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赵荆,口吐仙乐!
徐念念大受感动,并为自己方才肚中诽谤赵荆的话诚恳谢罪。
她要当哑巴太监,说不了话,想着以前徐泾在宴上对京中官员的模样,挪动身体,双膝跪好,两手展开就要叩拜赵荆。
头尚未磕到车架上,徐念念就被一只大手揪住后脖领子,无情的扔进马车里。
徐念念在车内杂物上滚了一圈,滚回了原先躲藏的位置,后裳压在车底木板上,春夜的凉意透过布料在她肌肤上蔓开。
她不明白赵荆为何突然粗鲁的丢她,纳闷之际,赵荆撩开马车布帘,莹莹月光洒在她跟前,赵荆郑重其事道:“你以前在宫里学的卑躬屈膝、曲意逢迎那一套我管不着,但你跟着我,就必须知道男儿心中有气节,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给人谄媚下跪。”
赵荆走后,徐念念独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马车内坐了许久,一点都没动过。
她有些彷徨不安。
因为她不知道,不谄媚如何能活下来。
自打徐念念有记忆以来,她就在谨小慎微的活着,她想要在徐府里吃饱穿暖,就要讨好并不疼爱的周氏,哪怕周氏对她冷面咒骂,她也要低眉顺眼地贴过去,因为一个小孩,若没有母亲庇护,就会被府中其它人随意欺负。
徐夫人讨厌周氏,自然也讨厌徐念念,但徐念念从来都佯装不知,每日去请安,都认真行礼,柔顺至极的应对徐夫人的种种刁难。
至于徐泾,即是他从未将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过,但不妨碍徐念念拼命努力迎逢他,她渴盼着他能为她安排一门妥当的亲事,让她有个好过的下半生,哪怕徐泾差点在一个深夜洋装醉酒迷糊对她行不轨之事,是她奋力挣扎才保住清白。
发生这样的事,徐念念没有跟任何人提及,因为徐泾就是徐府这个小天地里至高无上的王,即使她受了委屈,理在她这边,也没有人会帮她。一旦此事被捅出来,不但不会有人主持公道,为她出气,她反而会因此丢了性命。
错的人永远都是位低者,位高者哪怕将天捅破了,都没有错。
她就这般活在一座排序分明的府邸里,地位比她更低的丫鬟家丁就要像她讨好周氏、徐夫人与徐泾那样讨好她。徐念念对这些人的逢迎并不会滋生欣喜,但她会端出姿态来接受这种讨好,令她看上去不好欺负,如此方能镇得住下人。
徐泾在府中任意横行,可他属于三教九流的商人,设宴将外头的官员和门阀贵客请进来款待时,他亦是点头哈腰,伏低做小,承受轻视与委屈。
徐念念认为府邸之外的世界亦是如此,那些官员和门阀贵客也需要对身处他们之上的人行谄媚。
这世上能够一辈子都不需要卑躬屈膝的,只有生在皇权顶端的人。
赵荆一个恭亲王府侍卫,怎么可能未行过卑颜谄媚之事,难道他不跪恭亲王吗?
她看他就是心情不好,又仗着她如今必须要依附她,拿她来泻火罢了!
徐念念缓慢眨了下眼睫,将身边杂物朝外挤了挤,挤出一个地方躺下去。
马车内幽静黑暗,徐念念身上的感受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刺痛的脖颈,是赵荆拿长剑划破的,肿胀的手腕,是赵荆大力锢伤的,她细指轻抚过腰侧,那里仿佛还留有赵荆单手掐过的触感,酸疼至极。
那时赵荆气势骇人,几乎将她逼碾成了一只挂在车壁上的壁虎,断尾都逃脱不了他的掌控。
徐念念想起那种逼迫感,又气又怕,浑身战栗,这个赵荆,凶死了!
她忿忿地蹬了下脚丫,睡梦交织间,她又觉得赵荆也有还不错的地方,起码他愿意收留她一路,带她到安全的地方。
......
车轮滚滚,徐念念在山路摇晃间醒来,她撩开马车布帘,外头天刚亮,阳光并不刺眼,山林翠郁,山间隐隐有清脆鸟鸣,不见人烟也没有战火。
束冠少年坐在车架上策马,听见身后响动,回头看去。
徐念念就这样与赵荆打了一个照面。
初见他是在内城街上匆匆一瞥,不敢耽搁,只捕捉到他模糊的少年轮廓,知道他肩膀挺宽,后背笔挺;第二面,她仅能凭几丝远方篝火的残韵来看他,知道他眼睛深邃,脾气不好,力气大,但又心有慈悲,对她高抬贵手。
这一回,徐念念看清楚了赵荆容颜。
他穿着一身寻常的灰布裳,襟带勒住他的腰,瞧着挺劲瘦,头发用黑色发带绑好,发冠箍住,再没有多余的装饰。他皮肤很白,眉翘眼长,眸色很深,双唇红润,与她在睡梦里想象的那种恶煞悍匪截然不同,他出乎意料的好看,而且长得一点都不凶。
王府不愧是王府,连个侍卫都生的比徐府的公子哥英俊。
徐念念没忘记自己哑巴太监的人设,轻轻啊了一声,向他摆摆手,友善的问好。
谁知赵荆开口就气死人:“你脏死了。”
徐念念再怎么样也是女孩子家,被这样说,心里难过,很快就躲回马车里去了。
她摸摸自己糊满泥巴的脸,鼻尖嗅嗅身上酸臭的衣裳,委屈的抱起双膝,只支开车窗几寸,默默观望着那些在马蹄奔跑中飞快往后退的绿野灌丛。
期间马车停了一会儿,徐念念模模糊糊的听见赵荆与旁人的交谈声,车架晃动,赵荆跃下马车离开,徐念念将车窗推高一些,看见前头有人在分水粮,她忧愁的摸摸自己的肚子,如此境况,叫她如何能不谄媚赵荆,唯有他高兴了,才会有暇心管她的死活吧?
忽然,徐念念远远的对上一双漆黑的眼,是赵荆在看她,她迅速放下车窗,乖乖滚回杂物堆里。
片刻后,马车布帘被掀开,赵荆丢进一双布鞋,徐念念躬身去捡,脑袋又接住一件布裳,她展开一瞧,是与赵荆穿着一样的灰布裳。
徐念念看了一会儿,忽地咧开嘴笑,这个赵荆,人还蛮好的嘛。
她正要抽开身上脏麻衣的腰带,手指停顿,倾身探出马车布帘,她比手势,示意赵荆走远些。
赵荆不耐烦:“你一个白斩鸡,有什么值得偷看的?”
这么说着,倒是遵循了徐念念的意,等她换好布衣裳后才回来。
这衣服很大,可以套两个徐念念进去,她衣袖卷了又卷,襟带挤了又挤,才勉强把灰布裳稳妥的挂在自个儿身上。
赵荆再度驶起马车,徐念念不知前路是何方,不过赵荆说会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她此刻也不觉害怕,正想着,布帘外传来赵荆声音:“出来,陪我讲会儿话。”
徐念念探出头,赵荆瞥眼她,说:“哎,忘了,你不会说话。”
不过赵荆还是让徐念念坐在他身侧的车架上。
赵荆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枯燥的驶马车,徐念念虽然在他看来是个哑巴太监,但坐在一旁,也算一份能呼吸的人气。
徐念念视野徒然开阔了起来,天高路远,这条离京的队伍,远比她想象的要壮阔绵长,赵荆所驶的马车在队伍中间,前后都有十来辆马车,大抵因为是逃亡,马车内都没传出什么动静,时间长了,便会觉得周围静的可怕。
风一直往徐念念脸上扑打,她一头毛茸茸乱飞,低头啃赵荆带回来的馕饼,觉得噎了嗓子,她用手指戳戳赵荆,赵荆给她递水袋:“水太重了,车队带的不多,要等之后遇到溪河才能补给。”
徐念念了然,小喝两口水,把水袋放回赵荆身边,再也不碰了。
赵荆随口问:“你多大了?”
徐念念掰手指数给赵荆看,她十三,赵荆看向她的目光流露出同情,毕竟他在这个年纪已经要高她一头了,且身体健硕能够在校练场跑二十圈不带喘的,不像这个哑巴太监,不知是不是去势的缘故,生的矮小瘦弱,薄薄的身板在车架上上下摇晃,他再将马驶快些,都能把她甩出去。
徐念念没来由的感觉自己头发被赵荆伸手薅了一把,她不解地瞅他,赵荆:“看什么看,再看揍你。”
徐念念迅速捂住眼睛,赵荆觉着她这样太好玩儿了,路上反复逗她,最终把她脾性逼出来了,她眉头拧紧,推了赵荆一把,赵荆像是得逞了一样,哈哈大笑。徐念念直接被气到躲回马车里。
傍晚时候,车队扎营休整,徐念念气劲过了,又记起自己其实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唯有讨好赵荆才能活命。
她撩开布帘看赵荆,赵荆正倚在车壁上休憩,一腿屈起,一腿懒懒的蹬在车架子前,他斜睨她:“干嘛,要单挑?”
徐念念摇头,她不想单挑,她想伺候他。
她别的不会做,伺候男人的事件件擅长。
而他舟车劳顿,肯定很累,她会按摩,必定能为他疏经活络,舒缓四肢。
徐念念双膝合着,端正的跪在赵荆身后,两只白嫩的小手悄然向上攀,尚未触碰到他,只听咯哒、咯哒两声,她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她整个人就被赵荆反手擒拿住了,她胳膊向后翻折,简直要被卸掉了。
赵荆:“单挑赢不了,就搞偷袭?”
呜呜,痛死了,气死了,这人怎么不开窍呢!
徐念念以往见过的男人,无论有没本事,甭管配不配,都最爱享受别人的谄媚逢迎了,到了赵荆这里,就像踢到一块严丝合缝的铁板,她根本无处下手,反倒是只要一丝讨好的举动,就要反过来被他下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