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沈妍在行政楼三楼的西葡语系系院长办公室找到周肆。
那人懒洋洋坐在纯黑皮质座椅,手里捏着根烟,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对面正襟危坐的院长聊天。
院长是个外面看着十分儒雅的中年男人,当领导当习惯了,跟谁说话都打官腔:“周先生近期对敝校有什么展望?”
周肆面前搁了杯上好的信阳毛尖,闻言他慢悠悠端起杯,绿叶漂浮在玻璃杯里,汤色明亮清澈,氤氲着雾气。
喝了两口茶,周肆手拖着玻璃杯沿不慌不忙放回猪肝红的办公桌,学着院长齐长礼的语气装模作样开腔:“展望说不上,为贵校增添点亮色倒是可以,我前段时间淘了俩乾隆年间的青花山水图物瓶倒是可以搁贵校图书馆给学生们养养眼。”
齐长礼没想到周肆出手这么大方,六位数的东西说捐就捐没有半点犹豫,齐长礼一时语塞,脸上又是惊又是喜。
片刻,齐长礼明白过来,冲周肆含糊笑笑,语气夹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周先生厚礼,鄙人唐突地代表全校师生给您道个谢。要周先生赏脸,下个月学校有个活动鄙人私代表我们院邀请您来当个嘉宾?”
周肆深邃的面孔上浮出抹不清不楚的笑,他笑起来眼尾上勾着,有股子狐狸的味道,虽然在笑,却不见温度。
他似是说累了,懒洋洋瘫在齐长礼常坐的办公椅,双腿随意搭在桌角,嗓音淡淡开腔:“我这人虽然爱凑热闹,可也不大爱出洋相,不过齐院长您诚心邀请,我自然盛情难却,”
“到时候麻烦您给个时间,我一准儿到,”
齐长礼见周肆答应,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眼尾的每条皱纹都揭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沈妍不太喜欢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在门口站了几秒,给周肆发了条短信,默默往电梯口走。
「301旁的电梯口等你。」
办公室里,周肆揣裤兜的手机震动两下,周肆掏出手机瞥了眼沈妍发过来的短信,立马爬起身告别:“今儿还有点别的事儿,叨扰了。”
“那俩花瓶我到时候吩咐人送学校来,搁哪儿您看着办。”
齐长礼急忙说图书馆风水不错,摆那方便让学生们瞧瞧,顺便长长见识。
周肆懒得再跟齐长礼周旋,拿上烟盒打火机就往外走。
齐长礼见他要走,急忙追上去,寸步不离跟在周肆后面迎送。
沈妍靠在电梯旁边的墙壁发消息,听见脚步声以为只有周肆,抬眼瞧见周肆不着调的样儿,下意识开腔:“我怎么没看见你车停哪儿?”
周肆看见沈妍,立马换了表情,笑眯眯回她:“那破车长得不显眼呗。”
沈妍没好气地横了眼周肆,习惯性吐槽:“你开的那叫破车,别人不得叫破烂了。”
“我车停地下车库,你从教学楼过来能看见才怪。”
说着,周肆看了眼手表,吆喝:“走,点儿也不早了,咱去机场接那俩二货去,”
沈妍刚要怼两句,刚要出声就见周肆背后的齐长礼讪笑地走出来:“这姑娘——”
这边周肆刚要开腔,沈妍便不卑不亢同齐长礼打了声招呼:“院长好,我是西语系二班的沈妍。”
齐长礼什么人?那是比人精还精的人。
早看出沈妍跟周肆关系不一般,又见她是自己院系的学生,齐长礼立马摆出一副慈祥长辈的面孔:“是小妍啊,西语二班的是吧?我跟你们陈老师关系还不错,以后你有什么事儿随时来找我。”
“我们院就是缺你这样的人才,院里每年都有去世界名校做交换的机会,小妍以后如果走翻译这条路,我作为长辈还是建议你去试试。”
“别看院长现在这样不中用了,曾经也是翻译部的一把手。后面你想去,随时来找我,名额我一定给你留着。”
沈妍看着面前长歌善舞的齐长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
她无声抿了抿嘴唇,装作没听懂地笑笑,“院长有心了,不过学生还没考虑这么远,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齐长礼见沈妍一直不卑不亢,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大气,嘴角满意的笑半天收不下来。
—
空荡寂静的电梯里,周肆沈妍一人占据一角。
这个点正是吃午饭的时间,行政楼的领导老师全都没在,其他办公室也空荡荡的。
告别齐长礼后,周肆搂着沈妍的肩膀在齐长礼晦涩难懂的目光里走进电梯。
电梯直行到负二层车库,中间没停留。
周肆几次想找沈妍说话,每次话到嘴边都不知道怎么说,到最后他只能欲言又止地咽回去。
连续四五次后,电梯已经到负二楼。
周肆只能作罢,领着沈妍在车库转悠。
没走多远就找到了周肆停车的区域,周肆没撒谎,他今儿确实开了辆很不起眼的黑色款奥迪a8。
坐上副驾,沈妍将包丢在后排,扯过安全带扣上。
嘭的一声,周肆打完电话一骨碌坐进驾驶座,关上门,周肆边系安全带边跟沈妍搭话:“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沈妍没胃口,摇头拒绝。
周肆沉默两秒,默默弯腰从收纳箱里翻出一袋西瓜籽丢沈妍怀里:“解解馋。”
拳头大包西瓜籽砸沈妍手背,重量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可尖锐的棱角还是刮破了沈妍细嫩的皮肤。
周肆没注意到这幕,打上导航,启动车子,周肆边注意前后的车辆边跟沈妍邀功:“瓜子壳早给你剥完了。”
“今儿上午跟一项目合作人谈生意,酒桌上人喝酒我搁那儿哼哧哼哧给你剥西瓜籽,手指甲都快剥秃了。”
说到这,周肆还不忘伸出一只手放到沈妍面前给她瞧。
指甲壳倒是没秃,就是指腹上起了几个小泡。
周肆手其实很好看,指头修长白皙,每根手指都格外匀称,手背上偶尔冒出的青筋性感又撩人,尤其是他开车时,手搭在方向盘上,黑色更显白,有种莫名的禁忌感。
沈妍其实对男人的长相要求挺高,可周肆无论是脸还是其他地方都无可挑剔。
“想我一大老爷们搁那儿剥西瓜籽多丢人,饺儿,你要不对你三哥好点,我可要抗议了啊。”
沈妍回过神朝周肆斜了眼,嘴上不服输:“我又没喊你剥。”
话是这么说,沈妍还是乐滋滋撕开包装,抓了几颗西瓜籽仁往嘴里放。
不用剥壳,吃起来还蛮香,沈妍吃着吃着慢慢忘了刚刚办公室那幕。
周肆余光瞅着心情渐渐转好的沈妍,这才试探性地开口:“妍妍,三哥有两句话想跟你说。”
沈妍抓西瓜籽的动作一顿,她眨眨眼,若无其事开腔:“说呗。”
周肆莫名紧张起来,他干咳两下,娓娓道出:“三哥这几年没干什么正经事儿,也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人。”
“有些时候遇到的垃圾人垃圾事儿多了去了,没办法,有时候再看不惯为了一项目也得硬着头皮上。”
“这些年在外面混久了,学了一身烂毛病。今儿这事是常有的事儿,甭说什么文人墨客风骨清高,真到那份儿上了都他妈一俗人。”
“早几年你三哥白手起家的时候跟人喝酒那都是一瓶一瓶白的往肚子里灌,有时候喝到胃出血送医院吊两瓶水后回来照样继续喝。”
“做生意的都不是傻子,哪来那么多钱那么多人脉让你白捡。你祖上再风光,你没点儿硬本事,人家照样不搭你。”
“我今儿说这话不是跟你倒什么苦水,也不是让你去接受习惯,而是告你,你三哥无论在外面戴多少副面孔,在你面前,我周肆一定是最真实的周肆。”
“真的,我要骗你,我天打五雷轰。”
沈妍先是愣住,后又惊讶,最后化作平静,她扯了扯嘴角,语气平和:“我没有怪你,也没有觉得你做得不对。我只是不太想借你的人脉、影响剥夺其他人的选择。”
“三哥,我想要的我会努力去争取,而不是站在你背后去索取。爷爷之前总说路要靠自己去走,才能越走越宽。”
“我哥上大学起就不再靠家里,所有支出全靠自己。许默哥、夏竹姐,还有三哥,你们都靠自己走出了自己的路,如果我现在只靠你们,我可能永远走不出自己的路。”
说到这,沈妍沉默片刻,语气平缓且坚定道:“我是沈家的子孙,虽然做不到跟我哥一样保家卫国,但是有义务责任做一个对社会对国家有作用的人。”
“至少,不应该成为沈家的蛀虫。”
沈妍这番话说得周肆哑口无言,他叹了口气,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过了几个间隙,周肆难得认真起来:“三哥这觉悟是跟不上你,可三哥也没脸败老太太留下来的基业。”
“你放心,违法乱纪的事儿三哥绝对不干。”
沈妍重新抓了几颗西瓜籽放嘴里,一时间嘴里满口留香。
走了段路,沈妍突然转移话题:“三哥,放首歌听吧。”
周肆有求必应,连上蓝牙,转头问沈妍:“想听什么?”
“都行。”
“那听首粤语歌?周慧敏的《最爱》行不行?”
“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周四到下周三隔日更,日更上榜字数超出不太好,下周四后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