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外,少年驶马,长箭高举,笑容邪肆。
徐念念透过赵荆肩膀看到那张使力绷紧的弓弦和阳光下闪晃到眼疼的箭头,小脸煞白,问:“他不会想杀我们吧?”
赵荆:“不会。”
“兵贵神速,若是要取人性命,不会耀武扬威,拖拖拉拉,他就是装腔作势,想戏弄人。”
果不其然,少年并未射出手中竹箭,在穿过镇子大门之际,他遗憾的吁停骏马,这为首之人压根就没展露出一点害怕。
他翻身下马,发现为首之人与他年纪相仿,个头却高他几寸,对上眼时,赵荆目光深不见底,整个人疏离又傲慢,他嘶一声,心里生出一股比拼劲儿,敌视地看着赵荆。
然后,少年就被另一个驶马飞奔过来的女人一巴掌拍后脑勺上,剧烈的力道使少年狼狈踉跄几步才站稳,他怒道:“刘静水,你暗算我!”
英姿飒爽的女人单腿蹬下马,压着少年向两人道歉,说:“我弟刘影深,性子顽劣,故意拿箭对着你们,想吓唬你们,一会儿就送他去受罚,这事儿还请你们原谅。”
刘影深当即炸开毛,说:“刘静水,你看没看到他挑衅我啊,你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
刘静水向身后摆手,上来两个彪形大汉,她说:“带小公子下去领罚。”
“是,大当家。”
刘影深被彪形大汉左右夹起,一路挣扎着被提走了。
躲在赵荆身后的徐念念探出半颗脑袋,她从未见过这般气势凌然的女子,风吹的她短发纷飞,糊住她的目光,她抬手拨开那些短发,细细观察起刘静水来。
刘静水与徐念念在徐府里见识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她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布衣,头发如赵荆般全束着,身量高挑,眉眼冷酷,站的笔直如松,有种雌雄莫辨的英气。
车队很快来到镇内停靠休整。
刘静水邀两人一块用午食,他们在空地上生起火,煎茶煮食。
徐念念乖乖端坐在赵荆身边,安静地看着刘静水,侧耳倾听她与赵荆交谈。
刘静水是刘氏镖局的大当家,他们车队要去武陵。
刘静水:“我们知道武陵那边有朝廷的军队,一来是想带着镖局上下去个安全的地方,保存家门实力,战后可以继续开镖局为生,一来是作为百姓得知前线药草吃紧的消息,想为朝廷做些什么,就自掏腰包买了这一车队的药材,准备捐给军队。”
乱世之中,商贾会趁势敛财,食物粮草药材的价格都会跟水漫金山般涨起来,能筹集一车队的药材,并不简单。
刘静水虽未直说,但她应当是将刘家有的钱都拿去买药了,赵荆心中了然。
他眼眸淡扫过徐念念,她啃着老妪早上烧的土豆,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刘静水,好似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他目光上抬,继续与刘静水说:“我们两人也是要去武陵,若我说想与你们结伴而行,我如今受着伤,她又是一介弱质小姑娘,是我们高攀,不如大当家开个价,我们出钱请你们在护送药材之余,捎上我们两人去武陵。”
刘静水刚要回答,刘影深远远的就冲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刘静水边上,完全不顾忌赵荆就在对面,大咧咧道:“姐,不要捎上他们,这男的看上去不是好人,你非要带上他们,那我就不走了,有他们没我!”
刘静水接过旁人递来的茶,给赵荆与徐念念各倒一碗,毫无波澜的说:“那你就留在这里。”
刘影深蓦然一噎,当即耍赖道:“那你就当我没说过好了,你一点都不疼我,我就要当狗皮膏药赖着你,休想把我丢掉!”
刘影深就跟个小孩子一样闹腾聒噪,赵荆低头侧目,徐念念已经吃饱在小口抿茶水,她还不来管他,还在偷看刘静水,他低呵一声。
刘静水揪着刘影深教训:“你碰着谁都想跟人比较高下。先是用箭假装射赵荆,赵荆不怕你,你心生不服,下马后又发现人家身型比你高挑矫健,你更不高兴。你想跟人家切磋,就不要东扯西扯,去堂堂正正打败人家。”
赵荆听了浅笑:“到了武陵,我们随时可以正面比划。”
刘影深梗着脖子说:“比划就比划,谁怂谁是小狗。”
徐念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好似山寺屋檐上被风吹动的银铃,一下引得刘影深注目。
刘影深这一看才发现,徐念念居然生的很漂亮,五官标致妩媚,眼皮弯弯,睫毛宛若两把小团扇,忽闪忽闪,里面藏着亮晶晶的宝石,这个年纪的少年在美丽的女郎面前总是想展现的,刘影深耳根一热,板起背脊,不自在的咳声,问:“这位姑娘,你笑什么?”
徐念念声音娇软:“赵郎确实长得不像好人,脾气暴,嘴巴臭,不过他心地是好的。”
刘影深内心深处那股不服的劲儿又钻了出来:“你这么帮他说话,是他谁啊?”
这问题徐念念一时还答不上来。
她与他的关系,经历过生死,说是萍水相逢太浅薄,说是患难之交,又不知会不会遭赵荆嫌弃,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单方面的护着她,教她一些东西,作为交换,她照顾他的身体。所以,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徐念念想不出来,赵荆突然就说:“她是我童养媳。”
徐念念诧异地望向赵荆,唇畔嚅嚅相碰,没发出声,她想知道赵荆为何说出这话,是故意在糊弄刘影深,给他找不痛快,还是什么。
刘影深呵了一声,自觉没趣,走了。
赵荆与徐念念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深而直,她手搭在膝头,慢慢蜷起,她问:“你刚刚......”
赵荆:“我可帮了你啊,不然他之后不知要怎么烦你呢。”
徐念念肩膀塌下一点,果然是她想的这样,她说:“那谢谢赵郎。”
赵荆向前探了探脚,说:“你看看刘氏一车队是不是都吃完了?”
镖队的人大多已经起身离开了火堆旁,有的回了马车,有的三两在走动。
徐念念答:“是吧?”
她还没反应过来啊。
赵荆扯下嘴角,说:“对你好有什么用,所有人都吃饱了,我还饿着肚子。”
徐念念恍然大悟,连忙掏出一颗土豆,拨开半个土豆皮,喂他,她说:“我刚才在看静水姐姐。”
赵荆咽下一口土豆,说:“我长了眼睛,看得到。怎么,觉得她比我厉害,想择良木而栖?”
徐念念捧着那颗土豆,身子前倾,在赵荆耳边悄声:“我很羡慕她。”
徐念念离开徐府之前,与养在笼子里的雀儿无异,她没有见识过世面,不知道外头的人是怎么活的,因为无知,所以能每日在后宅那一亩三分天地里,不问明天的活。
走出徐府,她才看到世上那么多人,那么多活法。
她对刘静水有一种复杂且艳羡的感觉,她羡慕刘静水走过大山大河的狂放,羡慕刘静水能统领一整个镖局,甚至羡慕刘静水会凶刘影深,刘影深看上去对刘静水有诸多不满,但实际上,很依赖并听刘静水的话。
刘静水是能一个人活在世间、并且有余力庇佑旁人的人,赵荆亦是这样的人。
但她也知道,人与人之间相去甚远,她不会也无法成为刘静水或是赵荆。
她的生活在别处。
赵荆顿了顿,说:“小福子,你有比她厉害的地方。”
徐念念:“什么?”
赵荆:“你会正骨啊,一会儿你去问问,她会不会正骨。”
徐念念徒然就笑了,她用力甩甩脑袋,一头短发如蒲公英般膨开,好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