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惠跑到医院时扑了个空,一打听,才知道书言是跟一个病人回家了。
一惠吓呆。
这个书言,他是疯了吗?干嘛没事跟一个病人回家?等等?难道他又是天使病发作?得知这个病人家里有困难、所以想去帮他?但是他知道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啊?万一对方是个变态怎么办?一时间,一惠眼前闪过各种她以前从影视剧或电视新闻上看到的变态杀人狂的案例,她顿时全身发毛。
她赶紧给书言打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她就炸毛似地嚷起来:
“梅书言!你上哪儿去了?你在做什么?你跟什么人在一起?”
结果她那么担心,书言回应她的却是一串哈哈大笑:
“哦,是一惠啊,你这个小傻瓜,怎么急成这样啊!你以为我出什么事了吗?我还能出什么事啊,反正早也是死晚也是死,有什么好担心的嘛……”
一惠怔住。
书言这是怎么了?平常他说话从来不是这种态度啊?
啊!!!!!!!!!!
“梅书言,你是不是喝酒了?”
书言哈哈道:“是啊!”
还是啊!
“你是不要命了吗?你不可以喝酒的!”
结果书言还是哈哈一笑说:“谁说的?我酒量怎么样,你不是最清楚吗?”接着,一惠就听到手机里传来有人碰杯的声音。
一惠气得一口钢牙咬得咯咯响:
“梅书言,马上把你现在在哪里的地址告诉我,否则的话,我这就打电话把你生病的事告诉你姐姐!!!!!!!!!!!”
书言不响了。
片刻后,他轻声地笑着问:“一惠,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弃呢?明明我都已经没救了……”
一惠一屁股跌坐在地。
毫无预警的、她的眼泪,纷纷坠地。
她把拳头堵在嘴巴上,为的是不让书言听到她哭泣的声音。
“梅书言,你干嘛故意说这种话啊,什么放弃啊?难道你是想让我瞧不起你吗?如果你真是一个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你以为我会跟你做朋友啊!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请不要这样随随便便地践踏我对你的好感好吗!”
电话那头,书言沉默着。
一惠抹了把眼泪又说:“我知道,你的病,没那么容易治,你需要面对很多困难,你也要承受相当大的痛苦,但是,我会陪着你的,当你觉得累、觉得辛苦、觉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会给你我最大的帮助,但是,请不要轻易说放弃,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要坚持下去,不是吗?”
书言还是没说话。
一惠也不再说话了。
因为她知道,再多的语言,都是苍白的,要忍受病痛的,是梅书言,要担惊受怕的,是梅书言,要承担最后的结果的,还是梅书言,而她做为旁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实际上,一个残酷的现实就是——真正的“感同身受”是不存在的……
书言总算又轻轻地笑了。
“真是败给你了,”他说:“我在XX公寓102,你要过来,就过来吧……”
一惠一听,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女朋友哇?”
书言刚放下手机,大叔就凑过来一脸打趣地问。
书言笑着摇头,“不是的……”
“不是?”大叔皱皱眉,喝了一口酒,“那我听你讲话,觉得人家还挺关心你的嘛!”
书言耸了下肩,不置可否。
大叔瞥了他一眼:“怎么?对方是个丑八怪,你看不上人家?”
书言苦笑出声:“怎么可能?”他轻声说:“像我这种人,哪有资格去看不上别人……”
“你这种人怎么啦!”大叔不满地咕哝道:“不就是腿脚有点不方便嘛,有什么的,虽然这个世界上薄情势利的女孩子是很多,但真诚善良的女孩子也是不少的,你年纪轻轻,就不要活得这么悲观了,又不是像我这种老头子!”
书言笑道:“大叔这么说,想必是遇到过不少真诚善良的女孩子?”
大叔得意地一笑:“不是我夸口,虽然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但命还是挺好的!”说着,大叔像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书言平常有什么爱好。
书言说自己喜欢看书玩模型什么的,还没讲完,大叔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那你喜不喜欢钓鱼?”
钓鱼?
书言说他从来没试过。
大叔叫他等着,然后他嚯然起身,离开了。
书言忍不住翘首期盼着,没一会儿,大叔又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堆东西。
“给你看我的宝贝!”
大叔说着,把他怀里的东西一古脑儿地洒在地上,然后他从中捡起一支,“吡”的一声,他拉开包装袋的拉链,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亮在书言的面前。
书言定睛一看。
“哦,原来是钓杆啊……”他说。
结果这样就把大叔给惹火了。
大叔跳着脚说:“什么叫原来是钓杆啊,瞧你这副轻松的口气!你知道就这一支要多少钱吗?你知道我攒了多久的私房钱才买得起吗?而且你看得出、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货了吗?居然敢这么轻视它,赶紧跟我道歉啊臭小子!”
见大叔这么认真,书言赶紧乖乖道歉。
大叔啧了啧嘴,从他上衣众多口袋里的其中一只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开始擦起他的宝贝钓杆来……
“从前,只要一到礼拜天,我就会去钓鱼,我老伴儿呢,就会在前一天就帮我准备好工具还有鱼饵什么的,然后当天一大早又起来给我做好吃的,放在保温桶里,给我带走,你知道吗,我老伴儿的厨艺那可是一流!她烙的煎饼,就光这么吃,我一口气就能吃它三张,要是再加上她熬的肉酱,那滋味儿,光想想就能让你流干口水!”
书言笑道:“我光听你这么讲就已经在流口水了,那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
“您老伴儿呢?”书言抬头看看四周,“我来这么久了,好像没看到她,她出门去了?”
大叔怔了一下,原本擦着钓杆的手突然垂了下来。
“她已经走了……”
“走了?”
“就是死了!臭小子!”大叔恶声恶气地说。
书言讷讷,有点难堪,“对不起……”
大叔叹了口气,垂下头,两眼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钓杆。
“从前,都是她帮我收拾的这些东西,水桶也好,钓杆也好……而且我每次钓鱼回来,不管有没有收获,她都冲我笑眯眯笑眯眯的!”大叔苦笑,“刚我不就说了吗,我这人,虽然没本事,但是命很好!”
“因为你遇到了一个好老伴儿?”
大叔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只可惜,遇上我,她的命就不好了!明明年纪比我轻,却走得比我早,这个死老太婆!也太不讲义气了!”
书言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同大叔碰了碰杯。
大叔呷了一口酒,抬头看向窗外。
“不知道她在那个世界里过得好不好?”大叔自言自语般地说:“年轻那会儿,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特别怕黑,每次一走夜路,她就紧紧地拽着我的胳膊,一开始,我还误会她,心想外表看上去那么容易害羞又单纯的她怎么表现得这么主动呢?还因此对她冷淡了好一阵子,后来才知道,当一个女孩子肯那样依赖你的时候,说明,那正是她对你的信任!”
书言赞同地点点头。
“您一定很爱她,这样,我想她即使已经去世了,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的……”
谁知大叔却用力哼了一声说:“你懂个屁!一个连喜欢的女孩子都不敢去主动追求的人,你没有资格谈爱这个字!”
书言缩缩脖子,不响了。
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抽泣声,仔细一看,发现大叔竟然在抹眼泪。
“死老太婆,现在只能一个人走夜路了吧?没有我的胳膊给你牵,你说你要是再害怕了可怎么办?为什么你这么命苦?年轻的时候,跟着我过穷日子,年纪大了,我也没好好地照顾过你一天,你从来不跟我提要求,我也就以为你什么要求都没有,结果现在……老天爷让你走在我前头,一定是不愿意再让你为我受累、再跟着我吃苦,你说是不是啊,死老太婆?”
书言听了这些话,眼圈不自觉地红了起来……他突然在眼前这个看似暴躁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他的孤独、也看到了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温柔……
笃笃笃!
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大叔好奇地问了声谁啊,书言笑着说:“一定是我的朋友一惠来了,我去开门。”
书言划动轮椅去开门,结果门刚一打开,一惠的大嗓门就像火炮一样轰进来:
“梅书言,你是想气死我吗!!!”
书言静静地抬起头望向一惠,然后莞尔一笑。
“一惠,你来啦?”
原本还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样的一惠,在看到书言那张沉静又清秀的脸庞时,顿时像被嘴里塞进了一枚哑弹似的、不响了。
“到底是谁来了啊书言?”
伴随着这道声音,一惠看到有一个邋里邋遢的大叔正从屋里走出来,紧接着,这人在看见一惠后,突然就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拉长着怪音一直悲鸣着——
“宝儿!宝儿是你吗?宝儿?!天!宝儿?你终于回来了啊我的宝儿!!!”
大叔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抱住一惠,趴在她身上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把一惠吓的——
“梅书言,你干嘛跟一个疯子在一起啊!好可怕啊!救命啊!!!臭老头!不要把鼻涕擦在我身上啊!恶心死了!喂!快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啊!死老头,你手往哪里摸啊!!!混-蛋!!!”这声过后,一惠一脚把大叔远远地踢到了五米开外。
结果大叔趴在地上还在那里不停地哀嚎着:“宝儿啊宝儿!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你亲爹呀宝儿!宝儿啊!!!”
书言和一惠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