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阶差点踩空,还好我全力以赴扑了上去。”
说话的那人盘腿而坐,神采奕奕地向周旁讲着云阶上惊心动魄的故事,那故事在魍楼看来实在是无趣中的无趣,竟也引得众人屏气凝神拍案叫绝。
灵气幻化而成的空间里,夜幕低垂,星月交辉,一部分人兴奋的睡不着,大半夜互相交换起了信息,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渐渐地,呼噜声也越来越大。
魍楼背着光,往墙上一靠,一点极淡的厌倦藏在眸子深处。
翌日,鼓乐宣天,前日试炼的成绩揭榜了。一片屏息后,紧接着便是有人欢呼有人遗憾。
第一名:无名氏,八百一十三层,通过。
第二百一十六名:苍晚清,七百零一层,通过。
视野里,魍楼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第二百一十五名:方炯,七百零三层。通过。
常人要想赶上百层,也是要忍着罡风烈火锤炼,而这傻小子却只用了一柱香,抛开别的不说,心性倒是至真至纯。
正想着,倏尔眼前横来一只干净修长的手,距离不近的朝他晃晃。
“我呢,是邀请你一起组队的。”见他定睛瞅着自己,方炯挠挠头,解释道。
其实,来之前方炯犹豫了。
昏睡在云梯时他并非全然没有知觉,老实说,他当时的确有些失望,毕竟苍晚清真的毫不犹豫就走了。但后来他想了想,心许是自己过于敏感,想的太多了。
再者,这也算唯一不二的一段经历,不必太过在意。
所以,他就来找苍晚清了,他想再看看苍晚清会不会同自己组队,若会,则至少说明自己还算他的朋友,若不答应...
想到这,方炯微顿。
苍晚清不答应他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然后……
分道扬镳?
……
魍楼注意到,方炯对组队一事其实没有抱很高的期望,就好像,断定他会拒绝似的。
这倒有几分意思。
就是有些,不像他的性格。
大约是,方炯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自来熟,热情,活泼。人看起来没什么心眼子,有点儿天赋。聪明也有,但不多。
罢了。
总归是要组队,是这傻小子总比其他人顺眼的多,魍楼如是想着,淡淡答应。
方炯一刹如释重负,还好成功了,鬼知道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心里多么紧张!
换做常人,他倒是不急着和人组队,只是,苍晚清不一样。
他自幼由伯伯和小姨照料长大,二人待他很严厉,保护也比较紧,十几年如一日,遂连朋友都没交到几个。难得逃出来,既第一个认识苍晚清,他还是希望对方把自己当作朋友的。
虽然,苍晚清现在没把他当做朋友。但没关系,相处久了,总会是的。
“有没有和我组队的。”
场内忽的一道人声,略看过去,那人背过身子正挥着剑。
话音才落,一群人以他为中心围了过去。
人数越多,反而徒增难度,那人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似模似样的开始选人,用的确实别种方式。
——人都围在他身前,那公子提剑指人。
有这样选人的吗?
老实说,方炯没见过。
片时,方炯乍一瞧见,那人走到一名莲红褶裙女子面前,上下瞅一眼,视线最终停落在胸间。
好半晌,又闻他惋惜:“实力太弱。还...有点小。”
来这的人全都已通过州里灵力测试,三州同圣地不一样,民风不是很开放。莲红褶群女子只有桃李年华,不说家世有多高,但起码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
此时,一听这过于羞辱漏骨的口语脸顿时涨的方红一片,竟同衣着的褶裙不相上下。
“混蛋!”她怒骂一声。
话才出口,她身旁的女子连忙将她拉回,神色紧张。
方炯眼皮微跳,直觉品出几分异常,不由注意旁边一群人的表情。
咦,他们很紧张。
为什么?
方炯不解,又听男子笑笑,声音有些阴沉:“我说错了?”
闻言,方才围作一团的人勉强笑笑,站的位置却微微朝后扩开。
方炯见人没那么挤了,也就凑上前,才拨开人凑近去就见剑尖所指,一抹血红从女子眉前滴下。
日上三竿,那鲜血在红日的照射下如同烈火。
方炯看的有些怒了。
欺人太甚!
打量去视线,方炯立马认出了人,原来是莫佑泽。
昨日他睡得晚,零碎也得到点新弟子来历消息,其中一个就有他。
莫佑泽来在仄城,爹是三司使,掌管全城财政和重要物资,可以说是权利的中心,富的流油。家庭地位摆在这里,再看行为便不觉得奇怪了。
这人做事张扬,稍微睡的晚点的弟子都知晓他的身份,这才少有人敢得罪。
方炯嘴角抽动一下,心中不忿又大了些。
仗势欺人,小人作为。
眼看着事态升级到女子下跪才能罢了,方炯回眸,隐隐借着人群缝隙寻苍晚清的身影。
好半晌,才看到他独自靠在角落,闭着眼,看起来是累了。
周边隐隐有几名弟子开始起哄,方炯敛眸,见莲红褶裙女子绷紧肩背踌躇两下,竟真打算跪下。
“别跪。”方炯将她拉起。
“咦。”耳边响来嘘唏几声。
莫佑泽见状骤然不爽,剑反转方向直指方炯。
乌金长袍,青玉缎带,腰系不菲的储物香囊。片刻心里有了判断。
方炯自然不知道自己已被他划到“有几分富贵”,只将女子拦在身后撑着笑朝他抱拳,“莫公子,还请手下留情。
话音甫落,耳后传来几声女子低声抽泣。
方炯轻抽一口气,回眸一望, “你别哭了啊。”
“......”女子抿抿唇,极小幅度的点点头,肩膀依旧一抽一抽的。
方炯平素最怕女子哭,也不知如何哄人,只得回望莫佑泽,眼神示意他。
她都哭了,你还要难为?
算不算君子?
莫佑泽皱眉,似有所悟,微笑着应,“公子英雄救美当真爽快,不若,你就替她了跪吧。”
言外之意就是,这么爱多管闲事,干脆好人做到底。
此话一出,人群中起哄的人更多了,皆拍着手附和。
方炯哪能听不懂其中意思,他无力地牵了牵唇,劝道:“第二试即将开始,求个好兆头,好兆头。”
“更何况”他故意停顿一下,指指虚幻的空间,认真道,“上面还有人看着呢。”
“你下跪,来给我们大家伙求求好运。”莫佑泽听了,摊开双手,嘲弄看着他,“那又怎样?”
方炯一默,心中无语,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无耻至极。
欢呼声此起彼伏,热闹喧天。
荫蔽下,魍楼抬起眼,眸里抹上秋霜似的凉意。
“怎么感觉冷了些。”有人这么说着,可一瞬全然淹没在更大的人声里。
“怎么,不、”想字还未说出,莫佑泽便觉右手一痛,倏尔身体也跟着痛起来。
怎么回事?
方炯懵了,兀的听“噗嗤——”一道笑声。
在场众人跟他一样受过登云梯赠予的灵气滋补,听力早非寻常,很快便发现了始作俑者。
视线的终点,是一个手里正颠着石子儿的女子,方炯认识她,他们在上一关见过。
女子面庞虽看不出有多么清秀好看,表情却生动极了。她的眼睛并没有看他,反而是看着正揉着手的莫佑泽,眼神充满挑衅。
落在方炯眼里,她笑得很开心。
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莫佑泽捂着头,探视线过去,他垂眸看了一眼脚下,赫然有三个石头。
竟打他三下。
“是你,你个小贱人。”他咬咬牙。
“是又怎样。”眼瞧着她直接承认,莫佑泽咬牙切齿地提着剑逼过去,其余弟子见状赶忙零星让开。
到了人前,那少女却毫不显慌色,悠悠坐在原地,定睛看着莫佑泽。
莫佑泽平素最烦这种人,自视清高,天不怕地不怕。
莫佑泽注视着阿忆,眼底慢慢凝出怨恨,他闭上眼,毫不犹豫刺出一剑。
“啊。”惧者见状,跟着尖叫。
倒有不怕的,大着胆子看着,可意料中剑刺透血肉的声音不但没有到来,反是看到一个身影横拦了过去。
与此同时,莫佑泽蓦地睁开眼,这才看到剑刃被人用两指狠狠夹住,动弹不得。
拦他的人,又是那人。
怎么又是他!
“莫公子若是这样,那我便不再客气了。”方炯道。
听方炯这样说,阿忆倒仔细瞧他一眼,只是,整个人没什么过大的神情变化。
没有欣喜,更没有惧意。
莫佑泽一双眼吊上去,冷哼一声,不罢休地将剑朝里抵了几分,没抵几毫,方炯白皙的手就现出一道口子。
莫佑泽盯着方炯手看了一眼,说道:“你和这小贱人果然是一伙的。”
众人见事态有升级之象,有些神色各异,谁人也没注意到后土逐渐凝上一层寒霜。
这一过程是迅速的,无息的,然就在莫佑泽将有下步动作时终于有人发现什么,开始喃喃低语:“怎么感觉冷了些。”
“我也觉得。”
只是,话音才落没几息,头顶忽听一声剑啸,破空而来——
“轰——”
剑声震耳欲聋。
同一息,方炯感到指上的压力骤然消失,抬眸一看发现莫佑泽被生生击退数米,踉跄着单膝跪地。
什么情况?
万籁俱寂之中,有人猛地瞪大眼睛, “是霜华剑!”
此话一出,方炯连连滞了几息,而后欣喜十分。
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见到传闻中的人。
她是什么样的呢?
这时,新弟子中有人科普,“ ——早有传闻,梵尘止吟天生剑骨,超群绝伦,其有佩剑名叫霜华。凡剑指之处,寒霜伴之。”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旭日之下,银白色的长裙轻轻扫下,腰饰勾勒出来人盈盈可握的腰身,她的衣袂随着微风微微拂动。
她腰间别着长剑,淡然的双眸里掀不起一丝波澜,整个人仿若从画卷走出的仙女,清冷到不忍亵渎。
众人眼底闪过惊艳,很自觉的站成几排,垂首道:“姜师姐好——”
方炯终于回了些神,他看着姜止吟只听她道: “江闲,蔡铭儿....张德重,姚素宁,范轩成。”
说到这,姜止吟顿了一下,目光看向一旁,在那的正是莫佑泽。他被她的霜华镇住了穴位短时间内是站不起来了。
半晌,她补充道:“莫佑泽。”
这下大家都知道这位师姐是为何而来了新弟子们面面相觑,有敬佩高兴的,自然也有慌张无措的。
被点名的新弟子们踌躇着上前一步,低着头,“请师姐吩咐。”
死寂的几息过后。
“啊——”
新弟子们向后仰倒在地,下一瞬体内仿若烈火焚烧,疼痛难忍。
“其一,违反试炼规则者,八年以内不得参加任何仙门考试,莫佑泽及其家族众生禁考。此外,非梵尘弟子,不得受其灵气庇佑。”
其余弟子们也全都回过神来,他们眼神惊栗地看着先前威风凛凛的众人现在却连滚带爬,心里庆幸还好自己并未参合,接着,就感觉到了爽意。
方炯也觉得爽,要他说,该狠狠罚。
活该!
约莫半柱香,负责接引遣返弟子回的同门将人都带走后,此事才算落了幕。
其实若按往常,这事完全不会交由姜止吟来做,掌门弟子溪隆慧心妙舌,才是最好的人选。然此时他同光尧在云台之下不便前来,遂换成了她。
她不是不行,但就有一点,太不通人情。
就像方才那样,其实完全不必再抽出灵力的,但她还是做了。
姜止吟不再想,侧身打量整个空间,准备将这空间销毁。兀的,她施出灵力的手一停,眼底闪过诧异之色。
归元镜为何如此异常?
魔气被弹飞后就在外转了一天一夜,然什么收获都没有,遂故意在外多转了几圈,但后来它想,总归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索性就掉转了头,打算来碰碰运气。
万一尊上心胸开阔不开罪它呢?
这么想着,它就回来了。
哪想到这灵气而化的空间实在难破,它只得趁人不备匿在发丝之上,这才见到了自家尊上。
好消息是,它在这闻到了魔物的下落。
坏消息是,它打不过那女子。
但是它威武的尊上肯定可以!
思及此,魔气匿在他的耳后,提醒道:“尊上,是魔物的气息。”
与此同时,姜止吟抬眸看过去,便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只这一眼,姜止吟就立马想起他是谁,他不就是先前让她觉得有些危险的人吗?
非这一点,怪就怪在这人气质过于出众,同方才那些聚在一起周身都是热闹希望的新弟子不同,这人独自虚掩在一旁,周身看着清冷疏离,若不是她特意看过去,大概就不会注意到他。
魍楼自是注意到姜止吟正似有若无地看着他,他抬眸看去,迟疑半晌后斟字酌句道:“姜师姐。”
“....”
姜止吟没有立即回答,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一声太过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兴许是她多虑了吧。
“尊上,它走过来了。”魔气不可思议地看着姜止吟,他瞧出来了,这人竟是天生剑骨,很难对付!
可魍楼仿若未闻,很浅地勾了一下唇,“姜师姐?”
“苍晚清?”她的嗓音很清,仿若一泉雪山融化的水,干净而水润,魍楼听着还浸着一点甜,又重新勾回某段记忆。
那一年。
穿着软银轻罗百合裙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模样,她伸出有些婴儿肥的手将他从泥泞中抱出,暖糯糯的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
魍楼思绪一断。
他突然察觉到一道剑意朝他袭来,而剑意的出处正是他记忆里的人儿。
她想杀他?
魍楼淡笑,竟认真想了想这一可能性,很快得到一结果。
——死在她的剑下好像也不错。
于是,他也未躲。
也是在这一刻,魍楼留意到,她犹豫了。但这仅是毫不起眼的一瞬,在这之后,他看到,她的眼神重覆冷意,剑刃直指而来。
这种情况下,他是不是要有点反应?
想着,魍楼微阖上眼。
顷刻间察觉到什么,又睁开。
几乎是同息,一缕发丝自他耳后落下,连同方才他和魔气的连接也被斩断。
魍楼笑了,“姜师姐这是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魍楼:“老婆叫我了,开心。”
姜止吟:“他好生奇怪。”
魔.怨种.气:“合着我也是你们play 的一环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