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大会终于结束,昏昏欲睡的环节随着收尾词的落下,大家一边鼓着掌,一边活动着站得有些酸的腿脚,互相跟就近刚认识的同学小声抱怨着。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更让人哀怨的军训,负责军训的教官已经就位,候在了运动场外,各班开始陆续去相应的场地。
于诗遥跟在班级的队伍里,但是在穿过跑道刚刚路过主席台的时候,脚后跟忽然被人用力踩了一下。
很用力。
她受力的拉扯,一个猝不及防迎面摔倒下去。
膝盖撞在了跑道粗糙的地面上,发出闷钝的重声,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她疼得直钻心,连是谁踩的她都顾不上看,抱着膝盖半天没站起来。
大家都还不熟悉,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只有在新生大会前就简单认识一下的唐依依和陈念停下来关心问她怎么样。
她一时疼得忘了反应,导致队伍也停了下来。
老师察觉不对,回头看到情况,连忙走了过来。
刚刚在身后踩她的人也开始道歉,急切的语气,慌忙的诚意,听起来是十足的不小心,“同学你没事吧,真的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注意,不小心踩到你的鞋了,你要不要紧啊。”
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会觉得这是一次意外。
可如果他不是曾凯的朋友,她也就信了。
那个声音熟悉到即使是十足无辜的道歉,她也能听到从他的喉咙里泄露出来的幸灾乐祸,看好戏似的嘲笑。
不小心、不是故意。
不好意思啊同学,没注意到是咱们凯哥的心上人,要是早注意到是公主殿下,肯定老远就小心点儿了。
疼痛的这几秒,刺耳的笑声已经从记忆钻了出来,血液上涌的呕吐感又快要将她的理智淹没,涌上喉咙。
像火山涌动的稠浆,在无法压抑的那一刻会彻底迸发。
躁动难抑的时刻,老师的声音从听觉传来,她的冷静有一丝回笼,她抬起头,这一眼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付峤礼。
新生大会的讲话结束,他帮老师收拾着东西,随后跟在老师身后走下楼梯。他走在最后,她抬头的这一眼,他刚从台阶下来,和她之间只有人群的距离。
她从下望过去的视角只能看到他垂在腿边的手,他的手很好看,修长细白,骨节分明,像国画大家笔下的水墨青竹。
他站在只有几米远的人群外,没有再近一步,但也没有随着其他人的脚步离开。
那双干净漂亮的手,指节不自然的僵硬着,在腿侧一动不动。
老师还在跟她说话:“我跟教官说说情况,你先去旁边的休息一会儿,等好一点儿了再进队军训。”
她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谢谢老师了。”
老师扶着她起来,膝盖的疼痛让她站起来得有些迟缓。
借着起身的动作和周围的人群拥挤,她再次从缝隙里看向付峤礼,他仍然沉默站在人群外,目光对视的这一刻不难猜到他想做什么。
她收回了目光,而后就着老师的搀扶,跟随老师去了军训场地旁边的休息区,没有再看付峤礼。
想必他已经想起来了她说的话,少管她的闲事。
老师先带她去了医务室,皮肤没有大面积损伤,但是淤青肿得厉害,大一点动作的弯曲就会很痛。
学校的军训倒也没有那么不人性化,老师允许了她这半天的休息,本来新生大会就已经占去了大半的时间,上午的军训时间剩下的并不多,倒也不是什么很需要争分夺秒的训练。
老师把她在医务室安顿好之后也没继续留在这儿,回了训练场地监督班上的同学军训。
她在医务室里,由校医帮忙上了药,而后就静坐着休息。
老实说,有些无聊。
外面的运动场上,各班的军训都已经开了,各式各样的吼声能隐约听见。
不过这医务室还挺热闹的,就上午这么一小会儿的军训时间,进医务室的人也不少,隔一会儿就会有人推门进来。
所以当医务室的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仍然低着头在看地面上的瓷砖纹路,打发着无聊的时间。
门开的一瞬,外面的声音被放大涌了进来。
而后随着关门又消失。
再之后,她听到了付峤礼的声音:“老师您好,这边有个同学脚崴了,您帮忙看一下。”
她正在分散的注意力忽然断了,几乎是有点脑袋卡壳地抬起头。
付峤礼正扶着一个同学走到校医面前,直到从她的面前走过,扶着那个同学坐下,他没有分一丝余光给她,将陌生扮演得十分合格,真把她当做了一个没有注意到的过路人。
不过现在医务室里就他们四个人,校医专注在问脚崴的情况,受伤的同学也在认真回答,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反倒没有什么顾忌地盯着付峤礼的身影看。
校医认真看了看情况之后,进去拿药。
那个受伤的同学对付峤礼说道:“麻烦你了班长,耽误了你的课间休息。”
他依旧平静的声调,“没关系。”
他侧身的余光大抵是注意到了她一直盯着他的视线,微微侧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一瞬,她无声地朝他咧了个灿烂。
他的神色有些微怔。
“班长,你今天演讲肯定特别给咱们长脸。”
男生的话将付峤礼的注意力拉回,他收回视线,语气依然平淡:“没有那么夸张。”
“这哪夸张了,还有更夸张的,我这个暑假刷到的好多关于咱们学校的帖子和小视频底下都在说你,那些高一新生很多都在打听你,还问新生大会有没有你,今天他们看到你去演讲,场面一定很热闹吧。”
付峤礼神色依然平淡。
她清了清嗓子,男生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付峤礼也看了过来。
她有点使坏地举手说道:“我,高一新生。”
男生茫然了一瞬,顿时眼睛亮了一下,“怎么样,热闹吧?”
“非常热闹,跟追星成功似的。”
男生一拍桌子,“我就说,班长,真的不是我夸张。”
她朝着付峤礼眨了眨眼睛,付峤礼的神情露出一些无奈。
校医从里面拿了药出来,开始准备上药,男生也老实坐好,不再东拉西扯。
付峤礼把空间让出来,退到了一边。
医务室不算大,他退过来后站的位置距离她也就一米多远。
校医专注在给受伤的男生上药,她趁此偷偷的小声叫付峤礼,他听到后回头看了过来,视线却在下一秒落在了她满是淤青肿胀的膝盖上。
他的眼睫几不可察的微颤了一下,唇线不由抿直,不过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前倾上半身凑近些,小声说道:“你这个班长当得这么尽职啊,还扶同学来医务室。”
她故意问,他如实说:“猜你可能在这里,想借此来看看。”
这么诚实。
问什么答什么。
她把腿往他面前小幅度伸了伸,“看到了?摔得蛮惨的。”
“嗯。”
他眼睫低垂,沉默的脸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她收回腿,叹了口气:“不过也还好,只是淤青,下午应该就不疼了。”
他还是只嗯。
她没有再跟他说话,他也沉默敛回视线,安静站在一旁等自己的同班同学。
等校医给他上好了药,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他才上去扶着同学离开。
他还记着她的叮嘱,不在人前认识她,扶着同学离开时没有跟她说再见,像进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一丝余光的离开。
医务室再次静了下来,依稀可以听见外面的运动场上个班军训的口号声,她也又开始无聊望着地面的瓷砖发呆,打发着没有什么事做的时间。
在忽然归于寂静的医务室里,方才的动态在脑子里愈发鲜活,连每个字的语气都能在脑海里重现复述,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不动声色的眼神,甚至连平静无波的回答里暗藏的是什么情绪都愈发清晰。
她沉闷地长长叹了口气。
医务室里太安静,校医听到了她的这声长叹,笑道:“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叹这么大一口气。”
她仍然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瓷砖,心情说不上来,“在想以前家里养的小狗,它对我很信赖,就算我手里没有拿小零食,我装作有小零食那样哄骗它,但是它跑过来后发现我手里空空也不会怪我,而且不管被我这样骗几次,还是会满眼信任地朝我跑过来。”
此时的医务室正闲着,校医也跟她随意聊着,“挺好的呀,狗狗的感情很真挚的,认定了你就会一直陪着你。”
她轻轻晃了晃小腿,影子在瓷砖上留下影影绰绰,门外的运动场上口号连天,热气蓬勃。
而后,停下了小腿的晃动,看着膝盖上的大片淤青,她又叹了口气,“所以才会在想到这些不把他的真挚当回事的时候,会觉得负罪。”
校医调整了一下电风扇的风量,继续说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小狗会记得你的好。”
她没再接话。
头顶的电风扇呼啦啦转得很响,外面的军训口号一声高过一声。
膝盖上的淤青凝成一片难以直视的痛觉,她仿佛又看到了付峤礼隔着人群看她的那一眼,指节僵硬着很想到她身边,偏偏不想让她不高兴,做了听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