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言和丁大叔一起出来了,当大叔一看见一惠也在后,他顿时又张圆嘴巴发出了第一次见到一惠时所发出的那种悲鸣。
书言笑。
而一惠则默默来到大叔的身后用手肘紧紧地勒住大叔的脖子说:
“死老头,你给我听着,接下来,不管书言叫你做什么事,你最好都给我乖乖配合,否则的话——”一惠手下使劲,大叔哦哦哦地叫起来。
“一惠,别闹了……”书言笑着阻止。
一惠啧了下舌,一脸愤愤不平地把手放开了。
书言示意她站在自己身边,而后带着她一起向大叔道别。
大叔眼中含泪,却故做不耐烦地说:“快走吧快走吧!以后没事也不要再来了,省得把我家给弄乱了!”
书言笑,本想对大叔说,就大叔你那空空如也的家,就算我们想把它弄乱也办不到吧,不过……
他还是不要打扰大叔了吧,等到以后,把大叔的女儿找到了,再来他家一起庆祝也不迟!而且到那时候,想必大叔的老婆在泉下有知也能感到欣慰了。
和一惠一起离开大叔的家后,书言沉默着,但他的内心却是温暖的,想到自己至少还能为他人做一点事,那么,就算不久就死去,他可能也觉得不那么遗憾了吧?
这时,一旁的一惠突然问他:
“啊,老好人,那老头子,究竟怎么说?”
书言听她这么问,立刻停住了轮椅,并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他递给一惠看,一惠接过去。
“照片?是他女儿哒?”
“嗯,”书言点头,而后,他又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相册,递到一惠面前,“我还给大叔也拍了照片,回去以后,我们编辑一下发到网上吧!”
一惠哼了一声,呶呶嘴说:“那是你的事儿,我可不管!我只负责你的身体,要是你胆敢因为做这件事而耽误了治疗,我可绝对不会饶过你!”说着,把照片递还给书言。
书言苦笑,一边摇头,一边把手机和照片都收了起来。
重新启动轮椅的时候,书言咳嗽了起来。
一惠立刻叫书言停住,然后蹲到他面前,帮他整理脖套以及盖在腿上的毛毯。
书言抱歉地看着她,“对不起,一惠……”
“嗯?对不起我什么?”一惠呆呆地问。
书言说:“如果不是我生病,你就不用这样费心地陪着我,你本该有更有趣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又要担心我,又要照顾我……”
一惠静静地没说话,只是眼圈慢慢地红了起来,许久后,她望着书言说:“这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吗?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书言,我们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该彼此照应,不是吗?况且,你以前还那样地帮助过我!”
书言摇头,“我做的那些,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对我来说,你所做的,却是我从小到大一直渴望却从未得到过的!”一惠抹了下从眼角处滑落下来的泪,又说:“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对我的意义是什么……”
书言笑了笑,捧起一惠的脸,慢慢地帮她擦去眼泪,“我知道,你很感激我,对不对?”
一惠仰着脸,怔怔地看着书言。
“不仅仅是感激,书言,其实我……”
可是一惠话还没说完,书言就又被一连串的咳嗽给击垮了,他用手背捂住嘴,好像生怕自己的咳嗽会传染给一惠似的,一惠见状,马上推起了他的轮椅,赶往停车的地方。
书言一路都咳个不停,他感觉自己的肺随时都有可能咳炸了……
“书言你没事吧?你还好吧?你行不行啊?”
听到一惠快要哭出来的声音,书言感到更无力了……此时此刻,他反倒希望自己是孤家寡人,这样他就用不着感到这么歉疚与羞愧了,正如当年,他烧伤后躺在医院里、一动也不能动时,他只能无助地看着一家人为他心痛为他劳累为他泪流不止的样子……
到家后,书言的咳嗽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而且他还感到恶心想吐,一惠听到他这么说后,连鞋子也来不及换了,直接推起他的轮椅进了洗手间,书言刚一靠近马桶,马上俯身呕吐了起来。
一惠跑到他身后用力地拍着他的背。
书言一下接一下地呕吐着,这是打记事以来,他吐得最凶的一次。
等到稍稍有所缓解的时候,书言伸手,叫一惠离开,“你出去吧……这里脏……”
但一惠没有走。
而且她还凶巴巴地说:“你少管我了!先顾好你自己吧!!”
书言本还想说点什么,但更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再一次转身吐了起来……
等这波过去,书言也感到快虚脱了,他无力地瘫倒在轮椅上,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一惠递上水给他漱口,他勉强支撑,总算漱过了。
一惠蹲到他面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他:“书言,你怎么样?还行不行?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书言无力地摇摇头,他已经累得说不出任何话来了,而胸口,却像燃烧着一把大火似的,稍后,他撑开眼皮,对一惠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说刚说完,他转身又吐。
一惠说,“不行,这样不行,我要打电话给赵医生——”
一听这话,书言赶紧拉住一惠的手。
他连连喘息,好不容易才把要说的话给憋出来:“不要……不要去吵医生……”
一惠怔怔地看着他,稍后,她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再也没说话。
书言也没再说话。
翌日,一惠把书言送到注射室后对他说:“我先去医生办公室一下。”
书言知道她想做什么,而他也无力阻止,便笑笑说,“好的,你去吧。”
一惠起身走了。
一惠来到赵医生办公室,把昨天书言发烧呕吐的事都跟医生讲了。
医生沉默地看着她,许久后,他才说:“这都是正常反应,而且,接下来,只会表现得更严重,发生得更频繁,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一惠沉默了。
护士在帮书言打针的时候,书言看到一惠回来了,而脸色,也一如自己之前所预料的那样,苍白得要命。
这真的不应该是属于一惠的表情,尽管在刚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也从不像普通少女那样拥有着红润的皮肤以及灿烂的笑颜。
她一直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孩,但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聪明,而使她的内心变得更敏感、也更容易感到愤怒,不过,只要你能拨开她外表上的那层铠甲,去真正地了解她、理解她,就会知道,她其实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子。
“一惠!你回来了!”
书言抬起没打针的那只手向一惠挥了挥。
一惠马上就跑过来了。
护士打好针端起托盘离开了,一惠坐到书言旁边没人的座位上。
书言看了看她,故意揶谕她:“怎么一副刚被教导主任训过的表情?”
一惠只默默地看了看他,然后,她从包里拿出手机。
“喂,是小李?小李,麻烦你,我今天要请假——”
一听一惠要请假,书言马上把她手里的手机给抢了过去,“喂?你好,刚刚一惠说的,不是真的,是,她今天会准时上班的,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书言说完,挂掉电话,抬头看见一惠满面怒容。
“梅书言,你干什么!”
书言冷冷道:“我才是想问你干什么呢?咱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我治我的病,你上你的班,谁也不耽误谁!”
一惠气得浑身发抖道:“可我还不是因为你——”
一惠话说一半又停住了。
书言静静地望着她。
“因为我什么?”他微微一笑:“因为我出现药物反应了,所以你不得不放下工作来陪着我?”
一惠怔住。
书言摇摇头,把手机还给一惠,“小傻瓜,这难道不是一开始你就知道的事吗?况且,你到底是有多看不起我?你觉得我一个人会撑不下去吗?放心吧,比这更难受的事,我都已经经历过了,没事的……”
一惠拿着书言递还给她的手机,好半天,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书言又好言相劝了一番,最后不得不威言恐吓,说她要是敢再翘班,那他明天也不来打针了!一惠这才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来。
一惠临走前又千叮咛万嘱咐的,书言笑话她真是越来越像老太婆了,一惠气哼哼地瞪着他:“如果我变老太婆的话,你以为你就不会变成老太公啊?”书言怔住,有好半晌,他都没有说话,而一惠好像也很快就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些什么,于是她慌忙掩饰道:“行了行了,我走了,知道你不想看到我,那你自己小心点啊,白白!”
一惠匆匆忙忙地走了,书言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老太公?
果然一惠你还是很天真啊!你以为,我真的还能陪你活到老太公那样的年纪吗?你是因为抱着这样的幻想,所以才逼着我进医院进行治疗的吗?
不得不说,一惠,你其实是一个对生活仍然抱有热烈期待的人吧?虽说你一直在用外表的冷漠掩饰着自己真正的内心。
书言疲倦地吐了口气,这时,他看到他第一天见到的那个小男孩正远远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