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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又有人说了一句:“那挺辛苦的吧?”

“……还好。”项西笑了笑。

“哎说起辛苦,”宋一一拍桌子,“当初我打工的时候那真是累得不想活了……”

话题很快被宋一带着跑偏到了大家上学时辛苦的打工经历上去了。

项西一直沉默着,喝了两口饮料之后就闷着头吃饭。

“怎么了?”程博衍在他耳边小声问。

“我今儿不该来。”项西看了他一眼,也小声说。

“我……”程博衍看到了项西眼神里的某些小火苗,愣了愣。

没等他再说话,项西说了一句我出去一下,就起身走出了包厢。

程博衍犹豫了一下,也站了起来,跟出去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宋一,宋一冲他做了个口型:“你shǎ • bī了。”

这层都是包厢,走廊上除了几个服务员,程博衍没看到别的人。

“请问刚从我们包厢里出来的男孩儿去哪儿了?”他问站在他们包厢门口的服务员。

“去洗手间了,”服务员指了指走廊尽头,“走到头右转就是。”

“谢谢。”程博衍赶紧往那边一路小跑着过去了。

因为包厢里都有洗手间,所以楼层的公用洗手间里基本没有人,程博衍推门进去没看到有人。

“项西?”他喊了一声,挨个门走过去敲着。

没有人应他,但其中一扇门是锁着的,推不开,程博衍在门上敲了几下:“项西,你在里面吧?”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

“对不起,”程博衍说,“我不知道你这么介意,对不起啊。”

里面的人还是不出声。

程博衍弯下腰从门下的空隙往里看了看,看到了项西的新牛仔裤和新跑鞋,直起身犹豫了一下,他走进了旁边的隔间里。

这洗手间没什么异味,收拾得也相当干净,但对于程博衍来说,要干的事还是太有挑战性。

他抽了几张纸巾,垫着手把马桶盖给盖了下来,然后站了上去,又垫着墙踩到了水箱上,再用纸巾垫在两个隔间中间的板子上,手扶着隔板,脑袋往那边探了过去。

看到了项西正低着头坐在马桶盖上。

“哎,多脏啊。”程博衍说了一句。

这从天而降的一句话把项西吓了一跳,一抬头看到上面有个脑袋,直接从马桶盖上蹦了起来,撞在了还关着的门上。

“你神经病啊!”项西喊了一声,“wǒ • cāo吓得我要尿裤子了!”

“我动静挺大的啊,你没听见?”程博衍小心地不让自己手碰到隔板,“出来,我们谈谈。”

项西打开门,踢了一脚,从隔间里走了出来,抱着胳膊站在了洗手间中间。

程博衍从马桶上跳下来也出了隔间,去洗手池那儿洗了洗手,走到了项西跟前儿。

“不用消毒液了啊?”项西看着他。

“一会儿的,”程博衍甩了甩手上的水,“你生气了?”

“没。”项西闷着声音。

“对不起,”程博衍又道了一次歉,“我是真没觉得有什么,所以就直接说了。”

“你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项西说,“丢人的又不是你,人顶多说一句程博衍是怎么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的!”

“……没人会这么说,”程博衍看着他的脸,“就算说了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你不在意!我知道!你不在意!”项西突然往前逼了一步,盯着他,“但是我在意!我很在意!你不在意是因为这不是你的事!我在意是因为这是我!接受别人眼光的是我!不是你!”

程博衍没有说话,看着他很长时间,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别人的眼光么,”他声音很轻,“你怎么知道我没接受过?种类还挺多的呢,看不起的,奇怪的,同情的,好奇的。”

项西看了他一眼不出声。

“不过还是要说对不起,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程博衍说。

“我没生你气,”项西退了两步,靠在了洗手台上,“我只是觉得……郁闷。”

“在沙县打工很郁闷吗?”程博衍看着他,“都是凭本事吃饭,现在我有多少能力我就做能力范围里的事,只要努力了谁也没资格说你。”

“说的轻松,”项西笑了笑,“这就跟拿着一万块手机的人跟拿着一百块手机的人说你手机挺好,实用。”

“我拿一百块手机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程博衍皱皱眉。

“废话,那是因为你,还有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不是拿不起一万的手机!”项西眯缝了一下眼睛,“你现在说你在沙县打工,也不会有人看不起你,一个道理。”

程博衍张了张嘴没说出放来,好半天才说:“突然有点儿说不过你……好吧,沙县,那你就加把劲,从沙县做到沙市啊!”

“我这种人,”项西指了指自己,眼睛里有闪烁着的泪光,“也就靠这一点希望撑着了,虚得很但也得抓着,就怕一松劲就摔了再也起不来,但你知道吗,就这么难,就这么一边给自己打气还一边在漏气儿!沙县?我逗你呢!我砂锅饭那儿都干不下去还跳他妈什么槽去沙县啊,你还信了?真他妈天真!”

“嗯?”程博衍愣了愣,“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项西笑了起来,抬手抹了一下眼睛,突然喊了一嗓子,“还能怎么回事儿啊!烂泥堆里出来的,就臭着吧!”

“出什么事了?”程博衍盯着他,“告诉我,我不说了有什么事就跟我说么?”

“说什么啊!我能说什么啊!程大夫我又惹麻烦了,程大夫我又碰上事儿了,程大夫我又!又!又!”项西喊着,眼泪滑了下来,“我要都跟你说了,你要不躲天边儿去我都不姓项!老天爷吃了泻药才他妈让你脑充血了一直拿我当朋友呢!我就你这一根草了,我敢说吗,我敢用劲儿吗!”

项西声音低了下去,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我敢吗,我不怕劲儿大了给你扯断了跑了吗……那我上哪儿再找一根去啊……再也不会有了……”

程博衍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一直觉得项西自卑,敏感,却也把很多事看透了,眼泪这种东西大概不会出现在项西脸上。

现在这跟崩了堤似的眼泪,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还有心疼。

“别哭,”他伸手在项西脑袋顶上胡乱扒拉两下,“项西,别哭。”

“关你屁事!就哭!”项西带着哭腔说。

程博衍叹了口气,伸出胳膊把项西搂进了怀里,在他背上轻轻拍着:“行吧,那你哭吧,再换几个花样都哭一遍。”

项西往他身上也一搂,眼睛压在他肩上狠狠地哭了几嗓子,然后就没了声音。

“倒不过气儿了?”程博衍在他背上又拍了几下。

“操,”项西小声说,“哭猛了,哭不出来了……”

程博衍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不就是工作没了么,不就是被人找麻烦了么,没事儿。”

“站着说话不腰疼。”项西说。

“我给你介绍个老板,你好好干,”程博衍拿手机拨了个号,接通之后他说了一句,“宋一,到走廊这个洗手间来。”

☆、第32章

宋一推门进了洗手间的时候,程博衍站在洗手池前专心地用洗手液搓着手,没看到项西。

“叫我来看你洗手啊?”宋一在洗手间里四处看了看,看到了一个隔间的门是关着的。

“你那个超市,”程博衍看着他,“还缺人手吗?”

“缺啊,”宋一马上说,“缺。”

“什么职位?有什么要求?”程博衍问,也往关着门的隔间看了一眼。

“只要不是收银,会说话就行。”宋一说,明白了程博衍的意思。

“我收不了银。”隔间里传来项西的声音。

“你先拉,”宋一笑着说,“收银也没什么难的,就那点儿东西,真要学,有几天也会了。”

“没在拉。”项西说。

“那就除了收银,你给安排个位置?”程博衍一边搓手一边跟他商量,“别让他写字儿就行。”

“行,”宋一说,又凑到程博衍耳边小声问,“这小孩儿,是不是fēng • bō庄那个?”

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点了点头。

宋一靠着洗手池笑了起来,程博衍看了看他:“不嫌脏啊?”

“不嫌啊,”宋一笑着说,又走到隔间门口敲了敲门,“博衍有我电话,你什么时候过来给我打个电话就行,具体的事儿你来了我们细谈。”

“嗯,”项西在里边儿回答,“谢谢。”

宋一出去之后,项西打开门,从隔间里走了出来,眼眶还有些发红,鼻尖也是红的,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这怎么办啊。”

“走廊上透透气儿再进去。”程博衍冲了冲手。

“我洗个脸。”项西拧开水,胡乱地接了水往脸上泼着。

唏里哗啦的水溅到了程博衍裤子上,他往旁边让了让:“洗个脸跟打仗一样。”

“我不跟你再说谢了,”项西关掉水,用力晃了晃脑袋,“大恩不言谢。”

“还知道这句呢?”程博衍笑了。

“嗯,一个假瞎子教我的,我以前认识的那些人里,他算是文化人儿了,”项西抹了抹脸上的水,对着镜子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超市我能行吗?我什么都不会。”

“宋老板不说了么,会说话就行。”程博衍说。

“我又不傻,”项西笑笑,“他那话是说给我听的。”

“是啊,你又不傻,有什么不明白的学就行,熟人就这点好处了,”程博衍拍拍他的肩,“出去说。”

“难为你了,”项西往洗手间门口走,揉揉鼻子,“在厕所折腾这么半天。”

“哭痛快了就行。”程博衍说。

程博衍的这个生日聚会转战了三个地方,吃饭,喝茶,唱歌。

项西本来想吃完了饭就走,不过想想又没走,他在人家生日这天哭了一鼻子,还让程博衍这么讲卫生的寿星在厕所又是敲门又是爬马桶的,不能再扫兴了。

反正程博衍的这帮朋友呆了一顿饭时间就能感觉到了,都是挺好相处的人,虽然话题插不上嘴,在一边听着也不算难受。

也没人对他这个“沙县打工的”有什么异样的眼光。

程博衍的朋友都跟他一样,人都挺好的。

就是唱歌都有点儿吓人。

收集了这么一堆跑调走音破锣嗓子的朋友还真挺不容易的。

“哎我这15岁的嗓子……”宋一拿个话筒破着嗓子吼完了一首洋葱,坐沙发上咳了半天。

“变声期呢,”程博衍在一边一脸严肃地说,“要注意保护。”

“嗯,不唱了,”宋一笑着说,“项西要唱什么?我帮你点。”

“我……不唱,”项西往沙发里缩了缩,虽然屋里就这些人,但成为焦点还是会让他不自在,“我听就行了。”

“唱吧,”程博衍笑着说,“他们唱成那样都唱了呢。”

“你怎么不唱。”项西啧了一声。

“你唱一个我就唱一个。”程博衍说。

项西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让宋一给找了首歌。

“我不怎么会听歌,就会唱几首,”项西小声说,“唱得不好你……就笑吧,反正我看谁唱你们都笑来着。”

“是的,”程博衍乐了,“我们以前还说应该录个专辑,专为各种心情不好的人服务。”

前面几首歌唱完了,轮到了项西,他接过程博衍递过来的话筒,站起来轻轻清了清嗓子。

“听听项西是不是我们这个阵营的。”陈胖边给鼓掌边说。

项西笑了笑,听到音乐响起的时候,他突然就不太紧张了。

这道歌他和馒头都挺喜欢的,在网吧玩游戏的时候,俩人都爱戴着耳机一晚上就循环这一首。

前奏响过之后,项西闭了闭眼睛,突然有种回到了从前,跟馒头一块儿混着的那些日子里。

“我以为我不会喝醉,陷入这无力的防卫……”项西站着,低着头,脚跟着节奏在地上轻轻点着,“把自以为是的梦嚼碎,吞下这座城市的卑微……”

屋里一下安静了。

项西的嗓音清亮中带着略微的金属音,这两句唱出来听着突然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苍凉。

程博衍靠到沙发背上,看着项西脸上不时略过的淡淡光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蹦出这个词。

“我以为我在向上飞,我忘了我在往下坠,你要我闭上危险的嘴,紧紧抱着你安全的腿……”几句过后,项西突然一抬头,打了个响指,声音跟着音乐一下扬了起来,“就让大雨敲打我的脸,阳奉阴违的风太阴险,从不跟随,我有我要去的方向,怎会在乎这一点点的伤……”

夜里行走我从不害怕,寂寞让我听见心里话,在颠簸的路上埋葬我的青春,我愿承受,所有理直气壮的罪……

程博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