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立信人生已到古来稀的年纪,这么一个岁数的老者,眼睛却比太多年轻人都要亮。
他看着钟芙,语气沉沉:“擅杀朝廷命官,阁下要做什么?”
钟芙道:“为民除害而已,相公觉得我做的不对。”
他指着钟芙道:“你这是乱了朝廷的纲纪,愚蠢!贾似道该死,可你以为杀了一个贾似道朝堂就能变得清明了吗!”
钟芙回他:“一个贾似道不够,那就继续杀。纲纪?如今朝廷还有纲纪吗?蒙古人都要打到家门口来了,而朝上的老爷们在干什么吗?皇位上的官家在干什么?一个奸臣不加制约,难道要等到他将整个国家都断送才去处理吗?如果杀了奸人就会破坏纲纪,那就破吧。既然横竖都要死,与其眼睁睁看着大宋灭亡,不如叫我先杀尽这帮贪官污吏,省的他们卑躬屈膝地卖国求荣。”
“可古语也有云:不破不立。汪相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汪立信不知道历史的走向,所以在他看来钟芙所作所为是“乱政”,可对钟芙来讲,什么都不敢干地看着历史走向记忆里的结局,那还不如大刀阔斧地干一场,已经是最坏的结局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钟芙目光锋锐如刀,叫汪立信看得心惊,叫他看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内心里敢于破釜沉舟的果决。
汪立信刚要说些什么,拿着药方子去抓药的小厮回来了,汪立信止住话头,对外面的人摆了摆手道:“我与……”
他一时哑言看向钟芙,钟芙意会接口道:“鄙姓郭。”
汪立信道:“……我与这位郭先生投趣,你先下去吧。”
他看着钟芙:“你跟我来,我们去书房手谈一局。”
书房就在不远处,进了书房钟芙便将脸上的易容撤去,汪立信惊异,钟芙笑道:“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为了后事合作简便,此刻还需真容相示汪立信。
钟芙自知脸上疤痕骇人,易容下的那半张脸也稍作了掩饰。
汪立信将门窗都开着,两人坐在里面的小榻上,一张棋盘摆在二人中间,但彼此的心思都不在棋上。汪立信被下人一打岔,先前说的话也忘了,他重新打开那个药箱,里面贾似道那颗人头让他感慨良久,多少人想杀贾似道啊,谁知他的人头今日竟在他的眼前。
他喃喃道:“不破不立。”继而想到什么探究似地看向钟芙:“蒙古死了四个将领,被人收割了脑袋放在襄阳城外,就是郭先生做的吧。”
钟芙点头:“小人也只有武艺上之能,能为百姓效一份力了。”
汪立信正色起身下拜:“义士,请受老朽一拜。”
钟芙忙起身扶住不敢受礼,说真的,这老爷子为南宋殚精竭虑,给贾似道献下策投降以保国本,可自己却是坚决不降的,用尽了一切法子,离妻别子带领部下抵抗元军,直到自知大势已去,南宋再也挽救不了,竟“扼吭而卒”!自己掐死自己!
这份忠义,是钟芙该拜这位老爷子的。
钟芙坚决不受,汪立信无法最后只能被钟芙扶着坐下,他细细琢磨着钟芙的话,她方才是说为“百姓”效力,却不是为“大宋”效力,他在朝上也混了不少年,自然知道什么叫“语言的艺术”,她对赵家天下并无忠心,这人为的就是黎民百姓。
也是,不然也做不出杀官这样的狂悖之事了。
钟芙从袖中掏出卷起的一筒纸交给汪立信:“相公请看。”
汪立信狐疑地接过,看完第一页竟然双手颤抖,面上激动,他惊异地抬眼看着钟芙,继而又低下头仔细查看起来,越看越是心潮起伏,这竟是一份投石机改良的图纸!甚至已经说不上改良,这种投石机结构相较之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投发的石弹和火弹也与原先不同,只看这图样一侧标注的数据,其准确率和射程范围都是现有投石器的数倍。
“这是、这是从何得来!”
自然是从系统那儿弄来的。
钟芙对汪立信道:“汪相公可知襄□□体战事,可知蒙古人手上有改良的投石机和火炮?”
汪立信面露惭色:“知道。”贾似道把持朝政,不叫前线的战事传到前朝来,可这么大的事,焉能一点消息都不走漏,只看襄樊两地侥幸逃脱的百姓,这事就无法彻底隐藏过去。再有前线将领战死的战死,投降的投降,这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叫别人知道。
钟芙呵呵一笑:“只怕知道的也不多吧。襄阳苦守六年终于被攻破,贾似道说什么与蒙古有协议,就是不肯派得力的将领当援军,拉拔着自己的亲信去搅和战场,可范文虎那厮懂什么带兵打仗,美酒美妾倒是每日不少……”
钟芙越说越气,越说越觉得贾似道这厮早该死了,她一摆手止住话头:“……不说这个了,襄樊惨败,这里面有朝廷的缘故,另外的重要因素便是蒙古人改良了攻城武器,他们找来了几个阿拉伯武器专家,其改良的投石机,可以将巨大的石头投射五十余丈,甚至可以投射火弹,襄阳就是不敌这种武器,才终于溃败。”
汪立信按住纸张:“难道这个就是……”
他心想此人既能砍了蒙古人将军的头颅,那偷几张纸自然也不在话下。
钟芙不置可否,这图纸当然不是她从蒙古人那里拿来的,可这老大人想这么认为也无所谓,她人微言轻,虽说确实有能力杀刘整等人,但改良武器不比其他,不是说用几个人头就能证明她自己的实力的,非得建造起来看具体效用如何才能证明她手上的东西确有实效。想要汪立信快速地相信她,假借蒙古人的名头也无妨,反正只要造出来后推上战场,就能知道这东西到底出自谁手了。
汪立信没将话说完整,以为这是心照不宣,那钟芙就顺水推舟,装个糊涂。
这图纸后面还有不薄的一沓,汪立信以为还是有关投石机的,不料翻到后一页却有些看不懂了,这后面的应该是一种武器,巨大的两个车轮,上部架着个个长长的圆筒,旁边标注着“火炮”。
“这是何物?”
钟芙道:“汪相公只要知道,这东西能瞬发十里,威力巨大,有它在,攻城破墙不在话下。”
汪立信只看一旁的武器射程标注就觉得心下骇然,蒙古人若是有了这种武器,大宋如何能抵挡,大厦倾覆岂不就在眼前?
钟芙按住纸,对汪立信道:“汪相公,此事机密,而且必须快,投石机建造相对容易,可以快速投入战场,可此物,咱们必须要走在蒙古人前面,汪相公可知?”
汪立信稳住心神:“老朽知道。”
图纸很厚,各个部位如何建造都标注的十分精细,汪立信发现,甚至小到车轮的构造,如何能在战场上快速滚动不被沉重的炮身压塌都有设计,这东西建起来确实费事,因为与投石机多有木头制造不同,这火炮需要用到大量的铜和铁。
这火炮的样式钟芙选用了明朝红衣大炮的版本,因为再高级一些的就有了技术难度,当前的时代无法克服。如今还是冷兵器称王的年代,可人肉和铁器如何与热武器相抗,就像元朝改良了投石机,想来有了火炮,蒙古人想再进攻也是困难重重。
纸张剩到最后就是战船的改造图纸,汪立信经历重重震撼,心态已经平稳,他合上图纸,长叹一声,他起身坚决向钟芙下拜,即便钟芙已经快速地扶着他手臂也不起身:“义士啊。”
到底钟芙是学武之人,汪立信还是抗不过她,只是起身时面上竟现出老泪横流之态。
一个老人家在你面前哭成这样,饶是钟芙也扛不住啊,钟芙此时也有了几分慌张:“老相公,您这是作何啊?”
汪立信出任兵部尚书,如何不知道这几份图纸的重量,蒙古人有了这东西是如虎添翼,而大宋得了它却真是有了能挽救危亡的转机,他道:“先生将如此大事交托于我,老夫何德何能,何以得先生如此看重啊。”
钟芙沉默了一会儿,回道:“若是连老相公都不能相信,在下也不知道该去寻求谁了。”
钟芙只有自己一个人,尽管靠着两三本秘籍勉强跻身武林高手之列,可武林高手也只是人,难道还能脱离肉|体,超脱六道轮回?她就是最后修成五绝那样,也抵挡不了千军万马,殊不见老父亲郭靖,那也是五绝呢,不也是战死在襄阳了吗?想要只身抵挡洪流那是做梦,在滚滚大军面前,个人只是微小的尘埃。
她必须要有后盾,有人有兵有武器,特别的是,制造武器只她自己不行。
她现在什么身份?说白了就是个江湖草莽。靠她自己将火炮建起来,她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何况铜矿铁矿怎么来,难道她还能去劫矿?
可有汪立信就不一样了,至少是有整个南宋在背后顶着,以国之力去完成岂不比她自己去做要容易?
再说汪立信问为什么是他,真的因为除了他,再找一个像他这样有能力位置又合适的人已经很难做到了。
事情已然到了如今的局面,如果仍有不成,那真的钟芙也没有办法了。就像汪立信想的那样,她想要护的不是赵宋的天下,而是依托赵宋的百姓。真到了计谋百出也挡不住蒙古铁蹄的时候,那钟芙也只能认栽,接受任务失败。
汪立信道:“义士本可以此平步青云……”
若是不和贾似道这件事掺在一起,就凭绝密的图纸也能当任朝中一官,到那时……
钟芙摆手:“志不在此。”
她见汪立信面带可惜,心中一动,笑道:“汪相公若惜重在下,当相公帐下一小兵,抵抗元军,奋勇杀敌倒是在下心愿所在。”
只不过不是现在,现在钟芙还有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汪立信自是求之不得,他面色坚定道:“定不负义士所托。”
钟芙对汪立信道:“汪相公先前说在下是乱了朝廷的纲纪……”
汪立信张嘴要说什么,钟芙却快速道:“……在下确实是不懂什么纲纪,什么政治,朝堂上的那些老大人天天在争论什么在下也一点不懂,甚至在下也知道即便是杀了所有奸臣,留下所有好人,朝廷也不会说立时就上下一心,好人也有不同的立场呢。在下是不懂,但我知汪相公懂,朝上如何,多赖相公啊。”
也就是说,汪立信得做好准备,必要趁奸佞倒台的此刻在朝中拥有话语权。
汪立信心中清楚,他看向药箱:“这颗人头义士要如何处理?”
钟芙先是道:“我名郭芙,相公不若直接称呼我名。”
汪立信应下,但他被钟芙的乔装打扮误以为她说的是福禄寿喜的福。
“像贾似道这样的贼人,叫他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岂不便宜了他,明日城门开,得叫全城百姓知道此子的无耻行径才行。”
汪立信缕缕胡须:“也好,只是其他人,你可不要再乱杀了,死了一个贾似道,其他人自有朝廷的法度去处理。”
钟芙本来也没想再杀人,面对汪立信却道:“那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