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又不算真正的认识我。”
于诗遥把汽水放下,玻璃瓶底落下轻响,语调还是那副满不在乎,“我是什么样子,你还没有了解过。”
“也许吧。”付峤礼在她旁边坐下,夜晚的台阶有些凉意,“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你,确实比较片面。”
“哪样的片面?”
她转过头,忽然拉近了一些距离。
夏夜的风仍然温度滚烫,弥漫的空气里能闻到花草的清香。
她眼睛很漂亮,亮得动人,眼睫细长轻眨着。
付峤礼静坐在她旁边的台阶上,回视着那双眼睛,唇线轻抿,松开,这才说道:“一些不太好的片面。”
“比如说?”
“……”
他不说话,于诗遥替他回答,“骄纵,不学无术,没脑子,除了会投胎别无长处。”
说到这,她偏头想了一会儿,“还有什么来着,我记得还有什么——”
“漂亮。”
听到他说话,于诗遥转回头来。
两人这样互相看了一会儿,她没忍住终于笑出声,“这算优点还是缺点。”
付峤礼沉默的脸上也露出很淡的笑意,“优点。”
“可是别人一直拿这个攻击我诶,说我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她故意说。
“正是因为是别人难以拥有的优点,才会攻击。”
“但是没人拿你的优点攻击你啊,你那市状元也是别人难以拥有的。”
“因为这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优点,你还有很多,他们只能从中挑一个。”
“……”
他说得好像一本正经,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跟他平常那副冷静的模样一样。
好像在说什么平常事。
但是没有一个字是正经的。
而且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不眨一下,她盯着他看,他的回视不为所动,镇定得反而让她觉得荒谬。
终于,她镇定不下去了,噗嗤一声彻底笑了出来,笑得肩膀都在发抖,浑身直颤。
等她好不容易止住笑,抬起头,付峤礼仍然安安静静坐在她的旁边,眉眼间也只是多了些浅浅笑意的柔和。
她从台阶上站起来,顺手把喝完的饮料瓶也拿起来,“走了,回家了,明天就要上学了,开学典礼结束估计就得军训了,累得要死。”
“好。”
付峤礼也站了起来,回头隔着玻璃跟店主挥了挥手说拜拜。
回去的路上,他依然只是安静地走在她的身边,真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存在只是为了存在。
于诗遥受不了这样过于寂静的无趣,把饮料瓶丢进垃圾箱后,踢了踢脚边的石子,随着石子跳动几下跑远,到了路边撞进草丛才停下。
她开始随便闲聊,“你在你们班是班长?”
“嗯。”
“老师钦点的吧?”
“一开始是。”
“啊?后来还有什么不一样吗?”
“第二学期的时候班会上投过票。”
“还是你?”
“嗯。”
“你是想告诉我,你还是民选啊?”
“嗯。”
“厚脸皮。”
“嗯。”
于诗遥一时无语住了,有些好笑地转头跟他强调,“我这是在骂你。”
“我没有觉得你在骂我,刚刚的确是有一点想炫耀的意思。”
“再炫耀也犯不着被骂厚脸皮啊。”于诗遥踢了一下路上的小石子,彻底被付峤礼这样子给笑到了,“别人骂你你会反驳吗。”
“会。”
“反驳一下给我看看。”
于诗遥抬头盯着他,“干嘛,让你反驳,你怎么不吭声了。”
夜风迎面,温温热热。
沿路的路灯昏黄老旧,飞蛾缭绕,落在他的肩膀上却留下温度,他的眼睛漆黑,映着灯光暖黄,显得明亮。
他没笑,但莫名觉得轮廓柔和,说的话也很诚实,“没想到怎么反驳。”
她又踢了一脚路上的小石子。
蹦进路边的杂草之后就销声匿迹。
她的坏心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没意思。”
回了家,爸爸见她空手回来,问她什么东西丢了,她耸耸肩,随口编了个瞎话。爸妈倒也没放在心上,时间不早了,让她早点洗漱休息,明天开始就要早起上学了,然后又嘱咐了一些开学之后好好学习好好跟同学相处的话。
等她洗完澡在床上瘫下,关了灯的房间里漆黑,但隔音效果很差的老房子仍然能听到不知道哪家孩子的哭闹和夫妻吵架。
她的生活习惯还没有适应这里的市井气,每天晚上仍然会被吵得睡不着,有时候吵架厉害,还会开始摔东西,噼里啪啦碎一地,孩子开始哭,男人女人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直到他们吵架停了,入了深夜,大大小小的声音基本上都停了,她的入睡才能开始。
所以每天无论多么早早的躺下都无济于事,躺下是一回事,能睡着又是另一回事。
但是这些她没有跟爸妈说,因为爸妈一定也在面临着这样的困扰,大家都在努力适应。
终于等到深夜万籁俱寂,她才开始陷入沉睡。
早上的闹钟起来还有些困倦,由于老城区离学校很远,要提早很多去坐公交车,所以早起的时间比起以前都要早很多。
但是没有想到爸爸早早起来给她准备了早饭,闻到厨房里的热气,她整个人都愣住。
爸爸正从厨房出来,见到她就说道:“收拾完了就过来吃饭吧,吃完就上学去。”
爸爸把早饭都端上了餐桌,回厨房洗了手,又小声嘱咐道:“吃完了放桌上就行,别迟到了。”
爸爸说完就回了房间,轻手轻脚,怕把妈妈吵醒。
她低下头借着吃饭的动作,好久才憋住了眼眶,吃完早饭拎着书包下楼的时候,仍然觉得眼睛里润润的。
她怕来不及赶上公交车,那条线路错过了,再下一趟就得二十分钟以后,肯定会迟到,所以她从楼梯下去时就开始脚步放快。
刚到楼下,付峤礼从家里关上门出来,随着一声关门声,他也听到了她下楼梯渐近的脚步。
他抬头,刚好跟她面对面。
她走下最后两级台阶到了他面前,他说道:“来得及。”
她没想到会碰到付峤礼。
她低了低头,假装整理一下头发,趁着这个短暂,再眨了眨眼睫,把眼睛里的水雾眨掉。
等她整理好头发放下手,跟他说话时笑得一脸轻松,“看到你也刚出门我就放心了,应该是迟不了。”
他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正要下楼,身后他家的门开了。
杜阿姨匆匆开门,见他还在门口,松了口气,连忙把手里的牛奶给他:“你怎么牛奶没喝呢,快点拿上,你学习辛苦,牛奶得喝。”
说完才看见旁边的于诗遥,笑着招呼了声:“诗遥也在呢,你俩赶紧上学去吧,别迟到了。”
杜阿姨说完就关上了门,尖锐的嗓音停下后,楼道里的安静变得格外明显,还在困意里的清晨仿佛被忽然划破。
于诗遥仰头看了看付峤礼的身高,笑道:“你长这么高,是不是因为你妈天天让你喝牛奶啊。”
“我不知道。”
回答这么老实。
她觉得好玩的轻笑了一声。
他察觉,“笑什么?”
“我没遇见过你这样的人。”
她这话说得不太像是褒义,付峤礼连眼睫都安静,问得真诚:“我是哪样的人。”
“我以前认识的男生,要么是满嘴胡言乱语,没一句正经的话,要么斯文得过分,不过再吞吞吐吐半天也要说出一句像样的话,没见过你这么老实的,不知道就给我一句不知道。”
“我这样的人,算好人还算坏人。”
“坏人。”
“……?”
她笑,“容易被人骗成坏人。”
楼梯很窄,只能一前一后。她走在前面,回头说这句的时候,她笑得明目张胆,就差把这个坏人是她写在脸上了。
付峤礼清冷的眉眼也终于没忍住,染上笑意。
但他说话仍然温和斯文,像是笃定:“我不会被骗。”
“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啊?”
“我对你有信心。”
“?”
这一步踏下再往前就是楼道口,外面的光线逐渐映亮,面前少女的轮廓也一点一点清晰。
白皙的皮肤,小巧的鼻尖,明亮的眼睛,清纯的面孔像是天生就适合用来骗人,专门骗人鬼迷心窍。
但他笃定,“你不会骗我。”
于诗遥不以为意,嗤笑一声,“我就说你对我了解不够,等今天开了学,慢慢的听到关于我的传言多了,你就会后悔你现在的肯定。”
“不会。”
她当没听见,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语重心长的劝告:“我可是很坏的。”
“你不坏。”
她挑眉看他一眼。
走出楼道口的这一瞬,光线大亮,他的面孔、轮廓,包括那双漆黑的眼,全都清晰地浮现在视线里。
他仍然清冷沉默,语气很淡,但很笃定,“我早在那些传言之前就见过你了,比起耳朵,我更相信我的眼睛。”
他说这话的时候,侧头的眼睛低下来看着她。
清亮的光映进那双漆黑,有一瞬静得动人。
搭在他肩膀上玩笑的手仿佛被烫到,她的手指忽然就僵硬着拿了起来,而后收回手。
她转回头,先一步跳下楼道口的台阶,把他甩在身后,扬起的声调仍然留给他不以为意的散漫,“等你多听听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