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父女

程世昌提着马灯仍在清扫厕所。刘月季去上厕所看到他,他正推着架子车把起出的粪倒在大堆上用土封上。刘月季很同情地叹了口气走上去说:"程技术员,你怎么还没下班?"程世昌说:"我一天要清扫五间厕所,干不完怎么能下班呢?"刘月季说:"唉,自有你打扫厕所后,每天厕所都是干干净净的,粪起干净了,上面还撒上干土,厕所四周还撒上石灰。苍蝇也少多了。"程世昌苦笑一下说:"我这人就是这样,不把手上的活儿干好,心里就感到不踏实。恐怕我吃亏就吃亏在这脾性上。"刘月季说:"我倒喜欢像你这样脾性的人。啥事情要么不干,要干就得不但自己看得过去,也要让别人看着满意。程技术员,你家属呢?我咋从来没看到你家属,也没听你提起你家属?"程世昌伤感地摇摇头说:"这事我再也不想提起。一提起,我就几天几夜睡不成觉。"刘月季说:"咋啦?"程世昌说:"六年前,我家属带着女儿从老家到新疆来找我,但在从甘肃到新疆的路上,家属被土匪杀害了。女儿呢,也失踪了,至今没有一点点音信。现在我成这个样子,就是知道女儿在哪儿,我也不好去认啊!"刘月季问:"你女儿叫啥名字?"程世昌说:"叫程莺莺,女儿还不到一岁时,我离开她们,到新疆来了。唉,当时就是为了能挣口饭吃啊!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了。"刘月季心头一惊,但仍平静地说:"你女儿身上有啥念物没有?"程世昌说:"一岁时,我给她买了串金项链,上面还挂了个长生果。长生果上面我还让金匠刻了程莺莺三个小字。"刘月季沉默了一会,想了想说:"程技术员,你也不用太伤心,我想只要这个念物在你女儿身上,说不定有一天会找到她的。"程世昌说:"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这样的念物,如果在女儿身上,对她反而有害。遇到贪财的人,说不定抢了她的项链还会要她的命。世上谋财害命的人还是有的。有些大人都被害了,何况她这么个女孩子。"说着,程世昌用手指擦了擦渗到眼角的泪水。刘月季宽慰他说:"但世上不会全是想谋财害命的坏人吧?总还有好人吧?程技术员,有些事别尽往坏里想,总也该往好里想想。我也不多说了,那你干活吧。饿了,就上我那儿吃口饭啊。……"程世昌点点头,心中充满感激地说:"月季大姐……但愿你说的这些吉利话能够是真的!"

刘月季回到家,急忙锁上门,然后从箱子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她从小布包里抽出金项链,然后在灯光下,看到在长生果上刻的程莺莺那三个小字。

刘月季敲开钟匡民家的门。保姆开的门。刘月季问:"邢阿姨,钟副师长没出差下去吧?"邢阿姨说:"昨天出差刚回来。今天在师机关办公。"刘月季说:"他办公室的电话你知道怎么拨吧?"邢阿姨说:"知道。"刘月季说:"你拨,我有话跟他讲。"邢阿姨拨通电话。刘月季接电话。刘月季说:"匡民,你赶快回家一下,我有急事找你!"钟匡民说:"那你就到我办公室来。"刘月季说:"这事不能在办公室说,只能在家说!"钟匡民想了想说:"那好吧。"

钟匡民赶回家里,和刘月季关紧书房门小声地说话。钟匡民说:"真有这么巧的事?"刘月季拿出金项链说:"你瞧这。上面程莺莺三个字刻得清清楚楚的。"钟匡民接过项链看了看。刘月季说:"匡民,你看这事咋办好?我可没了主意了,你是当领导的,帮我拿个主意吧。"钟匡民果断地说:"这事就你我两个知道吧,对谁都不要说。"刘月季说:"为啥?"钟匡民说:"你想想,程世昌现在是这种情况,出身问题,社会关系问题,现在又在下放劳动,要是把事情亮开了,虽然他们父女是相认了,但钟柳一生的前途说不定就会受影响。现在就这么个政策。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你忍心吗?她就是我们的女儿,我看这样更好。而且这对程世昌也好,如果他发觉因他的关系,影响了女儿的前程,那他会更痛苦的!"刘月季说:"程世昌也太可怜了!"钟匡民说:"现在只能这样。"刘月季说:"匡民,为啥要让程世昌下放劳动?他犯啥错啦,不就同郭政委和王科长顶了几句嘴?他也是个直性子么。我觉得这个人不错的呀。"钟匡民说:"月季,你这话问得我好为难呀。要我说,这当然主要是他自身的原因,但也有郭文云的因素。月季,别再提这事了。过些日子,让程世昌劳动上一段时间,我会为程世昌想点办法的。他的一技之长,我们会用的。张政委也有这个意思,你就留在这儿吃了饭再回吧。"刘月季说:"不了,我得赶回去,家里还有另一茬子事在等着我哪。"钟匡民一笑,无奈地摇摇头。

夜深了,刘月季和钟柳已经睡下。刘月季把钟柳紧紧地搂在怀里,眼泪滚了下来。钟柳说:"娘,你咋啦?"刘月季想说什么,但话又咽了回去,说:"没什么,睡吧。你可不能像你那两个哥哥那样待你爹。你跟他们不一样!啊?"钟柳说:"娘,我知道。"刘月季轻轻地抚摸着钟柳,她想起今晚和程世昌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