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放假,雪梅哪也没去,就在家上网打发时间。一连好几天,雪梅心里堵得慌。姐姐说她不懂政治,王启明不理她,人际关系开始紧张。思来想去,雪梅感觉没做错什么事,没说错什么话,怎么就“不懂政治”了?怎么就得罪了王启明?她想弄个明白。但政治这东西风云变幻,甚至无影无踪,参不透,悟不彻,人人在悟,没几个参悟透彻。雪梅更参悟不透,因此她非常苦闷。上网看了官场小说,都是些官场外的人写的,胡编乱造,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雪梅闷在家,哪也不想去。本来市中几个要好的老师约她出去玩,她都拒绝了。现在哪像她教书时那么轻松,一放假没事了,高兴去哪去哪,高兴说什么说什么,天不管,地不收的。现在,当上副县长就跟套上枷锁戴上脚镣手铐似的,想去哪去不了,想说什么,虽没人在嘴上贴封条,也没人掌嘴,但突然怎么就变得那么谨小慎微,不敢说了呢?要不是陈列放假来闹闹她,雪梅真要憋死了。
但家里没几个人理解雪梅的苦闷,都在为她高兴。陆爱侠和丁家旺商量好了,雪梅升官的大喜之年,无论如何要全家过个团圆年。过去哪年都想过个团圆年,哪年都没过成。文齐武不齐,不是雪荣回公公婆婆婆家过年,就是雪清到岳父岳母家过年。有时候雪清雪荣一个也没空在除夕与他们吃团圆饭。丁家旺无所谓,以为只要孩子幸福,小两口和和美美的,管他在哪过团圆年呢。陆爱侠开始受不了,以为自己养的儿子闺女全替别人养了,最需要的时候没一个沾边的。但后来慢慢也就适应了,基本能站在雪清雪荣的立场上理解他们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雪清没少争取回爸妈这来过年,一年到头的,就跟爸妈吃顿晚饭,怎么的?可王丽就是不同意。噢,你有爸妈要团圆,我没爸妈团圆?你跟你爸妈团圆去,我带丁楠跟我爸妈团圆。王丽一别劲,雪清小家拆散不能团圆了。要是依着王丽,好歹小家还团圆着。这账雪清算得过来。因此,每年都只能依着王丽。雪荣呢,身为领导干部,哪能像王丽那么不懂事呢?娘家再亲那也不过是娘家,自己真正的家还是公公婆婆这边。因此,逢年过节,陈利民说去哪就去哪,雪荣从不别着扭着的。陈利民一高兴,说今年去你爸妈家过年,雪荣感到幸福无比。谁都有两头父母,平时没什么,一到春节,就到算总账的时候,更到解疙瘩的时候。谁都想在春节这个时候把话说透,把窗户纸戳穿,消除彼此的误会和积怨。但要找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理由,哪怕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只要彼此从真诚的愿望出发,大家还是愿意坐在一起沟通的。毕竟当今人们之间太缺乏沟通和理解。雪梅改行从政的第一个春节,陆爱侠策划着要过个大团圆的除夕。
“雪梅,给你哥你姐打电话,请他们今晚带着全家回来吃团圆饭。”陆爱侠看出雪梅回家情绪不高,支派丁家旺交给雪梅一个任务。
雪梅听了不高兴,最近几年哪年都是她打电话请哥哥姐姐回家过年,但哪一年都没请到。哥哥不是过了初三四不回家,姐姐最早也是初一上午才回家,吃一顿午饭就到陈利民家那边去忙乎了。她才不舍那脸子去蹭一鼻子灰呢。因此,她没给哥哥姐姐打电话。
吃完午饭,陆爱侠就一直忙着团圆饭菜,没听到雪梅一点响动,就亲自出马了,“雪梅呀,你爸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要请你们请去,我请不动。”雪梅话里气。
“你现在不一样了,他们一定会听你的,你打。”
雪梅怎么不一样了,雪梅自己不清楚。但妈妈既然命令,那就执行吧。过了一会,雪梅先打了姐姐手机。雪荣说,“哦,今年陈利民跟我商量好了,回爸妈那吃团圆饭。你不请我也要去的。”雪梅一听,高兴,赶快向爸妈报喜。
陆爱侠兴奋不已,本来忙乎那么多好吃好喝的,还以为又会白忙,不料雪荣答应得脆生,马上要回家来了,她忙得更欢,不停地使唤着丁家旺干这样,拿那样。丁家旺也像家丁一样特别听话。
雪梅再给哥哥雪清打电话,“哥啊,爸妈请你们全家今年回来团圆,你能走得开吗?”一听口气就知道雪梅对哥嫂侄儿回家过年没报什么希望。
但也同样出乎雪梅的意料,雪清虽然没雪荣那么干脆,居然也有了考虑,“噢,我正在和你嫂子商量着,会去的。”
雪梅说,“爸妈快高兴得疯了,忙了好多好吃的,还给丁楠准备好多压岁钱,不回来你们就愣掉了。”
可能王丽就在哥哥身边,本来还犹犹豫豫的雪清马上在手机里连连说,“去去,马上就过去。”
没想到,多少年的坚冰,让雪梅两个电话打破了。陆爱侠高兴,丁家旺高兴,雪梅更高兴。不是她,指望爸妈,哥哥姐姐未必能答应回家。雪梅一高兴,脑子里的政治全没了,也没心思上网了,帮着爸妈一道忙菜去。娘俩在厨房里边聊边办饭菜。陆爱侠说,“怎么样,我就估计他们今年都会回来的,这点头脑没有,在官场上混什么混。”
“妈,他们回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与在官场上混有什么关系呀?”雪梅对什么事情都与政治挂钩有点反感,哪对哪呀,八杆子打不着的,扯得跟西伯利亚似的。
“怎么没关系,你不当副县长他们怎么不来?”陆爱侠振振有词。
雪梅更听不下去了,“妈,你这样说哥哥姐姐他们势利喽,他们用得着这样势利吗?他们是冲着爸妈你们才回来的,我算什么。”
陆爱侠笑笑,“但愿如此。”
刚忙一会,雪梅就有点腰酸腿疼了,她说,“早知他们回来,在饭店里订一桌多好,省得忙了。吃饭看春晚,两下都搁误了。”
“图的就是这份热闹,他们哪天不在饭店里吃喝,去饭店里吃团圆饭,有钱烧的。”陆爱侠观念很传统,却说得在理。
第一个敲门回家的是雪清一家。
丁楠先进的屋,看到爷爷奶奶,没个称呼。门外的王丽嗡嗡地教他,“喊爷爷奶奶姑姑好。”丁楠这才鹦鹉学舌说,“爷爷奶奶姑姑好。”陆爱侠丁家旺听了,浑身都酥掉了。丁家旺上去拍拍孙子的头。陆爱侠从厨房里边擦干湿手边上去搂抱孙子。
跟在丁楠身后的是王丽,戴着口罩,口罩上面还有个小人,很醒目。王丽一只手里大包小包拎着不少东西,一只手摘下口罩,两腮彤红,两只大眼睛泪汪汪的。看来是外面寒风吹的。王丽脸上笑着,稍有点不太自然。
陆爱侠慌忙去找棉拖鞋,弯腰放在给儿媳妇脚下,顺手接过王丽手里的礼物说,“来吃饭就高兴,还买这么多东西干吗。”心里那份喜劲,早把与王丽多年的积怨抛到脑后了。
王丽似乎也乖巧了许多,说,“一直想回来看看你们,就是穷忙,没空。”
陆爱侠连连说,“好好,忙着就好。来了更好。”
雪清最后进屋。一句话没有,直奔客厅,坐到沙发就摁开电视。丁楠像个小客人似的,每个房间里张望,陌生得很。当他发现姑姑房间里正在开着的电脑,他就不再乱跑了。
一直站在厨房门口的雪梅眉眼里也全是笑,轻轻地说了声,“嫂子来了。”
王丽搭上话便走过去,夸雪梅衣服漂亮,夸雪梅是个大美人。
雪梅听着那些不着边际的夸奖,有点不舒服。但看到哥嫂回来,她还是非常开心的。听到锅响,雪梅突然转身进了厨房。
王丽跟雪梅去了厨房。她大声说,“他奶呀,你歇着吧,我和雪梅忙菜就行了。”
雪梅倒变得不自然了。想起过去王丽那么凶,现在换了个人似的,雪梅突然一下接受不了。她想,人啊,怎么能有如此大的变化呢?是什么动因促使她变化的?难道真是像妈妈说的那样,哥嫂是看她当上副县长了,才尽弃前嫌,迅速融入丁家这个大家庭的吗?此前,姐姐雪荣不已经是处级领导干部了吗?那他们为什么不跟家里搞好关系呢?雪梅还不明白了。
又一次敲门声响起,不用说是姐姐他们一家来了。果真,丁家旺一打开门,陈列就抱住外公的腿喊,“外公外婆好。”正在收拾碗筷酒杯的陆爱侠大声答应着。
陈列喊声“丁楠哥哥”,直奔小姨房间。
像是安排好了似的,两家人进门都是孩子冲在前,外姓人紧跟其后,最后压阵的才是丁家人。陈利民跟着儿子进屋,手里也照样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陆爱侠上去接下来,没作客气。似乎比接受王丽的礼物还理直气壮,一个女婿半个儿。虽然陆爱侠对陈利民有些不满,但还是心疼的。陈利民进屋没说什么话,坐到雪清的身边,一起看电视了。雪荣最后一个进屋说,“要不要我伸手帮忙?”
王丽在厨房里伸头抢着回答,“你是客人,坐着等喝酒就行了。”
雪荣逮眼看见王丽,心里就咯噔一下。今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难得王丽这么通情达理,回家过团圆年了。看她那高兴劲,拿这家当家了。雪荣听了高兴说,“你看,妈,我成外人了。”
陆爱侠大声讨好儿媳妇,“本来你就是回娘家的亲戚嘛,王丽才是真正的家里人。”
雪荣站在厨房门外说,“雪梅呀,听见了吧,妈妈就是偏心。嫁出闺女泼出去的水,你可要当心呀。”
雪梅回答,“我让妈泼不出去。”
王丽插嘴,“他奶怎么也得给你泼出去呀,留下你,怕是有人不愿意了。”
雪梅多心,以为王丽想撵她走,“哪个敢不愿意?”
王丽说,“你心中的白马王子呀。”
雪荣说,“啊,雪梅心中有白马王子了,还不叫来家给咱们大家看看。”
雪梅着急,“谁说有了,嫂子瞎说的。”
屋子里自然形成三大阵营。一个阵营是男子,丁家旺率儿子女婿在看电视,默默无语。一个阵营是女子,姑嫂三人叽叽喳喳开着玩笑,一句话余不下来。另一个阵营就是两个孩子,挤在雪梅电脑前抢玩电游。陆爱侠像个游击散兵,到处忙乎。
这个曾经分崩离析的大家庭,多少年了,陆爱侠都想给拢到一块吃顿团圆饭,没拢到一块。小家庭与大家庭的矛盾,小家庭之间的矛盾,矛盾套矛盾,撕不清,理还乱。现在一切都让它过去,风吹散吧。既然各自都愿意坐到一起,说明彼此都有诚意。毕竟手心手背,左手右手,十个指头的关系,没计较的。现在其乐融融的,多好啊!
七碟八碗的菜摆满了厨房灶台,就要上桌子上。陆爱侠要闺女儿媳妇慢一点,因为原来方桌太小。得放一张大圆桌面。家里早备下一张大圆桌面,就准备逢年过节大团圆时用的。便一直靠在阳台上,多少年用不上。陆爱侠拿抹布去阳台上把那张大圆桌面子扳过来,狠狠抹了几遍灰尘。陈利民瞅眼色,逮住雪荣一个眼神,赶忙去搬过那张大圆桌面,吃力地抵在肚子上。雪清站起来,和陈利民一人一边,把圆桌面子抬放在方桌上。方桌正好扣住圆桌面背面的衬子,纹丝不动。雪荣雪梅王丽出出进进,把灶台上的菜端上桌子。王丽拍手喊,“他爷他奶,利民,快来坐吧。”俨然一副家主的味道。
丁家旺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人位置上。这个位置平时他从没机会坐的。那是陆爱侠的位置。但是,多少年来,每年除夕,有时来客,陆爱侠都会把丁家旺推到那个位置上。丁家旺说他是崇祯皇帝,陆爱侠是慈禧。坐在那位置上就是给个名份,要个好看,其实还是陆爱侠当家。这个不用丁家旺去说,谁都知道。但就像逢年过节人们要捧出祖先牌位祭祀那样,虽说不顶什么用,却也要例行公事似地去做。在这个大团圆的时候,丁家旺更不能丢掉这个牌位,准备接受供奉和孝敬。
至于谁坐到主宾位置上,各人看法不一。雪荣推妈妈坐,因为妈妈最辛苦。陆爱侠推陈利民坐,因为利民是家里尊贵的客人。陈利民坐在末席死活不起来,一个劲要雪清坐,理由是家有长子,国有大臣。雪清说我在自己家里,坐爸身边不合适。陈列丁楠两个小人看着他们推来让去,眨巴着眼睛,闹不明白是为什么。站在一旁的王丽上去,从背后把双手插进陈利民的胳肢窝里,试图把他抱过去。但陈利民是个大胖子,加上陈利民赖着不动,王丽根本抱不动他。越抱不动,王丽越拖。一下把陈利民拖倒进自己怀里。全家大笑。这时陈列说句话,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舅妈坐外公边上最合适。”
最后,丁家旺总算说了句算数的话,“老太婆,你坐这里来。”没有歧意,一片附和。陆爱侠只好坐上去。
坐下来一看,这桌子浑然天成坐着三家人。雪梅挨着妈妈坐,一溜排一家。雪清王丽丁楠挨着坐,是一家。陈利民雪荣陈列坐在一起,又是一家。
丁家旺扭头问,“你说两句?”陆爱侠说,“你是家主,你说吧。”丁家旺敲敲桌边说,“大家静一静,我受陆爱侠同志委托说几句。今年是咱家大喜之年,雪荣雪梅提拔,特别是雪梅,在全市公开招考副县级领导干部中夺得第一名,为咱老丁家争了光。来,咱们举杯。说着端起酒杯。
陆爱侠在他耳边嘀咕,“还有利民拿到高级职称,陈列丁楠拿到三好生呢。”她担心丁家旺的话伤了有些人。
丁家旺重复一遍老婆的话,带头把酒喝干了。
开始敬酒。雪荣带头站起来,“利民,咱们敬爸爸妈妈酒,祝二老身体健康,新年快乐。”陈利民跟着站起来,喝干酒,没说什么话。
王丽端起酒杯说,“我敬雪梅,哦,敬丁县长,我家雪清调动的事请雪梅多关心。”
雪梅听出来了,王丽今天能爽快回家过年,大概因为想求雪梅给哥哥调动。难怪妈妈说是冲着她提拔才回来的。但雪梅想,至于吗,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毕竟是哥啊!怎么过去那么生分,现在何必这么热乎呢,千万别带着这么势利的目的,咱们可是亲人啊!雪梅没把心思说出来,端起酒杯说,“嫂子客气了,谢谢。”
桌子上雪清最安静,直顾吃饭喝酒,没有一句话。大家都知道,他是没到说话的时候,等酒喝到位了,就该轮到他包场了。他像马蜂窝似的,谁也不惹他。随他喝去。没人先敬他的酒,他就找陈列说,“陈列,端酒给舅舅喝。”陈列瞥他一眼,继续吃菜,不理不睬。雪清只好自己找个台阶,自端酒杯说,“这杯算你小子敬我的。”
陆爱侠看着和和美美的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笑得合不拢嘴。老俩口稳坐在上席,心安理得接受着晚辈敬酒。雪荣同样高兴,她不时找个话题让爸妈喝酒。开始率小家庭敬酒,过后撮弄陈列跑到爸妈身后抬酒。也就是端酒给老人喝,自己不喝。丁家旺和陆爱侠喝得痛快。最后,雪荣号召雪清雪梅兄妹三人单敬二老,独撇下陈利民和王丽。
王丽也充分发挥主人翁作用,及时举杯敬陈利民,“来,咱们两个外姓喝酒。”就在这时,陈利民的手机响了。他先看了一眼手机,急忙喝了酒,然后站起来,匆匆走向阳台接手机。雪荣的目光一直跟着陈利民的背影到阳台。等陈利民回到桌上,王丽快人快语,“他姑爷,哪个小姐给你拜年了?”陈利民说,“哪里,一个同事。”王丽抢白,“同事还背着大家。他大姑对你那么好,你要是外面有人,那就实在对不起他大姑了。”陈利民不说话了。雪清说,“喝酒喝酒,哪那么多废话!”
不多会,雪清把自己喝醉了。看人的眼睛发直,夹菜的筷子找不到嘴巴,嘴角流下口水。丁家旺几次看着儿子,示意他不要没命喝酒,雪清视而不见。陆爱侠招手叫过丁楠,“去告诉你爸,不要喝多了。”丁楠不听。雪清说,“爸,妈,今天是王丽带着我回家来的。我没打算回来。我一回到家就难过。在这个家里,我算老几呀。比起两个妹妹,我这做哥的,有个地裂缝我就能钻进去了。我闹不明白,我怎么就混不出个人样来呢。”
陆爱侠越听越气,“看你那熊样,动不动自己把猫尿灌多了,能混出个什么样。”
雪清笑出一脸皱纹说,“妈,你说得对。我雪清这辈子不会混出个人样的。但是,妈,我敢说,儿子没给你丢过脸。”雪清拍打自己的胸脯,砰砰直响。
王丽拉丈夫的胳膊,“又灌多了,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雪清甩掉王丽拉扯,“我哪里给爸妈丢脸了?我就不是爱说真话,不会像王启明那样花言巧语吗?”
王丽挥起拳头打丈夫,“你怎么扯上王启明了,王启明碍你什么事呀,嘴插茅坑里去了。”
雪清胡乱说,“爸,妈,你们没拿我当儿子,我知道。你们让雪梅改行,我反对。你们不听。我了解妹妹。她性格直,跟我一样,教个书,多好。你们非要她去当官。她能当官吗?能当好官吗?我怀疑。”
雪梅听哥哥又扯上自己,有点着急,“哥,你少说两句,爸爸妈妈都是为咱们好的。”
“好什么好,我不当这个屁官,去当老板,早发财了。”
王丽哭笑不得说,“你这熊样给老板提草鞋都没人要。”
雪清一闹,热热闹闹的一个团圆饭吃得有点冷清了。过去偶尔有过这种情况,陆爱侠都当着王丽的面教训儿子,结果反而惹恼了王丽。这次陆爱侠吸取教训,不去训儿子。只和风细雨对王丽说,“在家少让他喝酒,一喝就喝成这样,不仅误事,而且伤了身体。你把他先带回家去吧。”
王丽非常听话,架起丈夫,拖着就走。其他人都站起来送。
丁家旺急忙喊,“等等。”一把逮住跟走的孙子,掏出一千块钱塞给丁楠,“爷爷奶奶给你的压岁钱,拿着。”王丽说,“还不快给爷爷奶奶磕头。”丁楠趴下就磕了几个头。丁家旺赶紧拉起孙子。
雪荣在一旁说,“爸爸妈妈偏心,给孙子不给外孙子压岁钱。”
陆爱侠说,“都给都给,来,陈列,给外公外婆磕头。”
陈列犟种,不磕,也不要压岁钱,只在那里愣站。雪荣去摁儿子,“赶快磕头拿钱。”
陈列就是不磕。
陆爱侠不勉强了,把一千块钱塞给陈列。陈列拿在手上,连声谢谢都没有。
这个插曲过去,一直揪着雪清的王丽才开门要走。陆爱侠感觉王丽表现特好。但怕是她逢场作戏,没下文,就赶忙拾些东西塞给王丽,全是好吃的。王丽客气客气就拿着了。陆爱侠还不放心,送王丽到门外说,“王丽呀,常回家来看看。”王丽没有回应,似乎没听到,咚咚咚下楼去了。
雪清一走,团圆饭也该散场了。陆爱侠感叹说,“雪清哪天能不闹就好喽。”没有人再想提到雪清一个字了。
一直开着的电视里主持人在大声直播春晚倒计时,气氛热烈,搅得人心里沸沸扬扬的,浮躁得很。陈利民带上陈列先回家看春晚去了。雪荣留下多呆一会。大浪淘沙一般,留下来的都是金子,都是最贴心的人。
雪荣没回家就想好的,一定要找雪梅谈一次,告诉雪梅,不能不懂政治。但回到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雪荣不能透一点口风,说雪梅在政府常务会上顶撞王启明。因此,她没跟丈夫和儿子一块回家看春晚,留下来了。
雪梅曾一时也想过什么政治政治的,但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它了。对姐姐留下来不走,她估计是想跟妈妈说说知心话。但没想到是为自己跟王启明关系的事留下来的。
“雪梅呀,我有几句话对你说。”雪荣说着径直走进雪梅的房间里。雪梅跟了进去。雪荣坐到电脑前的椅子上,雪梅坐到自己的床沿上。“什么事啊?说吧。”
雪荣说,“你不要跟我辩解,你只听我说,你在政府常务会上的表现,王启明很不满意。”“他——”雪梅打断姐姐的话。但她的话马上又被姐姐打断,雪荣继续说,“你不用解释,在官场上混,一定要谨言慎行。你看哥哥为什么总干不起来,嘴无遮拦。不错,道理哪个都懂。但官场上不是那么回事。你尽管没顶撞王启明,但起码引起王启明不愉快。这哪行啊,不说知恩图报,你去运阳县当副县长,是凭你考的,可王启明从中说了话。单说合作共事,你那样说话,在今后工作中就难免会吃苦头,更有可能被别人当枪使。做姐的不告诉你,是我没尽到心意,没尽到责任。你听不听,由你。”
“姐,你能告诉我,政治是什么吗?”雪梅看着雪荣。
“我没法下定义,但我能体会到。就是不能像你那样。那样就叫不懂政治。”雪荣说完走出去。
雪梅再也没走出自己的房间,早早睡下了。她感觉春节太没意思了。天地间到处嗡嗡响着春晚的欢笑声和除旧迎新的鞭炮声,雪梅梦里却到处写满两个字:“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