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安静静的,书言还没醒,床边只坐着书语一个人。
“赵医生,那您的意思是,书言的病,就没治了?”
医生淡淡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也得先挺过目前这段时间再说,毕竟,之前的药物对书言的身体伤害太大了……”
书言,为什么你这么命苦……
书语静静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弟弟,愧疚的泪水在她眼眶中打着转。
“嗯……”
突然,床上的书言发出了一声轻哼。
“书言!你怎么样?醒了么?”书语飞快地俯身过去。
躺在厚厚棉被下的书言缓缓地睁开了他的眼睛。
他似乎努力了好一阵子才认清了眼前的一切。
“姐……”
他艰难地吐出声音,接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书言……”
书语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姐,你哭了?……”
“没,我没哭,没哭……”书语赶紧擦掉眼泪。
书言叹口气,想坐起来,但被书语轻轻地制止了。
“你好好躺着吧,别乱动了,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书言怔怔地看着姐姐。
“爸妈呢?……”
“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对不起……又让你们担心了……”
“快别说这种话了,”书语假装嗔怪似的瞪了瞪他,“要是真的不想让我们担心的话,就快点让自己好起来,嗯?”
书言又怔住,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书语拉了拉他的被子,又问:“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书言摇摇头,又看了看四周。
“一惠呢?”
书语说:“我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她,医生说她好像已经走了。”
“走了?”书言皱皱眉,“她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就……”话没说完,就又是一连串的咳嗽,书语忙劝他不要再想了,又一边拿手顺着他的胸口帮他止咳。
书言咳好了,人又显出疲态,不久,他就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书语仍坐回座位上。
她低着头,大颗的眼泪又不断从她的眼中掉落了下来。
晚上,书言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姐姐已经歪在旁边的陪护床上睡着了。
但她身上的被子有一大半都掉在了地上,因此书言很想爬起来帮她去重新盖好,结果,他折腾了大半天还是没能起得了床……
他气喘吁吁地跌回到床上,心里只剩下怨恨和无奈……
他转过头,盯着面前的天花板。
他忍不住问自己:如果上天能让他重新选择的话,他还愿意以梅书言的身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吗?
耳边响起了那天丁大叔讲起小由的事的声音:
“他问我……他是不是不该出生……”
是啊,相同的问题,书言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
我到底该不该出生?如果我的到来,只是给家人带来了辛酸与痛苦的话,那我是不是从不曾来过会比较好一点?
书言又侧过头,默默地去望住姐姐。
类似对不起的话,他自认已经说得够多了,所以他后来,通通把他原本该说的对不起全都换成了能让身边人开心的笑脸,他希望能用他的笑容驱走一直以来笼罩在家人心里的阴霾,可是现在,一切都还是被他给毁了!
果然——
我就是一颗灾星吧!对不起,姐姐,对不起,爸爸妈妈,是我不争气,如果有来生的话,我还想做你们的家人,我还想做梅书言,但只求,老天爷不要再把我生得这么没用了……
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这时突然闪了一下微光。
书言看了一眼,伸出手,把手机拿了过来。
闪光是因为来了一条广告短信,书言没理它,他点开微信,找到一惠的头像。
【一惠,睡了吗?想跟你说一声,我没事了,对不起,之前没吓到你吧?】
点击了发送后,书言轻喘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在胸口上。
他静静地等待着一惠的回复。
手机振动了一下,是一惠回过来了。
【没事就好。】她回。
书言轻轻地笑了,然后他又输入了一条:
【昨天玩得很开心,可惜没能继续,不如下次再找机会去啊!】
发送后,书言瞪着手机,以为一惠肯定会很快回过来,结果——
他等得都着急了,差点就想再发一条问问看是怎么回事时,一惠回过来了。
【以后我不会再跟你提任何类似的任性的要求了,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这下书言是真急了,而且急得都咳嗽了起来,他又生怕会吵醒在陪护床上休息的姐姐,于是就把整个人藏进了被窝里。
他尽量快地发送着信息:
【你别这么说,晕倒又不关你的事,都怪我太没用了,反而是我扫了你的兴,请你不要再自责了,不然我会更难过的。】
发完后,书言就一直焦急地等待着一惠的回复,心脏跳动的声音在闷闷的被窝里显得格外清晰又大声。
但一惠就此没再回复过来。
书言怔怔地看着手机,有好几次,他都怀疑是自己的手机坏了,直到,他最终接受了一惠不会再回复过来的事实。
一惠一定是被他吓坏了。
虽然一惠从认识他那天起,就已经知道他不是一个身体特别强壮的人,但像昨天那样,在她面前彻底失去意识的状况,她还从未接触过,会吓到,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她也只交过他这么一个没用的朋友。
书言并不责怪一惠有这样的表现,事实上,这完全是一个人的正常反应——就算一惠从此被他吓跑、再也不和他做朋友了,书言也不觉得奇怪。
不过……
内心深处那种隐隐泛上来的痛楚,又是什么意思呢?明明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为什么心情还是会在一瞬间就低落下去了呢?为什么鼻子会酸眼眶也会痛呢?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想哭呢?
手机被书言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闭上眼,眼前跳出他第一天见到一惠时的画面——
她大剌剌地闯进门来,用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从他手中抢走了飞盘,然后就欢快地和帕西玩了起来……
不管怎样,一惠,能认识你,能曾经拥有和你做朋友的这段时光,我就已经足够幸福,我不会再去奢求任何的“长久或永远”——如果那是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的话。
或许,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也好,这样,你也就能过上更清净的生活了。
想到这里时,书言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将手机放回到床头柜上。
隔天一早,一惠的妈妈来看书言了。
见书言仍睡着,她便轻声地问书语:“书言他怎么样了?”
书语摇摇头:“凌晨的时候开始发烧了,现在暂时只能打针消炎…”
一惠妈妈轻叹了一口气,眼圈红了起来:“放心吧,书言是个好孩子,他一定能挺过去的……”
“您是怎么知道的?一惠跟您说的?”
“不是,”一惠妈妈摇头道:“我是早上碰到你爸爸,看到他眼睛都肿了就问他怎么回事才知道的,至于一惠,我没见到她,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我早上叫了她半天她都不应我,唉,这丫头,你说她要是有书言一半懂事,我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是不是?”
“不会的,”书语轻轻劝道,“其实一惠很乖的,昨天要不是她及时把书言送到医院来,还真不知道书言会变成什么样呢,你说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这倒让我有点担心了……”
“没事的,她就是有点小孩子脾气,不用理她,你好好照顾书言吧,也别把自己累着了,你爸妈我会时常过去看看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尽管跟我说。”
“好的,谢谢阿姨。”
送走一惠妈妈后,书语转回房来,看到床上的书言突然在那里翻来滚去的。
“书言,你怎么了?”她忙奔过去看。
书言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书语用手试他的额头,发现他烧得滚烫,于是她马上按下了床边的呼叫铃。
一惠缩在房间的角落里。
她抱着双腿,把脸埋在膝盖上。
从昨天到家之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其间,她没有喝过一口水,也没有吃过一点食物,但她丝毫不觉得饿或渴。
如果书言是因为她的缘故才昏倒的话——
那她还有什么资格继续活着!
如果书言避免不了一死的话——
那她还有什么意思活着!
如果书言到这种地步还说晕倒都是他自己的错、叫她不要自责的话——
她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死吧……
去死吧……
曾一惠,你快去死吧……反正,你也从来不是受人欢迎的人,倒不如,就这么死去吧——
去死吧!死吧!快死去吧!!!!——
一惠静静地坐着,直到窗外的暮色像遁走的蛇一样无声无息地从这个房间里消失了。
铃——
一串手机铃声划破了室内的寂静。
但一惠就跟完全没听见似的、继续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