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念说完,在转过身背对老妪的刹那,就忍不住淌下泪水。
“赵郎,呜呜。”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朝东的羊肠小道上,徐念念掮着食物,慢吞吞的挪着脚,走的比小鸟还慢,赵荆受不了,他停下脚步,她对此无知无觉,直到她撞在他后背处。
后裳湿润的触感来袭,赵荆扭头,垂下眼眸,看她嘤嘤哭泣着,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不要钱的往下掉,赵荆警告她:“小福子,你要是敢往我衣裳上擦鼻涕,杀无赦。”
徐念念吸鼻子的声音止住,她温吞的走远几步,独自感伤掉泪。
赵荆侧目:“你真是爱哭,方才老太太哪句话触动你掉小豆子了?”
徐念念带着哭腔道:“我想起我娘了。”
老妪如此疼爱记挂着远在战场上的儿子,要是她母亲也爱她就好了。她甚至不需要周氏爱她很多,哪怕装模作样的爱一下她她都会满足。
赵荆:“你娘都不要你了,你还怀念她作甚?”
徐念念一愣,瓮声瓮气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荆:“有人夜里做梦,天天梦到这三瓜俩枣的事儿。”他瞥她,说:“你梦里也是哭哭啼啼的。”还抓住他手死活不放,一点都不知羞的。
徐念念低头,肩膀先是紧张的绷直,而后如陷沙般塌缩落陷,连掮着的粮食都险些要滑掉,她鼻头红红,委屈的呢喃:“那完蛋了,被你知道我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孩了。”
话音才落,徐念念无端挨了赵荆一记踢。
他脚尖跟长了眼睛似的,一寸不偏的击在她布鞋上两寸突出的骨头处,又痛又麻。
徐念念迅速蹲地捂住脚踝,脸颈憋红,熬过那股钻心的痛后,她泪眼汪汪仰头瞪罪魁祸首,无声控诉。
赵荆:“痛吗?”
徐念念:“痛啊!”
赵荆:“痛的时候,你还会想你生母吗?”
徐念念一愣,赵荆突如其来的一下,她魂魄都要散开了,哪里顾得上想那些伤心事?
赵荆:“徐念念,人一生中各有各的不幸,被自己珍视的人弃之如敝屣,难免难过,但人的一生也很长,你扭转不了过去发生的事,你能选的,是决定自己要继续好好活下去,还是沉溺于悲伤春秋之中。你走不出来,就永远不快乐,一辈子郁郁而终。”
徐念念听的愣愣,她手不由地攥住衣裳下摆,赵荆好像有神力,他的话像风,吹掉了她眼泪水,他的话又像雨,替她下完了之后很长时间夜深人静会重复走进的那片委屈与悲恸。
她的确,总是自怨自哀,渴望着一些无法改变的事,譬如如果她是个男孩儿,就能得到周氏的疼爱,徐泾不会把她当一件可以转送的玩物,至少会让她与府上别的公子们一块上学堂,将来就算分家要离府,她也不至于走投无路,又譬如,周氏会后悔抛下她,老天会扭转时间,所有人重新回到徐府车队出发以前的节点,这回周氏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放下……
她一遍遍的将自己束缚在心结之中,无法忘怀,伤心流泪,又自欺欺人,换取片刻虚无,发现那是般若浮生的梦境后又清醒的蜷缩在石头背后舔舐自己的伤口,如此循环往复。
一个躺进蚕蛹里的人哪里都去不了。
她总该走出来,她不愿一辈子如此。她也想要快乐,想要好好度过自己的人生。
徐念念擦掉眼泪,再抬头看赵荆,在他身后,一轮巨大的朝日由远山桃林间升起,燃烧了一片碧蓝的天,也燃烧掉了她的梦魇。
赵荆与她对着眼,她哭的像只小花猫,他嫌弃道:“你有骨气点,以后不要想一个不要你的人。”
徐念念:“我尽量,……但我怕我忍不住。”
赵荆:“忍不住的时候,你就想我。我没有抛弃你,你要想就想个好点的人。”
徐念念站起来,咬住轻微颤抖的牙齿,无比认真的道:“嗯!”
赵荆笑了,他向东边抬抬下巴,说:“那走吧。”
徐念念向他展开纤细的胳膊,风把她一身布裳吹胀,好似立在田野里的草人,她说:“为了记住这一刻,我能抱一下你吗?”
赵荆没多想,答应了她的要求,她的怀抱跟她人一样很轻,就算用尽力气了,也不会勒的人不适。她在他怀前,脸颊缱绻的蹭蹭他胸膛,脸红扑扑,虔诚极了:“以后你是我娘亲了。”
赵荆无法理解,他冷漠无情的后退两步,拔腿向东:“废话别那么多,再磨磨蹭蹭就把你丢在这里。”
徐念念在背后欢喜的看着赵荆,只觉得他哪哪儿都好,她傻咧咧的笑出一口贝齿,短发凌乱张狂,好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般追上他,甚至小跑着跑过他,在前面等他,说:“赵郎,我没有磨蹭,我可以比你快的。”
赵荆嘴角抽抽,脚下加快,徐念念很快又撒着腿超过他,对他笑:“赵郎!”
赵荆:“嗯。”
徐念念过会儿:“赵郎!”
赵荆:“嘘,省点力气。”
徐念念憋了又憋,终于还是憋不住大声:“赵妈妈!”
路边小草晃两晃。
赵荆:“闭嘴,再多说一句揍你。”
徐念念双手交叠按住嘴巴,她决定安静一会儿再卷土重来。
两人莫约行了一个时辰,至小镇前方。
虽然老妪已经说过此处偏僻,没有大镇子,但这镇子,比他们想的还要小。
说是镇子,不过是有两条一眼能望尽的十字街,零星一些居所,还有几处原先应当是集市的空旷地,留了几个东倒西歪的簸箕,其中一个簸箕里还有几根皱巴巴的菜叶子。
显然,镇上的百姓都走了。
徐念念对着张贴在镇里夯土墙上的画像说:“赵郎,这人好像你哦。它底下写的是什么?”
那画师技艺不错,寥寥几笔,就将赵荆轮廓描绘的跃然纸上。
赵荆面无表情的对着画像上束冠男子,说:“此男子由西边逃来,若有见者,提供线索,可得百两,能斩其首级者,可凭首级换千两。”
徐念念脖颈凉飕飕,背后好似有阴风刮过:“赵郎,你被通缉了。”
赵荆:“嗯。”
徐念念环视一圈,赶忙把镇上张贴的几张画像都撕下,塞进袖袋内,她说:“赵郎,你莫要害怕,我不会抛下你的,我们快些走吧。”
说时迟那时快,远方卷起烟尘,一列坨满货物的车队渐渐出现在两人视野内。
为首的少年头系缎带,驶在高高的骏马上,居然直接拉开弓箭对准了两人。
赵荆当即沉下面,走到徐念念前头,而徐念念顺势后退了一步,彻底躲到了赵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