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止吟的确受了伤,然灵气并没有完全虚脱,也没有到魔口中修为倒退的地步,顶多是些瞧不见的内伤。
此时此刻,她觉得灵识燥热,八脉停滞,躯体仿若裂开丝丝纹路,兴许有先前受过归元镜反噬的缘故,痛意更强了。
夜像是泼开的墨,姜止吟才脱危机运功疗伤,再睁眼时便听门外一阵轻扣。
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
姜止吟整理好仪表,开了门。
再后来,就是她瞧见苍晚清一幕。
……
……
夜风轻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窃语,喧杂声中,唯有星月两两相望。
“进来吧。”姜止吟轻应一声回身,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没有动静又转过头来,看见苍晚清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忍不住问道,“为何不进?”
“夜里寒气比较重,我给师姐送来暖汤,聊表心意。”苍晚清解释过后,静静地看她一息,见她垂手立于原地没什么要收下的反应,便将碗盏递到她身前。
“要尝尝吗?”
他虽然和她说话,但眼睛却有意地避着不看府内且没有擅作主张的强塞给她,而是耐心等待她的看法。
姜止吟留意到了这个小细节,较之先前,心里徒升了几分好感。要知道往往细节之处,方能见人品。目前看来,她的师弟倒有良好自我修养,也足够细心。
但同时,她也立即反应过来苍晚清的来意。不是遇到困难,不是其他,深夜前来找她竟仅是想给她送暖汤。
春寒料峭…他倒有心。
而这一边,苍晚清既不知道自己被加了分,也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他的想法很简单,她既然受伤了,就不能再耽搁了。
他在等,等她喝下暖汤。
而这一刻,他需要亲眼看见,才能安心。
可苍晚清不知道的是,他灼灼的视线落到姜止吟眼里反倒叫她解读出别的——她夜间才回,暖汤应该不是给她一人罢。
持疑很快转为肯定。
仔细想想,这倒是个好法儿。
一来可以借着送暖汤由头提前了解紫云峰形形色色的人,二来还可以给人心下留个好印象,一举两得。
他刚入紫云峰,她完全能理解他的行径。
姜止吟打住飞绪: “苍师弟有心了。”
魍楼没答什么。
他不知道姜止吟误会了什么,但作为一个曾今很知悉她的人,恍然的一声既不疏离也不热络的苍师弟叫他彻底明白:他所见的没错,过去一直叫他小狐狸的人真的不见了。
真到此刻,魍楼反倒忽然有些看开了,他以为自己还会有初见时的无措,会感到惊惧,后悔。
其实不然,相反他还通过这,确信自己的心意。
——他在乎她,很在乎很在乎。
所以,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她。
姜止吟感觉空气仿佛滞了一刹,一时间不知是源何,又听苍晚清道:“师姐,请笑纳。”他的语调不急也不缓,仿若晨间溪涧萦绕在耳畔。
与此同时,仿佛偏执者思虑很久得到某种满意答案,空气重新流动,甚至更为畅快清新。
姜止吟同他四目相对片时率先败下阵来,视线落到他手里的油滴盏,苍晚清捧着的手白如纸片,毫不透血色。
她一顿。
他方才等了很久吗?
这话姜止吟没问,不多久在那隐隐带了些许期待的双眸下接过盏,凑到鼻尖轻嗅。
香气高扬,不像是滋补的暖汤倒像是甘茶。
姜止吟朱唇轻抿,很快,暖汤顺滑进胃里久久留香,细细一品,便觉口中余有甘甜,令人回味。
——好喝!
她沉吟了片刻,稍抬眼脸望了一眼苍晚清,想到他寒夜来访为她送上暖汤且白日又参加拜师重重事宜,应是早已疲累,就尝试着说:“有劳。”
两字不轻不重,听上去也听不出来什么。
但魍楼听后却闪过了几分思量。
他顺着寒风有模有样的扶唇轻咳几声。
姜止吟见状道:“夜深寒重,苍师弟以后莫要为了暖汤而冻了自己。”
她说的很正色,也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
忽的又想起晚间遇到的事,便提醒他:“师弟以后莫要一人走夜路了。”
苍晚清下意识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什么忽又停了。他若有所思瞥向周旁的夜色,“一人夜路确有几分险意,我方才来时就很是曲折。”
他将自己从居雅洞到清心洞之间的忐忑崎岖说了一遍,目光重新飘向她,最后一脸正色:“夜色深沉,晚清想有劳师姐。”
姜止吟复看夜色,没觉得奇怪,又想起师尊让她多加关照师弟的话语,就应了。
像是意外她的答应,苍晚清当即低眉一笑。
于是乎,夜色下两人并肩而回。
……
……
累。
不知是她习惯了御剑或者两人一路少言的缘故,在夜色和山路的加持下,姜止吟仿若走进一条无尽的心海,兜兜转转了许久,这才到了苍晚清的住所。
洞府外只有他们二人,似是感受到月亮的疲惫,夜风重归于温柔。
姜止吟环视一眼四周,除却房屋周边,满眼皆余黑色。
天是黑的,地也是黑的。
好在没什么异状。
姜止吟抽回眼对着苍晚清:“早行休憩。”
话落,她在周边布下几层结界和师尊授予的阵法,如此一番,莫说是魔物了连只苍蝇估计都飞不进来。
苍晚清站在身后看着,朝她走近几步,最后停在距她几步之外的一侧。
脸上匿藏的柔意全然凝结在眼底。
在姜止吟看不见的角落里,莹润如玉的手正尝试触碰着她,倘若再看细些,甚至还能看到他乌黑的瞳仁睫羽轻颤。
数臂之远,但无人知晓。
姜止吟微微侧身,在她回过头之前苍晚清收回了手,视线却没躲开,“我在此设下阵法,若有疑窦,你可告知师尊也可以同我讲。”
苍晚清听到姜止吟的话沉吟一下,复而说句好。
得了肯定回答姜止吟也没什么话要交代了,片刻后,准备用御风术回去,可不等她心里念完法诀,静谧无声的夜里忽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随着微风愈大愈小。
她不觉的朝声源处靠近,心里隐隐,总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对。
苍晚清见状,在身后陪着她靠近,只是前人未曾发现,他葱白的指间爬出一道灵气,无息的落入某处。
同一息,异音已然不见。
声音凭空消失,姜止吟也停在了原地,举目四望片时,再凝神时发现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峭壁处,目之所及没有一处生灵。
方才的声音又是何故?
实在是古怪。
姜止吟一边想着一边探出搜灵术,浅光细细地扫过每一处,可结果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是她多想了吗?
“师姐?”
苍晚清的嗓音淡淡的,缓慢地语调显得出奇的好听。
姜止吟回身瞧过去,只见苍晚清清冷出尘,不染纤尘,站在那里就宛若仙人临世。
她突然意识到,若是忽略第一眼时他带来的的危险感,自己的小师弟倒是个绝伦的容貌,眉眼、唇角、鼻梁...皆恰到好处。
印象里,受了她父亲姜栩的影响,洛州城中男子多长得一样,身躯伟岸、人高马大。再后来,她游历大荒南北,俊秀好看的、气宇轩昂的、血性的……数不胜数。
但若将这些全部加起来同苍晚清比,却是少了可比性。
不夸张的说,她的师弟琼楼玉树,可堪是她见过最为好看的人。
可惜,还太弱了。
没什么灵力。
姜止吟看着这张只见过几次面莫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平静地想,四界现下表面平和内地里隐隐又有暗潮汹涌迹象,世道混乱,唯有自身强大才能护得自己,而不是姿容。
姜止吟移开视线,心念一动手里便现出一沓符箓。
这是她早些时候留下的,每种符箓各存有几张,其余多的便是急行符,天罡符、护身符。
比较下来,他的师弟在这样的环境中更需要这些。
姜止吟对他说,“留着。”
话间,符纸旋在空中,下一瞬稳稳地落入苍晚清的手中。
做完这些,姜止吟也无心看他的神情,便原地掐口心诀返回。
一切都发生的过于突然。
苍晚清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晃神片刻后,捏着符箓的手蜷了蜷。
待姜止吟走远,数道屏障内忽现出一道人影,察觉到他的靠近,魍楼不由双唇紧抿。
只见杜天面目几道汗珠,垂下眼脸,嘴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属下失察。”
杜天神色颓然。
他原以为今夜藏匿在居雅洞万无一失,可谁曾想到那个修无情道的女子也来了。他先前受了化雪三式的伤,害怕耽误尊上大计这才有了匿起全身血气和魔气的想法。
可还没实施,竟发现这里被设下了阵法。
他想全力攻破,这才发生了那些奇怪的声音。
杜天说完后久久未闻答复,轻唤了一声尊上,这才略略抬眸。
这不看还好,一看属实吓一大跳。
方才还面色红润的人,哦不对,是魔!竟微闭起着双眼,本就白皙的面容已变得苍白无比,瞧不出一丝血色。就仿若高山的积雪即将碎化,与往常冷厉无坚不摧的模样格格不入。
这究竟是怎么了?
杜天望一眼姜止吟离去的方向,一时想到,难不成是她伤的?然刚想到这里,他笃定般的摇摇头,被自己的神奇想法蠢到。
遂转换人选猜测,难不成是被山中的大能发现了联合围剿?
也不对。
尊上实力在四界若说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谁人能伤他?就算是伤,又何谈是现在的重伤?
想到这,杜天思绪这下彻底乱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怎么了?
好在魍楼终于发话让他扶自己回去,杜天这才收起心中重重疑虑,小心地扶住魍楼的胳膊送到洞府内。
待魍楼运功,杜天这才无声叹口气,先前的疑惑重回脑海。
他想问,又不敢。
因为杜天知道,自己只是魍楼的下属,职责告诉他不能知道的太多,可忽想到正因为自己是属下,所以更不能放任尊上不管。
更何况,尊上待他有恩。
两道思绪纠结下,后者很快占据上风。
杜天守在原地,双唇一张一口,看着面前紧闭的一双眼,想问又没问出来。
“尊上...”
不知过了多久,杜天才唤出这一声。
魍楼抬眸看他,从容的解下最外层的纱衣,只因着,粘了血的衣服盖在身上实在不适。
随着魍楼手中的动作以及去下的衣物,胸口伤势已然袒露出来。
杜天吞咽了下,耸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您竟然挖自己的心头血?!”
此时,魍楼心间软甲半解,毫不遮挡的现出一道刃口,刃口出还粘着没凝起的血。
杜天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此时的心情了。
九尾狐的心头血是何物?
那可是世间可治万疾的良药!
传闻,世间第一只九尾狐孕育于女娲宫,受山地四川灵气滋养,修为强大、生命可媲美于天地。
可后来那只狐妖叛出女娲座下被贬下界,自此繁育于仙、妖、人、魔四界。很快,先天优渥的条件便引起四界震荡争抢。
据传,逝者吃了九尾狐妖的心,便能起死回生,百疾不侵。
杜天想着,往后挪了一两步,顺带掐了自己一下,疼痛立刻传入心神,这才感相信眼前一切。
是真的!
震惊完,他无息地倒抽几口气,尊上不是有紫金护心甲吗?
有护心甲为何受伤?
无数个念头在心中闪现,兀的,魍楼的一句话无限循环在他的耳畔。
“她受伤了?!”
思绪回笼,杜天的心绪冷不丁的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是因为姜止吟?
因为他说姜止吟受了伤,所以尊上才宁愿舍下护心甲也要刨血救她,护她免受魔障困扰。
杜天瞳孔地震。
是了!要不然尊上怎么每次都叮嘱他,“不要伤她”?
可他是魔主啊,他不明白自己身后还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吗?
稍有不慎…
那个姜止吟,她凭什么?
杜天面露不服。
可想了会儿后,又不得有些服了。
难不成,尊上很在意她。又或者....喜欢她?!
杜天一时间被自己的逻辑折服了,同时也隐隐感到后怕,不管是真是假,好在他没有真的伤害到那女子。想到这,他打了个冷颤。
否则,魔命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