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旦陷入尴尬或艰难的境况,在陈述事实的时候,有关谁的意图如何的话题就成了双方故事辩驳的核心内容。意图,或者说目的,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我们的判断:如果某人有意想伤害我们,我们对他的态度往往都会比那些无意或偶然伤害我们的人要严厉苛刻得多。在面对他人给自己所造成的麻烦或不便时,如果他们能说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我们通常都会愿意理解和接受,可如果我们认为他们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行为会对我们造成何种影响,那么,我们则很有可能会为此而恼怒或迁怒于他们。尽管两种情况的结果一样,但是我们的反应却相差十万八千里,就如同在一条双车道的窄路上,我们对待救护车的态度截然不同于对待宝马车的态度一样。
让我们先来看看萝莉与里奥的故事。萝莉和里奥已经交往了两年,其间,两人为了同一个问题争吵不断,这不禁让双方都感到很痛苦。
在一次朋友组织的舞会中,当萝莉正准备再去舀一勺冰激凌的时候,里奥见状说萝莉,为什么你就不能克制一下自己,离冰激凌远一点呢?”其时正在为自己的体重问题而纠结的萝莉听后,什么都没说,狠狠地瞪了里奥一眼,之后,两人在舞会上都一直刻意地回避对方。在那一晚的晚些时候,事情变得更糟了:
里奥:我对待你的方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萝莉:我说的是冰激凌。你当时的表现就好像你是我的父亲或我的什么人一样。你就想牢牢地控制住我,打击我!
里奥:萝莉,我并不想伤害你。是你自己说的,你正在节食,而我只不过是想帮助你坚持这一目标,达成心愿。你的对抗心理实在太重。你把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当成攻击,即使是我对你的帮助,也不例外。
萝莉:帮助?!在你看来,当着我朋友的面羞辱我就是你所谓的帮助?
里奥:好吧,好吧,我说不过你。我说话,你认为是我有意要羞辱你,而如果我什么不说,你又会责问我为什么任由你胡吃海塞。我已经受够这一切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是故意要挑起我们之间的这些争端。
这次谈话之后,萝莉和里奥都感到十分气愤,他们都觉得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本意,并且伤害了自己。更糟糕的是,他们总是因为这个话题而反复争吵。
其实,萝莉和里奥不过是陷入了一场典型的关于意图的战争当中:萝莉认为里奥是故意伤害自己,而里奥却坚决否认。他们就像是陷入了一种他们自己也弄不明白的恶性循环,并且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打破这一循环。
对萝莉和里奥而言,走出恶性循环的方法有一个。其实,问题原本并非如此严重和复杂,是他们自己犯的两个至关重要的错误无限度加剧了这次谈话的艰难性——萝莉和里奥各犯了一个错误。当萝莉说“你就想牢宇地控制住我,打击我”的时候,她说的就是里奥的意图。而她的错误就在于她假设自己知道里奥的意图是什么,但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很容易犯——也很有杀伤力——的错误。我们常常会犯这样的错误。
至于里奥,他的错误就在于他认为,每当他试图向萝莉说明自己的意图,告诉她自己是出于好意的时候,萝莉总是要推翻他的说法。他向她解释说他“并不想伤害”萝莉,他只不过是想帮助她。当他解释完这一切之后,他认为事情就应该到此结束了。结果,他根本没有花时间去了解萝莉的真实感受或原因。正如同世事通常都不完美一样,我们也常常会犯这种错误。幸运的是,只要我们稍加注意,就完全可以远离这两个错误了。
在分析“萝莉的错误”之前,我们首先需要搞清楚,我们的思想究竟需要通过怎样的运作才能构建出关于对方意图的假设,其次,我们还需要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从我们用于构建这些故事的诸多假设中识别出那些可疑的设想。如此一来,问题就出现了:就在我们深切关注且十分在意他人对我们的意图的同时,我们却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事实上,我们也不可能知道。其他人的意图只会出现在他们的头脑和心绪之中,我们又怎么可能了解呢?无论在我们看来自己关于对方意图的假设是多么的正确和真实,它们都不过是些不完整,或者根本就是错误的设想。
假设源自于我们自身所受的影响。绝大多数的第一类错误都可以归结为一种基本错误:我们基于对方行为对我们所造成的影响,做出了关于他们意图的假设。我们感到自己受到了伤害,于是,我们就认为他们想要伤害我们。我们觉得受到了冷落,所以,我们就说他们有意冷落或轻视我们。我们的结论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我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一结论其实不过只是一种假设。我们彻底沉浸在自己所得出的故事之中,完全相信了故事中所描述的对方的意图,从而根本没有想过其实他们真的很有可能是另有他意。
我们做出的都是最坏的假设。当我们根据对方的行为对自己的影响做出结论时,我们很少能够做到宽宏大量。当我们和朋友约好看电影而他却迟到时,相对于“我敢打赌,他一定是遇到某个需要帮助的人了,所以才会迟到”这一想法,我们更有可能会认为是“真讨厌,他一点都不在乎我会因此而看不到电影的开头”。当我们因为某人的行为而受到伤害时,我们做出的通常都是最坏情况的假设。
玛格丽特就是如此。她刚刚接受了一次髋关节手术,为她主刀的医生医术高超,可是对待病人却很冷淡,而且还是个很难沟通的人。手术后,当玛格丽特一瘸一拐地回医院进行第一次复诊时,她却被告知那位医生突然延长了自己的假期,目前仍在休假中。获此消息,玛格丽特气愤不已,她想象着那位富有的医生此时此刻正与他的妻子或女友徜徉于加勒比海,狂妄自大的他只顾自己享受,根本没考虑要按计划回医院。想到这儿,玛格丽特不禁更加气愤了。
一周后,当玛格丽特终于见到这位医生时,她随口问了问他假期过得如何。谁知,他竟回答说棒极了。“我敢打赌!”她一边说,一边考虑是否应该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可是这位医生却丝毫没理会她,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是寓工作于度假。我正在波斯尼亚筹建一家医院。那儿的医疗条件实在是太差了。”
在了解了医生度假的真实情况之后,虽然玛格丽特之前复诊不遇医生的遭遇并不会因此而改写,但是,当她知道医生的失约并不是他的自私和狂妄,而是因为一件与他自己无关的善事所致时,原本因为多等了一个星期而耿耿于怀的玛格丽特有些释怀了。
我们总是会将事情的责任归咎于对方的意图。随着工作和生活中信息化程度的不断提升,在与他人进行交流时——无论是处理公务还是私人关系——我们使用电子邮件、语音信箱、传真以及电话会议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因此,我们往往不得不认真地阅读这些信息,思考并体会字里行间所蕴含的真实意义。如果一名顾客写道“我并不是说你们已经得到了我的订单……”你可能会思考,他这样说是不是意在讽刺我们呢?还是他很生气?抑或是他试图想告诉你他知道你很忙?在没有语音语调的帮助和指导下,我们很容易会做出最坏情况的假设。
我们对待自己总是会更加宽容。一方面,我们总是以一种很严厉的态度将过失归咎于他人的意图,而另一方面,在对待自己的时候,我们却会选择另一种衡量尺度和处理方法。如果你的丈夫忘记去取干洗店里的衣服,你会认为这是他不负责任所致;可是,当你自己忘记预订机票时,你会说这是因为自己工作过于操劳,压力过大的原因。当一位同事当着全部门同事的面批评你时,你会觉得她是有意想打击你;而在同一个会议中,如果换做是你向他人提意见,那么,你会认为自己这是在帮助对方。
当我们扮演行动者的角色时,我们很清楚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想去烦扰、侵犯或是怠慢对方。我们会将自己的顾虑和思考作为为自己开脱的保护伞,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其实已经给他人造成了消极的影响。然而,反过来,当我们扮演接受者的角色时,我们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倾向于保护自己,对他人做出坏的假设和评判。
不良意图是否存在呢?当然,有时候我们的确会因为某人的故意而受到伤害。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其中不乏一些令人讨厌的,或是丝毫不顾及他人,故意让我们难堪的人,又或是以不当手法窃取我们好友的人。只不过,这样的情况毕竟要比我们想象的少很多,而且在没有聆听对方的描述之前,我们是根本无法了解他们的真实意图的。
错误归结他人意图的代价是昂贵的。意图重要且关键,错误的猜测将会危及你与他人的关系。
我们认定,不良意图背后代表的是人的不良品性。因此,错误地假设他人对自己有不良意图的最大危险可能就是,我们会从“他们意图不良”的想法很自然地联想到“他们不是好人”。我们对他人品性的判断会为我们对他们本人的评价染上浓烈的感情色彩,而这一判断影咱的不仅仅是我们之间的谈话,我们与他们的关系也必然会受此影响。一旦我们认为自己看穿了某人的想法,当我们再评判此人的行为时,就难免会不自觉地带上这副有色眼镜,而危机也就随之产生了。即使我们没有将自己对他的观点表露出来,由这一观点所产生的影响也不会消失。我们对某人品性的评价越差,就越容易产生有意回避他的想法,而我们在背后说他坏话的可能性也越大。
当你发现自己有了“交通警察想控制每一个人”或“我的老板控制欲过强”,或是“我的邻居简直无法沟通”此类的想法时,请你先问问自己:为何我会产生这样的观点?这些观点是基于什么事实形成的?如果你是因为感到自己无能为力,害怕受人操纵或是自己的计划失败而有了这样的想法,那么,请注意:你的结论不过是以对方的行为对自己所造成的影响而形成的——事实上,这些事实并不足以帮助你错误地指责他人的不良意图会激起我们的防御心理。我们对他人意图的假设还会直接影响我们的谈话。质问对方是最容易同时也是最常见的表达这种假设的方法你为什么想要伤害我?为什么你会如此忽视我的存在?我做了什么,竟让你认为可以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就这么忽视我?”
我们认为,这样做可以让对方了解我们所受到的伤害,我们心中的失落、愤怒以及困惑。我们试图这样做从而能在谈话结束时让双方可以取得更多的谅解,也许是纠正自己的不当行为,也许是为自己的错误向对方致歉。然而,对方可能会认为我们的所作所为是对他们的指责或污蔑,是想挑起更大的纷争。(换言之,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在评判我们的意图时犯了片面的错误。)再加上我们的假设往往也都是片面不完整的,有的甚至是错的,所以,对方愈发会觉得自己不仅受到了指责,而且是无理的指责,这也就不足为奇了。世上几乎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生气的事情了。
所以,面对来自对方的防御,或是对抗,我们实在不应该感到惊讶。从他们的角度来说,面对那些错误的指责,他们为自己辩解根本就无可厚非,这是一种正当防卫行为——我们并没有错,至于你说的那些错误,它们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根本就没有任何谈论的意义。如此一来,谈话的结果只可能是一团糟。谁也无法从谈话中了解对方的真实想法,更不会有人主动道歉,一切都与谈话前一样,甚至更糟。
萝莉和里奥的问题恰恰就在于此。里奥自始至终都在为自己辩解,最后,当他说他有时候甚至觉得是不是萝莉“故意要挑起他们之间的这些争端”时,他已经很明确地说出了自己对萝莉不良意图的指责。而这只会火上浇油,引起另一轮指责大战。事后,当他们回想到这次谈话时,萝莉和里奥都会觉得自己才是对方所谓的不良意图的受害人。他们会认为,自己是出于正当防卫的心理才说了那些话。事实上,这正是这一恶性循环式谈话的两大典型特征——双方都认为自己才是受害者,同时,双方也都认为自己的言语不过是在面对不当指责时为自己进行的一种辩护。换言之,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好心办坏事:本意是好的,可结果却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指责可以成为一种单方面行为。我们对他人意图的假设即使最初可能是错误的,不真实的,但最终通常都会变为现实。你认为,你的老板没有给你足够的工作任务。对此,你得出的假设是她不信任你,她不相信你有做好工作的能力。如此一来,你便失去了努力工作的动力,总觉得你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老板对你的看法。渐渐地,你的工作开始出现问题,而此时,原本并不关注你工作的老板开始为你的工作状态而担忧。于是,她分配给你的工作任务就更少了。
当我们认为他人对自己有不良意图时,这种想法会直接影响我们的行为。结果,我们的行为也就随之影响了对方对待我们的态度和方式。于是,我们关于对方有不良意图的假设便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现实。
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萝莉错误地认为自己知道里奥的意图,这个错误虽然看似很小,却会招致很严重的后果。现在,让我们再将话题转向里奥,在谈话中,他也同样因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认为,既然他的本意是好的,萝莉就不会因此而受伤。他的想法是这样的你说我有意想伤害你。现在,我已经解释清楚了,我并不想伤害你。所以,你现在应该感觉好多了,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他们真心想说,而我们不会听。如果我们仅仅将关注的焦点集中在将自己的本意解释清楚即可,那根本无助于解决问题,因为我们将会因此而错过对方讲述内容中的重要部分。“当他们说‘你为什么要伤害我’的时候,他们真正想传达的其实是两个独立的信息:其一,‘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其二,‘我受到了伤害’。”如果我们是提出指责的一方,我们只会关注第一条信息,从而忽视第二条。为什么?因为我们感到有必要实施正当防卫。因为里奥一心只想为自己辩护,所以他根本就没听到萝莉关于自己受伤的陈述。他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对她意味着什么,她受到的伤害有多深,以及为何这些事情会让她如此痛苦。
这时,努力了解对方陈述的内容及其真实含义就变得尤为重要,因为当某人说“你故意想伤害我”的时候,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其实并非如此。执著于理解字面含义只会进一步加深双方的困惑,让谈话在迷惑中结束。通常来说,当我们说“你故意想伤害我”时,我们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其实是“你不够关心我”。这就是字面意义与真实意义的区别,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区别。
父亲因为工作过于繁忙而未能参加儿子的篮球比赛,他原本并不想让儿子因此而受伤。如果可以选择,他显然不愿意让儿子受伤害。不过,与他想工作的愿望,或工作的必须性相比,他不想伤害儿子的愿望就只能屈居第二了。作为他人行为的接受方,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无法分辨“他想伤害我”与“他不想伤害我,但却没有优先考虑我”之间的区别。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受到了伤害。如果父亲在听到儿子的抱怨时,只是简单地回应说“我并不想伤害你”,他其实并没有发现儿子关注的核心是“你可能并不想伤害我,可是你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伤害了我,这是事实”。
向对方解释清楚你的意图是有帮助的,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何时才是合适的时间。如果你在谈话刚刚开始就急于解释,这时,你尚未了解对方想表达的内容,所以,解释的作用可能事倍功半,甚至于微乎其微。
我们忽视了人的动机的复杂性。认为好意和坏影响可以相互抵消,这一想法的另一个问题就在于人的意图往往都很复杂,并不是简单的“好”或“坏”就可以区分的。里奥的想法就真的那么单纯而美好?他真的只是想帮助萝莉坚持节食吗?很有可能是他自己也为萝莉暴饮暴食的倾向而感到有些狼狈,所以觉得不得不说点什么来制止她。又或是,他更希望她能够为了他,而不仅是她自己而减肥。如果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很在乎她,那他是不是应该更加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话会对她造成何种消极影响呢?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里奥的本意可能本来就很复杂,就连他自己也许都未必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动机是什么。不过,相对于里奥的真实动机究竟是什么这一问题来说,他提出问题及寻求答案的意愿究竟有多强烈就显得更加重要了。面对萝莉的质问,如果他的第一反应是回答说不,我的本意是好的。”那么,交流屏障便出现了,于是,他在屏蔽了那些通过谈话可能可以获得的信息的同时,也向萝莉传达了他的意向,“对我而言,我更关心的是为自己辩护,而不是探讨任何我们俩之间可能出现状况的复杂性。”
有趣的是,当人们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意向或意图时,这一做法反而会向对方传递出一条十分有利于化解矛盾的积极消息——你很重视与对方的关系。毕竟,只有面对那些你认为很重要的人时,你才会花心思和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我们的敌意进一步加深——尤其是面对群组。当我们身处于群组之中时——其中包括工作中的同事和管理者,以及他们所支持的开发商、行政职员和职业工作团队,甚至还有我和你的家人——上文所提到的将责任归咎于对方并提出指责的意向,自我辩护以及忽视自己的行为对他人的影响等这一系列对抗姿态就显得更为常见和突出了。在那些涉及到“差异”,或者说“分歧”的情况中,譬如说种族、性别或性取向之类的话题,人们试图用辩解来抵消影响的意思也就显得尤为寻常了。
几年前,一家美国报社就曾经历过一次因种族问题而引起的员工内部斗争。非洲裔美国人和西班牙记者抱怨,社论中反映少数种族观点和心声的文章实在太少了,对此,他们威胁报社,如果报社不采取行动改变这一现状,他们将发起联合抵制。对此,报社的高级编辑们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商讨对策。这次会议没有邀请任何少数种族员工。当少数种族记者获知这一消息后,顿时火冒三丈,报社里立刻炸开了锅。“他们再一次用行动告诉我们: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们所说的话。”其中一名记者如是说道。
当一名白人编辑听闻此事后,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指责,并试图想向他们解释这次会议的意图:“我明你们为何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斥。可我们的本意并非如此。这不过是编辑们为了商讨出一条好的解决方案而召开的一次普通会议,目的就是为了让更多来自少数种族的观点和心声能够得到充分及时地反映和表达。”这位白人编辑认为,既然她已经将会议的目的解释得很清楚,有关“会议意图”的任何争论和质疑应该也就此了结了。毕竟,所有事情都已经公诸于众,说得一清二楚了,可是,事情从来都不像人们想得那样简单。白人编辑们的意图固然重要,但无论他们是否想排斥其他人,他们的行为已经让其他人感到自己受到了排斥的事实也同样很重要。而对每个人来说,接受然后消化直至忘却这一感受都是需要时间和思考的。
如何才能让萝莉不再错误地将责任归咎于对里奥而言可能是“莫须有”的意图呢?首先,她需要认识到,里奥的行为对她所造成的影响与里奥原本的意愿之间是存在差异的。如果她无法让自己对里奥意图的推测摆脱自己所受影响的潜移默化,她就无法真正化解这一矛盾。
要想让自己对他人意图的假设不再受到自己所受影响的干扰,我们必须意识到自己在觉得“我受伤了”之后,会自动地将这一感受转化为“你有意想伤害我”之类的假设。而你则可以通过向自己提出以下三个问题来弄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第一,行动:“对方事实上到底说了或是做了什么?”
第二,影响:“他的言行对我产生了什么影响?”
第三,假设:“在这一影响的基础上,我对他的意图做出了何种假设?”
把你的观点当成一种设想。当你已经明确地回答了上述三个问题之后,下一步需要做的就是确定你是否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他们意图的假设只是一种假设。那是一种猜测,一种设想。
让对意图的假设不再受到所受影响的干扰
你的设想没有任何的事实基础;你所了解的只有发生了什么,以及对方说了什么。然而,正如我们在前文所举事例中已经看到的那样,这些证据并不足以为你的设想提供充分的支持。你的猜测可能是正确的也可能是错误的,事实上,你的反应也许就是滔滔不绝地说一些关于自己以及对方言行的事情。与此同时,你过去的经历则可能会“现身说法”,让你在不自觉中给对方的行动附加上某一特定的意义。例如,有些人会因为自己与兄弟姐妹之间的某些不愉快经历,而觉得有些揶揄和戏弄行为是不怀好意的,而另一些人则把(适当的)揶揄和戏弄当成是与人沟通表达感情的方式之一。不过,即便如此,你也承担不起因为这些缺乏证据支持的指责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告知对方你所受到的影响;询问并了解他们的意图。你完全可以用上述三个问题的答案开始高难度谈话:说说他们做了什么,告诉他们这些行为对你造成的影响,并且向他们解释你因此而对他们的意图所产生的假设,不过,关于最后一项,你要切记,一定要明确表明这仅仅只是你想验证的一种假设,而不是你已经确认的事实。
现在,让我们来想一想,这样的开头究竟会让萝莉和里奥之间的谈话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萝莉可以通过确认里奥的话及其对她的影响为话题开始他们的谈话,而不像之前那样,一开始就劈头盖脸地质问对方:
萝莉:你知道吗,当你说“为什么你就不能克制一下自己,离冰激凌远一点呢”的时候,我真的很难受。
里奥:是吗?
萝莉:当然。
里奥:我当时只不过是想帮助你坚持节食计划。这怎么会让你感到难受呢?
梦莉:你当着我们朋友的面那样说,让我觉得很尴尬。所以,我想知道,你这样说是不是有意想让我难堪呢?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可当时的情况的确使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里奥:这个嘛,我当然不是有意想让你难堪了。我猜,应该是我没有想到自己的话会这么伤人。不过,对此,我也有些困惑,如果我下次再看见你饮食不节制的时候,你想要我怎么说,说些什么……
谈话才刚刚开始,不过,这次的结果肯定会比上次要好。
不要假装你没有假设。请注意,我们并不是建议你应该尽可能地摆脱对他人意图的假设。
这是不现实的。同样地,我们也不建议你将自己的观点隐藏起来。相反,我们建议你应该认识到并承认自己的假设——仅仅把它们当成一种猜测,一种可以被修改或反驳的猜测。萝莉不会对里奥说“我没有想过你为何要说那些话”或是“我知道你并不是有意要伤害我”。这样的话在对方听来实在是有些虚伪。不过,在你将自己对他人意图的假设告之他们之前,务必先告诉自己:你只是想把自己的一些假设——猜测——告诉他们,而你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验证这些关于他们的猜测是否属实。
有些自辩是不可避免的。当然,无论你处理事情的技巧多么高超,你都很可能仍然会遇到来自对方的辩驳。意图与影响之间的关联很复杂,有时候,它们之间的区别几乎微乎其微。所以,我们最好能说出假设之前就预想到对方会进行自辩的可能性,从而做好应对准备已、平气和地向他们解释,自己这样做只是想更好地与他们沟通,而不是有意挑衅。
谈话中,你让对方感到越放松,让他们觉得需要自辩的要求越不那么迫切,他们反而就会越容易接受你的观点,并反思自己动机的复杂性。例如,当你说:“你的意见让我感到很诧异。那听起来似乎不符合你的性格……”假如你说的是事实(那不符合他的性格),你的话就能够在你希望他接收的信息和他自身的认知之间起到一种均衡作用。如果他们说话时的确是怀着某种不良的意图,那么,通过均衡,他们将会更容易认同你的观点。
当我们站在里奥的角度来看待整件事时——被指责怀有恶意——我们自然会萌生出一种很强烈的自辩意愿:“那并非我的本意。”自辩的保护对象除了我们的意图还有我们的品性。可是,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用这种方式来开始谈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略过指责,聆听感受。请记住,对于我们怀有不良意图的指责通常由两个单独的观点构成是我们怀有不良意图;二是对方因此而感到失落、难受或尴尬。你不能假装没有听到第一个观点,因为对方恰恰希望我们对此做出回应。不过,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就此忽略第二个观点。如果你能在谈话开始时先聆听,然后认可对方的感受,最后再回答对方提出的关于意图的问题,你们的谈话就会变得轻松很多,且更有建树。
敞开心扉,反思自己意图的复杂性。当谈论到你自己的意图时,请不要随口便说出“我的本意很单纯,绝无恶意”这样的话。我们经常会这样评价自己,而有时候这的确也是事实。不过,很多时候,正如我们已经在上文中看到的,意图远比我们想象得复杂。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里奥能够按照我们的建议去做,他最初和萝莉的那次谈话又会如何发展呢:
萝莉:刚才在舞会上你竟然当着我们朋友的面那样对我,我实在很不喜欢你用这种方式对待我。
里奥:我对待你的这种方式?你指的是什么?
萝莉:就是冰激凌那件事。你表现的就像是我的父亲,或我的什么人一样。你就是想控制我,或是打击我。
里奥:噢,听起来我说的话好像很伤人。
萝莉:当然,它让我很难受。这难道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里奥:这个嘛,当时,我只想到你说过自己正在节食,我希望自己的提醒能够帮助你,让你的节食计划不至于半途而废。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意识到当着众人的面那样说的确会让你很难堪。只是,当时我为什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萝莉:也有可能是我让你感到尴尬了,所以你才觉得不得不说点什么。
里奥:可能吧。我就是觉得当时的你有些失控,你知道,我可不想看见你那样。
萝莉:的确如此。当时的我可能给真的有些失控了。
里奥:不管怎样,真的很抱歉。我从来都不想伤害你。让我们想一想,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应该怎么做或说什么。
萝莉:好主意……
我们要想透过迷雾看清楚事情的本质,就一定要了解我们究竟是如何曲解他人的意图,进而让高难度谈话难上加难的——这相当关键。尽管如此,在“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上,我们还有一个小问题亟待解决。它虽然小,可同样也会让我们麻烦缠身——谁才是那个应该承担责任、受到责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