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1)

    离开宾馆的时候,天在下雨,这雨细细密密的,能够感觉到雨丝,却丝毫感觉不到声音。因为无风,雨便不飘动,颇显得机械,扯着一条条的直线,鬼子进村般悄然而来。令人无趣。

    龙晓鹏的心情不佳,早餐也懒得吃了,驾驶着那辆旧别克,向双峰煤矿驶去。

    黎兆平曾答应送他一辆新奥迪。这子在钱财方面就是爽,到做到,多少钱都不眨一下眼。那次,龙晓鹏约了几个领导去黎兆平的青鹿山庄钓鱼,那些领导开的全都是崭新的奥迪,只有纪委是清水衙门,他的级别又不够,一辆别克已经开了七年。黎兆平见了他便。你什么时候去了一趟博物馆?他不明其意.黎兆平又,不然,你从哪里找到这种古董?他便借势,不然,黎大少送我一辆?黎兆平,白送恐怕不行吧,没明没目的,你别拿了我的车,接着就告我行贿。要不,我和你打赌,你今天如果能钓到二百斤鱼,我送你一辆。

    那天还真是邪了门儿,龙晓鹏硬是钓了二百零四斤。每斤鱼二元,付了四千零元,确实是贵了点。可第二天,黎兆平的五六万就打到了纪委的账。第三天,龙晓鹏知道了这件事,打电话将黎兆平骂了一顿,,你子是外星人吗?你自己也在政府部门工作呀,难道不知道,政府部门买车,需要打报告申请指标,需要政府采购?我们已经有了一辆奥迪,申请再买一辆?这个报告猴年马月才能批下来。

    黎兆平的老婆陆敏开着4s店呢,他自己不会去办这件事,一句话,陆敏就将这事给办了。陆敏只不过想,送钱只要划账就可以了,简单省事。没想到她省了事,人家就麻烦了。黎兆平被骂了一顿,还一再向龙晓鹏检讨,并且,你把那笔钱退回来。我让人给你送车去。

    龙晓鹏只好通知财务,把钱退了回去。没料到,这一退,事情就起了变化。先是纪委这边财务手续麻烦,拖了一个多星期。款子退出去后,黎兆平去党校学习,搞了三个月。好不容易等他回来,她的老婆陆敏又去欧洲旅游,等她回来时,又是财务休产假。这么一拖,事情就拖了下来。

    如果这事儿再日免几天。那辆车就到手了。如今,这个梦还不知到哪一天才能实现,恐怕只能等他升去之后了。

    要想升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黎兆平的金口不开,这件事定不了案,自己还能有升的指望吗?此刻,龙晓鹏的心情,就像是阴雨的天,没一处晴朗。又一个晚过去了。王雷他们会不会有收获?他已经无法指望了。真的没料到。黎兆平细皮嫩肉的,平常整个一公子哥儿,却也有这种铮铮铁骨。他如果再不开口怎么办?自己还能有招儿吗?四时车轮转,这可是他最后一招了。

    望见旧监狱门口的时候,电话突然响起来。龙晓鹏抓过电话,先一眼号码,然后接起来。简单的问候结束,对方便,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省检今天午的检察长例会,有一个议题。

    龙晓鹏问.什么议题?

    对方,舒彦向薛有天提供了一份报告,要求作为代理律师跟进这桩案子。

    龙晓鹏,开玩笑吧。谁听过双规案件也有律师跟进的?这件事,肯定通不过。

    对方,你千万别大意.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龙晓鹏,能复杂到哪里去?县官不如现管,就算她舒彦有握手功,我们还没有关门功?

    尽管如此,龙晓鹏还是有些心烦。舒彦能弄出个东西送进省检,这件事本身就不简单。他相信,高层自然会有人阻止此事,加根本没有这样的先例,此事被批准的可能,应该是不存在的。问题在于,有这个女人在那里窜下跳,自己这方面又没有办法撬开黎兆平的嘴。这么拖下去,总是后患无穷。

    对方再三对他,不管能不能批,这总不是个好信号。我担心,越往后越复杂,你那边一定要抓紧时间。大家都绑战车了,这件案子,你如果拿不下来,后果你是知道的。

    龙晓鹏,是是,我知道。我保证。

    对方口气有些不善,,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给了你一个月时间,你也就现在这个保证而已。

    龙晓鹏,当初,我过,这个方案不可行的,可你们……

    对方根本不容他多,打断了他,,算了,不这些了,总之,你要知道一点,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建议你去买本挂历,好好地算着时间。

    龙晓鹏心里本来就郁闷.接到这个电话。更加的不爽。

    将车子停下,走进审讯室,一坐在椅子的黎兆平像一摊烂泥以及王雷等几个人精疲力竭的模样,便知道这一晚又是什么进展都没有。那一瞬间,龙晓鹏不知哪来的气,半句话没,将手的那只包往桌子一杵,走过去对着黎兆平抡起了耳光。

    黎兆平已经被整得死去活来,加身体极度疲劳,完全处于半昏迷状态,他只知道有人打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感觉到身体的晃动。他用了很大的劲,才将眼睛睁开,峥开之后,并没有清面前的人,仅仅到一个影子。他想做出一点反应。身体完全不受精神控制,动作迟缓。

    龙晓鹏原想将黎兆平狠狠地揍一顿,转而一想,他现在像死猪一样,揍了他,大概也没有感觉。他改变了主意,走到一边坐下来,点起一支烟。直到烟抽完,他也没有一句话。他在思考,这场审讯到底应该怎样进行下去。等他扔掉烟头,再黎兆平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他顿时大怒,走前去,扯住他的头发向提。黎兆平全身一震,醒了过来,然后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望着龙晓鹏。

    龙晓鹏,你这是何苦?你这样硬撑,到底能撑多久?不如痛快点,反正横竖都是要进监狱的,进了监狱,就不会像现象这样受罪了。

    黎兆平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老子有机会,肯定日你娘。

    龙晓鹏勃然大怒,几步跨过去,准备再次对他实施暴刑。可到了他的面前,发现他对于刑罚已经麻木,整个人极其迟钝,自觉这样玩也很无趣,便悻悻地停下来,想了半天,才,你要日我娘?那我太欢迎了。我正担心我娘一个人在天堂孤单寂寞呢。不过,我有点担心,你这辈子目的女人太多,死了之后,只能进地狱.不了天堂。

    是吗?黎兆平极其艰难地,我估计你很快就要下地狱了,到时候,你们母子,岂不是天地阻隔,永远没法超生了?

    黎兆平永远是高傲的,他这一辈子,大概从出生起,就没有输过人。读书的时候,学习没输过人,打架没输过人,工作之后,就算有人职位比他爬得高,可他那张嘴和那目空一切的气势,从来都没输过。龙晓鹏第一次认识他,就是被他那张嘴征服的。当时,龙晓鹏便惊叹,天啦,这张嘴太厉害了。它是刀子,可以杀摔任何人,它也是火炬,可以照亮任何人。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他做朋友。这次,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利令智昏,违背了打从认识黎兆平就定下的基本原则。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是没法回头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前闯。

    他.你想过没有?现在你是囚犯。我是办案官。

    黎兆平立即改了曹雪芹的一句诗,,今天审我人笑蠢,他日审你知是谁?

    这话让龙晓鹏心惊肉跳。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前面荆棘遍地,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闯。此时的龙晓鹏,已经没有任何法律底线,惟一的底线,就是逼迫黎兆平就范。他很清楚,这是摆在他面前惟一的出路。

    你以为你有机会?他冷笑,却笑得有些尴尬。,我,你还是准备下半生过另一种日子吧。

    黎兆平,听过最新农夫和蛇的故事吗?

    龙晓鹏的心再次咯噔了一下。农夫和蛇的寓言,中国人大概没有不知道的。是一农夫见一蛇冻僵了,顿起恻隐之心,将蛇捂在自己的怀里。人身的热量令蛇活了过来。蛇活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将农夫咬了一口。黎兆平将这个故事改了一下,在很多餐桌当成笑料。他,其实,农夫当然知道蛇,当初,他捂进怀里的,根本就不是蛇,而是美女。一个美女冻僵了,他能不动心?可这不是一般的美女,而是美女蛇,醒过来之后,立即变成蛇了。农夫,日他妈,真是便宜没好货。老子以为今晚可以开个荤了,谁知道她先拿老子开了荤。这样也好,老子今日免总算有肉吃了。他将蛇扔在地。然后寻草药去了。过了一会儿再回来,那蛇又冻僵了,并且又还原成美女。他冷冷一笑,,样,和老子玩阴的?你狠老子比你还狠。着,一刀切断了她的头,蛇身竟然没变回来。晚,他先用蛇头汤下酒,然后就抱着女人身子睡觉。

    黎兆平提起这个故事,自然是暗示,他就是那个农夫,以前曾有恩于龙晓鹏,没想到龙晓鹏是蛇蝎心肠,反倒咬了他一口。如果这一口咬不死他,后果是非常严重的。黎兆平之所以敢这样.也是吃定了龙晓鹏。认定他的这一口.根本咬不死自己,仅仅伤点皮内而已。等他有机会反击的时候,那就不是一点皮内之伤了,而是生死之难。龙晓鹏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黎兆平现在是被自己关在笼子里,成了病猫,一旦有机会让他出去,他定然会成为猛虎。

    和黎兆平周旋一午,身心俱疲。普通人以为审讯犯人是斗智斗秀,以前,龙晓鹏审讯过很多犯人,确实是猫玩老鼠,兴致盎然。可面对黎兆平则完全不一样,仿佛被审讯的不是黎兆平,而是他龙晓鹏。这种内心的煎熬,别人是无法体会的。临近中午,另一个组来换班,龙晓鹏站起来离开。

    刚刚坐汽车,手机接到一条短信。这条短信显然发来多时.只是因为他关机了,才在他的门口徘徊,一旦他将门打开,它立即钻进来了。短信只有一句话:省检已批准舒的申请,制定对策。龙晓鹏的心绪原本就很坏,这条短信,让他更加的坏了。他突然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准备回宾馆换身衣服,然后出去放肆一回。

    岂知回到房间,又遇到当头一棒。他才刚刚进门,门都还没有关,就听到有人叫自己,转头一,一身名牌并且洒着浓浓香水的舒彦浅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舒彦的美艳多次今自己想入非非,此刻见到她,他仿佛见到鬼一般,心灵深处的震动.简直无法形容。

    他明知故问.你?你怎幺会在这里?

    她指了指对面的房间,,我住在这里呀。

    龙晓鹏抬头望去,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他有一种印象,自己回来的时候,这扇门也是开着的。并且,他还记得,这个房间昨天晚住的是一个男人。这是否明,舒彦早已经知道他住在这里,并且摸清了他住的房间,然后将对门的宿客赶走,自己住进这里等他了?他更进一步想,今天一大早,舒彦肯定是等在省检,拿到省检的文件之后,便马不停蹄赶到了这里,然后开着门在这里等自己吧。她也知道,如果给他打电话,他不会实话,对于他和黎兆平的关系,她是太清楚了。

    哟,这么巧呀,来,普通的握手即将成为帝的握手了。龙晓鹏了一句俏皮话,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并且顺势揽住了她的腰。她并没有拒绝,他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暗中想,来她是有求于自己?既然如此,下午就不必去歌厅了。关门后,他立即转过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并且将嘴往她的脸拱。

    她一把将他推开,在沙发坐下,眼睛四处了,最后停在那台手提电脑。

    龙晓鹏的心猛一缩,太阳穴突突地猛烈跳动起来。电脑的屏保还在闪动,旁边插着一只u盘。电脑只要受到轻微振动,屏保就会消失,随后将显现屏幕暴风影音的播放器。

    昨天晚,为了缓解压力.他带了一位姐出台。这位姐颇有几分陆敏年轻时的风采,令他想入非非。可不知怎么回事,真刀真枪马的时候,他老是不得要领,情急之中,他突然想到了王雷留在这里的那些u盘。他将u盘找出来,插进电脑,直接拖到后段。他站在电脑前,仔细欣赏了一阵,有了感觉后,再回到床。后来,他竟然连电脑也没关.u盘也没有退出.便呼呼大唾了。

    如果舒彦好奇,动一下电脑,事情可就麻烦了。他实在没料到会出现这样一个不速之客,还以为一般人不会进自己的房间。他很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将u盘拔出来,又担心这样做太冒险,只好强行将这个念头压下。后来两人接触的全部过程中,龙晓鹏一直都为此事提心吊胆着。

    好在舒彦的兴趣不在这里,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的复印件,递到龙晓鹏面前。

    龙晓鹏不用,也知道那是什么文件,仍然强装镇定地了好半天。那份文件非常简单,舒彦的报告,只不过两百来字,省检的批示也只不过几个字,很容易便可以读完。龙晓鹏却了好几分钟。他并不是要将字面深埋的意思挖出来,而是要迅速作出应对。

    此前,他也想过应对之策,比如舒彦如果给他打电话,他可以找理由不在雍州,再约时间。舒彦如果直接提出此事,他可以这事没问题,不过他还没接到文件,等接到之后再联系。就算舒彦有通天之法找到他,那也可能是一个星期甚至更久之后的事。那时,他再想办法拖一拖,和舒彦打一打太极拳,这样一来,拖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完全没有问题。可现在的情形变化实在太快了,舒彦拿到批示后不久,就出现在他面前,显然,她事前不仅摸清了黎兆平关在什么地方,更摸清了专案组的住地,甚至连谁住哪个房间,都摸得一清二楚。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龙晓鹏惊出一身冷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厉害了,如果两人交换一下位置,她来搞侦查的话,还有什么是她查不出来的?再退一步想,如果自己不和她配合,她使出点什么下三路的手段,比如暗中调查他,结果会如何?需要天还是半个月使得省纪委或者省反贪局立下他的案子?此时,龙晓鹏才知道什么叫进退维谷。

    舒彦拿出手机,翻了一个,,龙书记,我今天收到一个段子,很好玩。如今当官,男女有别。男人是提钱进步,女人是日后进步。不知龙书记进步,提了多少钱?

    龙晓鹏不得不在她面前装正经,,这都是谁在胡道?

    舒彦,也不全是胡道吧?我听,如今当官,是一只脚在牢门里面,一只脚在外面。龙书记,你可得当心哟。千万别两只脚都跨进去了。

    龙晓鹏听出了她的话意,立即变了一张脸,质问道,你什么意思?想威胁我是吗?

    舒彦,你是纪委书记呀,手里握着人家的生杀大权呢,谁能威胁你?我这是关心你。你想呀,你的工作性质特殊,常常要和**分子打交道,难免会偶尔往监狱里跑吧?俗话,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鞋子湿了不要紧,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就行。对不对?

    龙晓鹏暗想,这是什么世道?怎么什么人都在自己面前硬起来了?想当初,为了一个案子,舒彦求自己的时候,那是多么谦恭多么温顺,自己半真半假地和她开玩笑,是要握手,她,你当真?他,你的手温软如玉,天下哪个男人不想握?她大笑,,我怎么就没发现这个世界有一个男人是不好色的?他,自然没有,你知道中国词将生命成什么?性命。性命性命,没有性哪有命?舒彦于是笑得花枝乱颤。她知道,这个词的发明权属于黎兆平,他常挂在嘴边,因此,整个雍州男人囤,开始流行这个词。

    那时的舒彦和现在的舒彦,完全是两个人。他痛恨这种感觉,这种别人高高在,自己不得不压抑情感的感觉。他很清楚自己意识深处的卑微,那是一种长期弓着身子,对人点头腰的感觉。在家里如此,在单位如此,在社会同样如此。他喜欢去歌厅等娱乐场所,当一群姐站在他的面前,他燕瘦环肥地挑剔的时候,也是他整个生命中,为数不多直起脊梁的时候。接下来,只要有可能,他就会带姐出台,一丝不挂的姐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是他的腰挺得最直的时候。

    你千万别有什么误会。他,我和你的关系。不必多了。兆平和我是什么关系,你也是知道的。如果能帮他,我肯定帮。我下的力气,一定不比你少。可你也知道,我干的是这个工作,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至于你·怀疑他会受到刑讯逼供,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这样对待朋友。同时,我向你表个态,你肯出面帮他,我非常高兴,兆平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我替他欣慰。不过,具体到这件事,这毕竟是双规案,律师是否能够介入,没有先例,我把握不准。

    舒彦口气严厉地,这是省检的文件,有了这个文件,一切都不需要你承担责任。

    龙晓鹏,理论是这样,但这毕竟只是理论。你也知道,现在当官,如履薄冰,理论的事,在实践中根本行不通。何况,你拿的是省检的文件,而我们是纪委。省检好像对我们没有管辖权吧。这些官场的话。我都不了,我只我的一个基本想法。我在这一行干了二多年,再有几年就可以退休了,我可不想丢了工作。

    舒彦,这件事很让你为难吗?你办你的案,我只不过在省捡允许的范围内见他一面,甚至可以不和他正面接触,只需要远远地一他,证明他确实没有遭遇刑讯逼供。为了给你机会,我特意复印了文件,你可以留在这里。

    龙晓鹏,我要怎么你才能明白?文件是不错。可有了文件,并不一定就能真的去做,这个难道你不知道?

    舒彦站了起来,语气更加严厉了,她,我当然知道,同时我还知道,人在官场混,要懂得分寸,懂得适可而止。凡事要留有余地。

    龙晓鹏有些发抖,憋了半天,才道,你在威胁我?

    舒彦换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我威胁你?我威胁过你吗?还是你自己心怀鬼胎.疑心生暗鬼?

    过之后,她并不理他,直接向外走去,到了门口,拉开门后停下来,偏过头,对他,佛,回头是岸。不过,对于你,若想回头,应该好好地找一找,你的岸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