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这个主意是吕文焕最先提起的,可后面却把他抛之脑后。怕是到底是觉得这件事他也有功劳,所以提醒来了。董文炳本身不排斥宋地的降将,只是吕文焕出现的时机实在尴尬,本是要派他予伯颜处做个先锋,不成想后面出了阿术被杀的事,伯颜也因此只能将他搁置,可又岂料之后伯颜在郢州之战丧生,偏偏此人留在襄阳逃过一劫。说来吕文焕也是被牵连,可到底几件事都混在其中,只能冷落了他。
董文炳便上前拍着吕文焕胸口笑道:“常山莫要有顾虑,此前大汗一直提及常山,可见常山是一员良将,你我既为同袍,当也坦诚相见才是,不瞒常山,大汗有意调你回中枢呢。”
身为武将,不在前线领兵却回中枢?
吕文焕道:“蒙大汗记挂,吕某铭感五内。”他忽握住董文炳双臂,话锋一转道:“只是倒也不必,只过了今晚,我便能安心了。”
董文炳尚且不明白他此话何意,神情中犹带几分迷惑,忽然之间吕文焕双手使力,一拉一拽将他两臂卸下,紧接着抽出董文炳腰刀抵在他的喉间。
与此同时,那厅中丝毫没被董文炳放在心上的老仆也忽然发难,片刻之间,结果了他的两个亲信。
董文炳忍着痛颤声道:“吕文焕,你是想造反啊。”
吕文焕神色淡淡:“吕某本是宋人,造蒙古的反岂不是应有之理。”
董文炳冷哼:“你可别忘了,你是降将,你想做忠臣,也要看大宋肯不肯容你。”
吕文焕哈哈大笑:“做了蒙臣也没见董兄如何容我,否则为何董兄深夜见客腰间却还带兵器呢。不论大宋能不能容,便是死在今夜,至少为儿孙赚得清名。”
董文炳这时才变色:“你的妻儿竟然未死?”
吕文焕家眷之事从未有人告知,若是不为家小,如何谈到“儿孙清名”,若为了家小,怎敢反蒙,除非,他本就知道他妻儿未死,那本身就是个局!
吕文焕不答,请老仆过来将董文炳哑穴点住:“今夜便借董兄的面子一用。”
吕文焕手下有一千人,这一千人中多是当时就跟他驻守在襄阳的人马,这些人跟着他也是遭遇屈辱更多,他趁之前董文炳调动人马时,已将自己的部下派去守南门。吕文焕进府面见董文炳时,南门处已然起事。
吕文焕挟持董文炳出府后,便速速向南城退去。
襄阳只有三千人马,吕文焕部占三分之一,又有董文炳在手,一时南北相持。
闻讯赶来的万户心急如焚,恰逢此时手下来报:“大人,大事不好!襄樊两城的铁索被人斫断了!”
“坏了,这是中计了!”
万户立马道:“派五百人去修桥,剩下的人随我杀敌!”
“可董大人怎么办?”
万户语气森然:“大人被吕贼所劫,生死难料,今夜必用吕贼人头祭奠。”
……
吕文焕召集亲信道:“我等是背国之人,祖宗也要蒙羞,天见可怜予你我再效社稷之机,万万不可再有退却,否则天地不容。吕某身为襄阳主将,弃国伺敌,罪不容诛,汝等不过是听命而已,若今夜不死,以功赎罪,未尝不可,切莫有贻害终身之念。”
亲信道:“万万没想到还有报国之时,今夜若死了,只当赎罪,侥幸不死,当是苍天怜爱。大人只管放心,必不做倒戈行径!”
吕文焕喃喃:“那便好,那便好。”
他提着昏死在地的董文炳走上高台,对一众士兵道:“今夜便用此人祭旗!”
吕文焕长剑从董文炳颈中一抹,鲜血溅开五尺,底下士兵齐声喊道:“杀敌!杀敌!”
襄樊两地铁索被人斫断,两城之间的联系一下子便被断开,这情形与当日蒙古灭襄阳时并无不同。樊城的五千人马立时想来救,可战船不等驶到江心,便被火箭射成燃烧的火球。钟芙一面派人从大开的南门入,一面又派人拦截在桥边。城墙上的蒙古士兵看着墙下的宋人心急火燎,若开门出去,肯定会被人打进来,若不出,怕是早晚被南面进来的人杀了,当真是左右为难。
钟芙带着人轻装上阵,自然不会带投石机这种大块头的攻城利器。她脚下一点,身形微微一晃便向上跃出三丈,右手在城壁上一按,又猛地拔高,眨眼间窜上高墙猛地将上面士兵一脚踹下。
钟芙把手上缠得飞索向下一甩,噔噔噔又上来三五人,以此炮制,城墙上情形立时倒转。
待她控制住城门,立时开城放人,城外人马涌来进来,正好将城内两千人马堵了个正正好好。若论对襄阳的熟悉,再没有比她手里那些丐帮弟子更熟的了,真打开巷战,吃亏的绝不是她。
大战到卯时才结束,手下来报吕文焕于昨夜战死。
赵文义在一旁道:“这样也好,既是战死总好过回中枢论罪。”
纵观吕文焕一生,襄阳事之前,足以是一员良将,坚守襄阳六年,更见此人忠义,可之后事情急转直下,投降之人不屑齿及,便是此次将功赎罪,待回到临安也必会被议罪,倒是如今一死报国,朝堂上说不得会轻判他的罪过。对吕文焕来说,这怕是个好的结局了。
钟芙默然良久,对手下道:“在城中寻个上好棺椁,先将人收殓了吧。”
襄阳是易守难攻之地,拿下襄阳又拔除了周边堡垒,蒙古人再想来攻那是万万不能了。阿剌罕带人赶到樊城,可此时也只能望江兴叹。
既拿下襄阳,樊城也便在掌握之中,此时襄阳周边的十个堡垒尽被钟芙占据,最北面的白河口正辖制着樊城,便如当年牵制大宋一般,钟芙与赵文义共和两万人,沿白河口顺淮河向西,与樊城内的一万人展开交战,蒙古不敌,弃城而逃。
到了咸淳十一年二月初二,龙抬头的这一天,襄樊之境重归大宋。
郭芙的愿望终于是完成了。
……
郭靖黄蓉两人的坟便在襄阳,当日蒙古占领襄阳后,有城内百姓将两人尸身收殓葬在城南。许是怕叫蒙古人想起,这坟建得十分破败,钟芙叫人重新修拢坟茔,在坟前拜了三拜,替郭芙敬了一杯酒水。当日说要合坟在一处,如今也不知该在临安好,还是在襄阳好。她去问破虏,破虏思来想去:“爹爹说他早年在蒙古草原上最快活,可若是按妈妈的想法,许是桃花岛上的日子才是她一生中最快活之时。”
钟芙沉着地点点头:“那就再议。”
钟芙大战有功,朝上有汪立信,朝外有张世杰,赏赐自然不少,品级也一再拔升。如今她已经是襄阳太守,监管此地军务。汪立信送信暗示她,朝中会派一副将辅佐,叫她不必担心。钟芙知道这里面怕是又有什么政治博弈,既然汪立信作保,这事她便并不放在心上。
到底是在襄阳长大的,钟芙处理起事务来也是驾轻就熟,她在襄阳的住所就是从前的郭府。这日傍晚,她在书房处理公务,忽闻一曲幽幽笛声,走廊上也传来女子清脆悦耳的说话声。
钟芙推门而出,那姑娘杏脸桃腮,神采飞扬,当下也瞧见了她,亲昵地奔过来揽住她手臂,满眼泪花道:“大姐,襄儿好想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姐了。”
郭破虏在身后,又是高兴又是伤感,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副笨嘴拙舌的着急样子。
这姑娘不是郭襄又是谁。
“襄儿,叫大姐好好看看你。”
郭襄与郭破虏是同胞龙凤,可两人长相却不相似,郭破虏面相憨厚是朗阔男儿,郭襄却是顾盼神飞、明眸皓齿的一个美人。到底在外游历多年,又经变故,从前的郭襄是灵动少女,如今的郭襄气质更像母亲。
钟芙:“襄儿长成大人了。”
郭襄破涕而笑:“大姐老气横秋的。”她见钟芙带着面具,便道:“大姐怎么现在也爱戴面具了,难道是变丑了,怕不好见襄儿?”
郭襄听闻襄阳被重新拿下便日夜赶回城内,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再加上身边也多有带面具的亲近之人因而并不觉得如何,此时便同姐姐开个玩笑,不想郭破虏变色,着急道:“二姐!”
郭襄不知所措:“怎么了?”
钟芙轻描淡写:“被火燎了,怕吓着人。”
郭襄知道大姐从前多爱面子,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急得眼珠子乱转,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我是同外公一起来的,刚进城,外公就不见了,大姐快叫人去找找。”
钟芙看向两人身后一个形相清癯的青衣老者:“不必找了。”
黄药师笑道:“难为襄儿此时才想起我。”
郭破虏惊喜喊道:“外公!”
钟芙也笑着喊了一声:“外公。”
黄药师不语,只定定地瞧着她,那双眼睛既明亮又幽暗,仿若能洞察至最幽微处。
这是一双智者的眼睛。
钟芙心觉不妙:遭了,怕是露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快要结束了,还差一章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