一下来了精神,“就关门的那家,我在楼上看着呢,警察,工商,还有电视台的记者,来不少人呢。”

“啊!说是老板被抓了?”项西往他那边凑了凑。

“抓了,现在还拘着呢,老婆孩子都回老家了,”摩的啧了一声,“不知道被谁举报的。”

“那个工人也一块儿拘了?”项西问。

“工人?哪个工……哦那个瘸小子啊?”摩的抽了口烟,“问完话就放了,没抓,就一个干活儿的谁抓他啊,还回来拿了东西才走的呢。”

“哟,那挺郁闷的吧,一个瘸子找个干活的地儿不易啊。”项西啧啧两声。

“郁闷?那不能,我看不定多开心呢,”摩的坐了起来,一脸不好说的表情,“成天挨打,打得狠着呢,嗷一嗓子我在楼上都听得见,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跑……大概瘸了也跑不掉吧……”

摩的司机没跟他聊太久,有人叫车,他拉着人走了。

项西在原地又蹲了一会儿,今天太阳很好,晒在背上发烫,但他觉得怎么都不暖和,脑门儿上都晒出汗了,还是不暖和。

站起来往公车站走的时候,方寅的电话打了过来。

“别烦我。”项西接起电话。

“你出院了吧?”方寅问他。

“说了别烦我!”项西提高声音吼着。

“那我给你发短信吧。”方寅说。

“发你妈个蛋的短信啊!”项西把电话给挂掉了。

上了公车坐下之后,方寅的短信还是发了过来,项西本来不想看,但想想那一天五十块钱,他还是掏出了手机看了一眼。

现在字儿也能认出不少了,方寅这短信上的字都好认,他看懂了。

有空去看看那些照片,最好就这两天,告诉我你的想法。

这条短信简直莫名其妙,项西不想看,也没兴趣看,于是把电话给方寅打了过去:“干嘛啊?”

“我觉得应该让你看看,照片没有全放出来,挑了一小部分放在博客上了,地址我名片上有,”方寅说,“你一定要看一下。”

项西很烦躁:“我没地儿看!”

“要不你到我这儿来?”方寅说,“真的很重要,小展,我希望你看一下,然后告诉我你的想法,这影响到我接下去的工作。”

项西挂掉电话,换车回到住的地方后,他犹豫了一下,去了旁边一个网吧。

这网吧他之前没来过,挺不怎么样的,跟以前他和馒头常去的那家挺像,特别是进去之后的烟味儿和时不时爆发出来的叫喊声一下把他拉回了过去的日子里。

“要刷身份证。”网吧服务员看着他。

“没有,”项西皱着眉,“给我开个临时卡。”

“这几天不能开临时卡,有人查呢。”服务员说。

“靠,”项西非常不爽,“你们这破网吧还有人查?”

“破网吧也是备案过有手续的,一样都得查。”服务员说完就低头玩手机不再理他。

“去你妈的。”项西转身走出了网吧。

站在网吧门口,项西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照片他本来不想看,他对方寅做的事没兴趣,更不想看到自己在方寅镜头里那种并不美好的样子。

但现在却又突然有点儿想看了。

就像他蹲在街边,看着馒头待过的地方,听着一个陌生人说他如何被打。

他突然有些想知道,在别人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样,跟自己眼里的馒头,一样吗?

程博衍回到家的时候,项西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吃了没?”程博衍问他。

“吃了,”项西回答,“我来……不影响你吧?”

“太假了,”程博衍笑笑,掏钥匙开了门,“你头回来么?”

“我意思是……”项西跟着他进了屋,有些不好意思,“我用你电脑,还不让你看……”

“我看书,你玩你的呗。”程博衍说。

程博衍进屋就去洗澡了,项西站在客厅里,犹豫了一下,他把裤子脱了,挂到了衣柜里,然后穿着裤衩坐在了电脑前。

方寅名片上的博客地址并没有多长,但敲上去的时候简直要了项西的命了,好在敲到一半的时候,电脑自动把后半段给补齐了。

“挺智能啊。”项西松了口气。

页面打开的一瞬间,项西就看到了自己的照片,虽然有点儿陌生,不过衣服他认识,程博衍给他买的那件外套,被方寅嫌弃过太新了的那件。

程博衍洗澡用的时间比平时长,项西给他打电话说想用用他电脑的时候,他就猜到了项西是想干什么。

方寅并不是一个只专注于自己“梦想”的人,他说的话,方寅说会考虑,看来也的确是考虑了。

他站在浴室里,冲着水,估计着时间,想给项西留出足够的看照片和看明白那些字的时间。

估计着差不多该看完了,他才换了衣服走出了浴室。

项西还坐在电脑前,面对着浴室这边,但程博衍走出来的时候他跟睡着了似的似乎没看见,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

程博衍往他那边走了两步停下了,项西眼圈和鼻尖都有些发红,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眼泪。

☆、第40章

程博衍一直觉得项西犟得眼泪都没有了,但最近却接连两次看到项西哭,这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项西看到那些照片和文字会不舒服,这点他想到过,却没有想到会不舒服到这个程度。

他犹豫着是要走过去,还是装没看到走开。

犹豫之间,突然看到了项西光着的两条腿,他愣了愣。

项西的腿很直,也很长,因为有点儿瘦就显得更长,盯着看了一小会儿之后他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裤子呢?”

“哎!你出来了啊?”项西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裤子我脱了啊,我要穿着在外边儿逛了一天的裤子坐这儿你不得拿消毒液淹死我啊。”

“我给你拿条裤子。”程博衍收回目光转身准备进卧室去。

“别拿了,就这样吧,我来一次你拿一条啊,穿过了你再嫌不干净不要了送我?”项西声音里带着鼻音,“我下回再来自己带裤子。”

“不送你,洗洗就行。”程博衍进卧室拿了条裤子出来扔到了项西身上。

“其实真不用,”项西拿过裤子,但还坐在椅子上没动,“这样挺好的……我现在不想动。”

项西的话说到一半声音就又低了下去,程博衍没说话,倒了杯水拿过去放在了电脑桌上,很注意地一直让自己站在显示器背面。

但项西的声音和红眼圈太明显,他要不问一句显得太假,于是他问了一句:“看什么呢?还哭上了?”

“看黄网呢。”项西张嘴就说,说完又揉了揉眼睛,然后冲他咧嘴笑了笑。

“黄网评选a|v十大感动女|优吧?”程博衍说,“看你感动的。”

“操,”项西低下头,想想乐了,乐了两声之后又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哥,我跟你说件事儿。”

自从跟项西说过程博予之后,项西再也没叫过程博衍哥,现在猛地这一声哥叫出来,程博衍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什么事儿?”程博衍问。

“就那个方寅,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摄影师,”项西看了他一眼,把腿缩到椅子上抱着,下巴搁膝盖上,“他之前找过我,说要拍个什么专题,想拍我。”

“嗯。”程博衍走到他身边,靠着桌沿看着他。

“我本来觉得没什么意思,后来他说给钱,一天五十,我就……答应了,”项西又看了他一眼,很快垂下了眼皮,“拍了一段时间了,他……就跟着我拍。”

“然后呢?”程博衍轻声问。

“他今天突然跟我说,让我看看那些照片,”项西说到这儿声音又开始有些发颤,顿了顿才往屏幕上看了看,“我就看了。”

程博衍没说话,试探着往前倾了倾身体,看到项西没有阻拦他,他把屏幕往自己这边转了转。

页面停在两张照片上,第一张是砂锅饭的门脸,给客人上完菜正往店里边走边抬手擦着汗的项西的背影。

店里的小工只有小z一个人,除了上菜,他还要负责收拾和一些杂活,扫地,倒垃圾,洗碗,人多的时候上菜慢了,他会被客人骂,收拾桌子慢了,他会被客人骂,很多时候他都会被骂。

但他一般都沉默着。

中间还有几行字,程博衍没有细看,直接看了下面的照片,这张里没有项西,只有老板和老板娘和在店里跟他们拉扯着的几个人模糊的身影。

这几个人砸掉店里的几撂砂锅之后,小z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帮忙报警,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这家店里。

他的工作丢了。

“都是这样的吧,”项西闭了闭眼睛,“置身事外看个故事,这个人跑出了赵家窑,后来呢,后来他病了,后来呢,后来他带着病去找工作,后来呢,后来他被麻烦找上门,丢了工作……哦,这样啊,好惨……我怎么努力,怎么努力,怎么努力都没有用,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因为这本来就不关他们的事。”

项西闭着眼睛,偏着头,程博衍还是看到了他湿润了的睫毛,眼角的一小滴泪滑了下来,滑过泪痣,最后滴在了腿上。

“你这么努力,这么努力,这么努力,”程博衍跟着他的话说着,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泪痣,“我知道。”

项西没有说话,抓住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掌心瞬间湿润了,项西滚烫的眼泪在他掌心里烧着,程博衍站着没动。

“馒头没有跑掉,我一直以为他已经回家了,但他还在,他没跑掉,”项西嗓子有些发哑,“我在新闻里看见他了,在一个假酒黑窝点里打工,我今天去看了,说他一直被老板打……”

程博衍总算知道了为什么项西住院的几天都盯着电视新闻看。

“没有人管他,我要不问一句,人都没想起他来,”项西声音带着颤,“谁会管他啊,连故事都没有人看,他打哪来的,要去哪儿,为什么停在这儿了,谁要管谁想知道啊!”

“我也一样!”项西用力抓着程博衍的手,指尖掐进了他皮肤里,声音嘶哑着,“我哪儿来的!要去哪儿!我在干什么!我想要什么!看故事的人最后也不想知道!他们谁想知道!他们要看的就是这个人!他在打滚!他怎么都爬不起来!”

“项西,”程博衍弯下腰,抽出一直按在他眼睛上的手,在他脑门儿摸了摸,看着他的眼睛,“你哪儿来谁也不需要知道,你要去哪儿你在干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知道,真的,我知道。”

项西的眼睛红着,瞪得很大,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才说了一句:“你会走吗?散戏了就走了。”

程博衍轻轻叹了口气,直起身,手在项西脑袋上轻轻抓了抓:“不会。”

项西没再说话,伸胳膊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了他肚子上。

程博衍没有动,站在原地,项西没有声音,只是一动不动地抱着他,他判断不出来这是在哭还是没哭。

“我今天吃的饺子,刘大夫值班,他媳妇儿给做了送到医院来,我抢了点儿,”程博衍在他脑袋上一下下扒拉着,“吃得太快,好像没太嚼碎,你听听看,能不能听见翻个儿的声音?”

项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闷着声音嘿嘿笑了两声,胳膊松开了他。

“哭完了啊?”程博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肚子那儿湿了两小块儿。

“我其实不爱哭,认识你以后才总哭的,”项西伸了伸腿,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眼圈还是红的,不过脸上已经带上了笑容,“我以前觉得哭起来特shǎ • bī,特别是平叔总说要点掉我这颗痣,我就更不愿意哭了。”

“是个开关么?”程博衍在他眼角的痣上按了按,“哭。”

“有病。”项西仰着脸嘿嘿地乐了。

程博衍笑了笑没说话,项西笑起来很漂亮,眼睛弯着,嘴角也翘着,笑起来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他是个没多大年纪的小孩儿。

他按在痣上的手指慢慢移到了项西的嘴角,沿着嘴角往唇上轻轻勾了勾。

程博衍弯下腰靠近项西时,他还在笑,程博衍的唇落在他唇上时,他才猛地一下停住了。

手抓着扶手,整个人都僵在了椅子上。

程博衍的唇湿润而柔软,呼吸很轻,带着暖意扑在他脸上。

项西只觉得脑袋四周感觉全是声音,也分不清是脑子里在响还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