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止吟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感到意外,毕竟是她先斩后奏在先,自当给人解释。
自第一次见他时,归元镜的异样就让她早有了疑心,等她靠近苍晚清时,异样愈发强了。
——问题在苍晚清身上。
待她凝神细查,很快惊觉那抹异常是为何——
他身上有魔气,但很浅。
所以,就出现了方才那幕。她之所以停顿一下,也是下意识的试探,试探此人是否同她想象得那般危险。
目前看来,他顺利通过了。
姜止吟平心静气为苍晚清解释,话音落,只见苍晚清顿了一下,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除魔...多谢姜师姐”
解释已出,姜止吟道了句抱歉,最终将剑收好,落下一句“跟我来”,作势离开。可谁料,没走几步,身后的人叫住了她。
时间的流速,仿佛随着姜止吟这一刻的不解变得缓慢。
她回眸,看苍晚清。
苍晚清也回望她。
一时四目相对。
略作思忖,魍楼问她,“师姐记得之前——”
“不记得。”她答。
这下不解的换成魍楼了,复反问:“什么?”
“太久了,记不清了。”
说完,姜止吟提醒一句跟着自己,便走了。
魍楼落在后面,方才还尚有寥寥人声的空间,全然寂静下来,正如他的心。他望着姜止吟的背影,前所未有的讶然。
他设想过很多种再见时的场景,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
在他印象里,女孩是永远活泼明媚的模样,但现在,什么都变了。
她不爱笑了。声音变了。神态变了……全都变了。
魍楼双目闭阖,睫羽颤动。
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魍楼仔细忆及记忆里那个七八岁小女孩的模样。
那时的她不仅生的比同龄人更加引人注目,然他不是肤浅的人,喜欢的从不是一个人的皮囊,而是贪恋曾经专门为他而耀的光。
那声音,他记得。那神态,刻骨熟悉;
他忘了谁都没有忘她。
现下,她却记不清了?
苍晚清跟着姜止吟到时,钟声恰好敲起,弟子们齐刷刷地朝他们看过来。但是,瞧苍晚清的居多。
弟子们具是一愣,好似在说,为何感觉从未见过他?
其实这也不怪他们对苍晚清印象浅,自进入试炼起,他就居于一处不言不语,极大的降低了存在感
姜止吟没有过多注意这些动静,她两指微微并拢,口中念一道法诀,一股清气从指间散出,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虚空之中。
水流声萦绕在众人耳畔,疑惑之际,天空中仿佛撕出一道口子。
雨滴沉沉的坠在脚下,不一会儿聚成一道溪流,停顿片刻,仿若水蛇似的朝前疯狂蔓延,所到之处徒然生起百道水墙。
视线起落时,天空传来一道熟悉的天音。
“第二试,剑阵。各队随机进入水门挑战,完成后便会自动传入下一阵,三炷香内连过二阵的队伍,进入下一关。”
天音又补充道:“在此期间每人都会有一颗水珠,若遇危险或者弃权可以捏爆,稍等几息便会有人接你们出去。”
听到这,弟子们齐刷刷地抬起手,手腕上不知何时已缠上了青色水珠。
有了保障,便再没什么可顾虑的。
“姜师姐,我们这组去。”
“我们也可以。”
......
“这组也可以。”
姜止吟轻轻一挥手,水墙开启,才一会儿,几十组人便进了一半。
这一刻,方炯伸出手,透亮的雨点落在手上,瞬间消失不见。
方炯感觉到由衷的震撼,辨明了雨水的本质。
灵气所化,百利而无一害。
芸芸四山,怕是只有试炼之日能见到如此场景吧。
他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人群,找到熟悉的身影,便朝那人走了过去。
“我们在这多呆一会吧。”方炯征询他。
苍晚清应了声嗯,漫不经心地驻足原地,墨色凤眼未掀起丝毫波澜,显得冷淡至极。
他这自然疏离人的样子,方炯见的多了,早就见怪不怪。反倒有些吃惊,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见苍晚清答得这么爽快,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你们为何不进去?”寂静过后,方炯一扭头便寻到了这声音的来源。
是她。
来人只穿了一层薄薄的麻衣,因在空间里阳光明媚倒也不显得冷。
方炯对她的印象还是极好的。
——初见时,她帮过自己。第二次,她替自己解围。
想着,方炯双手抱拳,“多谢姑娘。”
阿忆闻言唇角微扬,定睛望着他:“别整这些虚的了,若真的想谢我,便一起组个队。”
“好。”方炯想也没想地答应了,又突然想到什么,将魍楼拉到一边,试探性地问:“师兄。这位姑娘...”
“随你。”
苍晚清的嗓音依旧有些冷淡,让人看不出情绪,方炯却很高兴,折了回去又答了声好。
阿忆被这打岔引得一头雾水,却也懒得多问,对她而言,过程完全不重要。
她只看结果。
就像现在,对她而言,能组队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
“你那朋友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倒是副热心肠。”阿忆微微偏头,瞧向不远处傲然挺立的身影兀的问。
方炯愣了一瞬,循着她的视线瞧去,微风袭过,苍晚清静静立在那,神色专注,仿若陷入沉思。
“他有什么心事吗?”
闻言,方炯心中惊异,宛若醍醐灌顶。
是了。
好像每次他望过去时,苍晚清都是一样,永远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师兄他...莫不是有心疾?所以才一直抑郁寡欢?
方炯收回视线,眼神跟着有些困惑,“为何这么说?”
这话问的却是她为何要说苍晚清是热心肠。
依据是什么?
“你还不知道?”少女先是一愣,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轻笑。
方炯:“。”
怎么个事?
见他听的不解,阿忆也不再打哑谜:“我可只揍了莫佑泽一顿。”
身旁一寂。
“你是说——”方炯顿了一下,继而将声音压低,“他也出手了。”
“嗯哼。” 阿忆挑眉,“还有一个。”
她说这话时视线扫过还未入水门的弟子,方炯怔了怔,下意识跟着望了望,但什么也没看出来。
多半也是看不惯莫佑泽的义士。
方炯心里盘算着来日谢恩,又听耳旁道:“时辰不早了,进去试炼吧。还想早点回去用膳呢。”
“不再吸收点灵气?”
“灵气?”少女反问。
方炯伸出手,接过雨滴给她看,“我先前就在想,多吸收点灵气过剑阵是不是也能顺利些。”
阿忆一时不知该笑他天真还是傻,神情难得无奈,“灵气很薄,效用不大。”
简单八字,便散去了方炯先前的不解。很快,三人步入正轨。
水门里的世界,出奇地透亮,亮到仿若是一面镜子,清晰漾着他们的脸。
“这就是剑阵?”方炯走到“镜”前,下意识地想要触摸,却被身旁的少女握住手腕。
她摇了摇头。
方炯眉心一跳,提前收回了手。然,仿若察觉到人类的侵入,水门渐渐散起白雾,轻轻一嗅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快走。”身边响起一道淡音。
魍楼毕竟本体是九尾狐族,嗅觉灵敏,自他进来时,便察觉到了潜藏的暗香。
不用想,便知不是好东西。
剑阵异香常见于物理催动,但这里好像有些不一样,所以他便打算告知其余两人不要有过多动作,就见方炯朝一水门伸手。
也就在这时,香气毫不掩饰地溢出。魍楼这才意识到,剑阵不是因为人手的触动,因为方炯根本还没碰到。
那就剩下一种可能了——人的体温。
啧。没办法,既已触动,那便只能跑了。
于是,雾气里,魍楼跟着他们一起捂着口鼻,压低身子,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到了一片净地。
还没安分几分钟,鼻翼间,又嗅到淡淡的花香,像雨打栀子的淡雅。虽然好闻,但出现在这里便显得分外危险。
魍楼从未这么讨厌过香气。
这边,方炯轻叹,撩起衣袍便跟着转移阵地,走着走着,少女兀的停在他面前。
一眼看去时,只见少女紧阖双眼,蜷缩着抱头,豆大的汗珠自发丝处落下,整个人像是痛苦极了。
“你没事吧?”
“...没事。”
阿忆嘤咛着回他一声。
这声音轻轻地,透了股虚弱,方炯放低身子,将背交给她,“上来。”
……
阿忆感觉,一双温热的手,生疏地将她扶上自己的背,默默将她抱紧。
“这次后...”阿忆顿在方炯耳后看了片刻,虚弱道:“我们也算两清了。”
方炯怔了一下,罕见的没回。
……
三人来到另一扇水门外,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了异香。更奇怪地是,这个地方同他们来时的地方一模一样。
魍楼漠然看着。
在他看来,这奇门遁甲之术也只不过是迷幻之术,雕虫小技。
水门合北斗七星位,七地随异香交互变幻,给人以进了同一处的错觉。
旁人怕是很难想到,这令人致幻、头疼难忍的异香恰恰是这阵法的关键。
而这香味消失便就说明,他们已经走出了七星位,离阵眼很近。
“放我下来吧。”这里没了异香,阿忆感觉头不似先前那么疼,就拍了拍方炯。
方炯微微侧过头,“好些了?”
“嗯。”
兴许是先前虚弱的紧,少女的声音还有些软绵绵,如同羽毛轻轻滑在他的耳畔,温柔至极。
双脚落地后,阿忆看向四周:“我们离阵眼不远了。”
魍楼眼皮轻抬。
此人倒是对阵法之术精通至极,如此甚好,也省的他费心费神。
“那就还等什么,快走吧。”方炯看着她,眼眸中闪过几分兴奋。
阿忆摇了摇头,望了两人一眼,又将视线落在方炯身上。
若她未察觉错,这两人灵气微弱,进了阵眼中心后如何自保都是个问题。
她这样想着,心中便有了主意。“你们待会跟着我,注意看我脚下走势。”
方炯点点头。
落雪千片,冷寒浸天,几人立在风中,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好霸道的剑气。”无穷不尽的雪花从天穹处飘落,稍作思索他便明白了,“是这些雪花。”
少女算是默认,片刻道,“跟我走。”
只见她莲步轻移,迈着方步而后纵然飞起,翻身站住脚,下一瞬急骤一闪,紧贴着墙根儿。
而此时,苍穹之上卜阳子隔着云镜,垂望着里面的少女,他的眼波闪了闪,就那么静静盯着她,眉梢处似乎多了一丝伤感。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见到故人之步了,久到记忆都有些模糊。
「一片雪花轻轻地飘落,兀的一道掌风打来,“京谅,试试我新创的步法。”
被叫做京谅地男子迎着掌风退了十米,朗声笑道: “好!”
...
“无相步,最是能破奇门遁甲之术。”」
思绪回笼,卜阳子又多了些欣慰,剑晨的无相步也算后继有人,不至于绝迹。
云镜之内,方炯同样不可思议地看着阿忆,他年幼时体弱,大伯便找了师傅教他强身健体之术,这套不需灵力的步法便是其中之一,师傅曾说会无相的人屈指可数,她又是从何学来的?
“姑娘这套步法倒是奇妙。”方炯跨过最后一步,还是疑惑的紧,便问:“不知师从何处?”
“太久了,已经不记得了。”
魍楼:“……”
好熟悉的话。
听到这话,方炯眼底带着一缕诧异。
“不曾骗你。我甚至不知自己叫什么,父母是谁。我来自哪里,要到哪里去。”阿忆默然垂眸,淡淡道。
这话半真半假。
但她绝不是有意隐瞒。
至少,现在不能。
此刻,方炯一听完怔怔愣住,同先前天书上的消息串了串,便有了个猜测:“原来姑娘就是那个无名氏。”
想到方才自己为解一时之惑,勾起他人伤感之事。又垂头,“是方某无理了。”
阿忆倒不在乎这些, “习惯了。”
方炯沉思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这一路,一定很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