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佳部,大帐。
大帐内早已燃起了明亮的火光,从中央和角落处摆放的炉子里散到帐篷的壁上,暖意融融地裹在每一个人身上。四角支撑用的柱子上,黄金雕刻的神鸟盘旋其上,从头顶投下冷冷的幽光,沉默地注视着此处的所有人。丝绸制成的华美装饰垂挂在四壁,这些是从南地运来的,每一方都价值千金,魏国的达官贵族们偶尔会裁成衣裳上身,却绝不会如此奢侈地挥霍。
大帐宽敞地就像一座小型的宫殿,被毛毡分割成了几部分,脱斡里勒已经落了座,他高居在最深处,已经有貌美的女奴侍奉在他的身旁,为他斟酒切肉。
酒水成珠状滚落在他的胡子上,很快消失不见,脱斡里勒却并不在意,见到保成进来,便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的位置上坐下。梁国的属臣们也进来了,他们打量着四周,不时发出赞叹声。
的确,相比于焯夏王帐中的朴实无华,这里便显得要华丽的多,却更像一个贵族的居所,梁人想象中狄戎的模样。先皇帝在位时也曾经热衷于妆扮成魏人的模样,他也会让自己的妃子和近臣换上胡服,以此宴饮游乐,甚至开辟出了一处宫殿,专门供他享受,但在延昌帝继位后,那处宫殿便被拆毁了,当时的京中不少人都为此扼腕。
属臣们曾经也听过那些故事,心生向往,而这里这里几乎就是先皇帝行在的翻版。
赵明闻也踏进了大帐,她同样打量着四周,却心情复杂,一眼便望见的黄金神鸟让她不由地攥紧了手,而同行的几个梁人的举动也几乎让赵明闻当场便震怒而怫然变色。
但她到底没有那么做,撷芳陪在她的身边,这让赵明闻很快冷静下来,她含笑继续向前,坐到了脱斡里勒的左下手唯一的空位上,对面坐着的却正是李之同。
魏人以右为尊,无论是弓箭还是骑具,都会统一挂到帐子的右侧,而李之同却恍若不知一般,堂皇地占据了脱斡里勒的右下手,而其余人却都像没看到一样,始终没有提出异议。
这是蔑视,公然的蔑视。
撷芳想要发作,却被赵明闻拦下了,赵明闻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要生事。”赵明闻说道,撷芳便退到她的身后,垂首端坐着。
宴会开始了,无论是梁人或魏人,似乎都不想抢先提出自己的目的,免得因此露了怯。于是颜佳部的特勤和问事官们便开始轮流向脱斡里勒敬酒,用着不同的语言向他祝祷,祝愿他长寿吉康。
李之同等人同样也无法脱身,他们是此处远道而来的客人,而只有喝够了酒,接下来的事情才容易办。因此甚至不等旁人将话说完,一杯又一杯的酒已经灌了下去。几乎喝不上两轮,就都已经醉倒了。
赵明闻仿佛成了帐中唯一的异类,她只是含笑地坐在那里,安静地等候着,歌声从帐外传了进来,随着脱斡里勒的示意,几个女孩掀开了帘子,穿行在帐中,分而侍奉在男人们的四周。
最后一个女孩也进来了,她的穿着格外与众不同,珠宝和锦缎堆叠在她的身上,却无损于容貌的美丽,她直行至脱斡里勒座前,直身半跪着,微微地仰起脸。
少女带着明显的梁人血统,她的面部线条有些粗犷,但一双眼睛却格外动人,带着些羞怯和无助。灰蓝色的眼睛清透润泽,像冬日最冷时凝结的冰湖,干净到了极点,不带一点杂质。随着光线的变化,眼瞳折射出不同的色彩,是天朗风和下的海面,只让人感受到宁静舒朗,那透明的蓝便像两丸澄澈的水晶,几乎不染杂质,格外通透高远,就像云巅似有若无的微风,从未有人到访过的密林中潺潺流淌的水,极北冰川微溶的雪层。
倘若仅是如此,少女的相貌并不足以使人格外瞩目,而她的肌肤只能说得上稍显白净,全然比不上娇养多年的梁女。然而就在她的眼睑下,被纤直的眼睫掩着,却陡然生出一颗鲜红的小痣来,艳丽而浓郁,几乎就要滴出血来,平增了旖旎和妩媚。
当真如曹子建所说,“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鸿波。”
虽然白璧微瑕,却无端让人蓦然心动。
脱斡里勒并不急着说话,他转向了赵明闻:“梁国来的公主,接下来便是男人们说话的时候了,这里用不着你,你可以带着侍女回去了。”
赵明闻却并未动身,她望向脱斡里勒,问道:“您称呼我什么?”
脱斡里勒望着赵明闻,片刻之后便忽然大笑了起来,但很快便收敛了笑意,他旁若无人地转向李之同,显而易见地忽视了赵明闻。
“这是我的女儿明珠。”他说向李之同道,一面指着那个少女。
李之同已经喝醉了,他半蒙着眼,仔细打量着明珠:“果然是个美人,艳丽至极,姝色无双。”
脱斡里勒满意地笑了,向少女道:“去,到他身边去。”
明珠恭顺地起身,跪坐到李之同的身边,李之同尚有些清醒,挣扎着说道:“不,我们还是先来谈通市的事情吧。”
脱斡里勒仍然避而不答:“我的女儿……”
赵明闻道:“先来谈一谈通市的事情,旁的容后再议。”
脱斡里勒却不理会她,仍道:“让我把女儿嫁给你,你是梁国的勇士,她是草原的珍宝,世上少有的漂亮姑娘,能够娶她是你从来没有过的好运气!”明珠闻言也贴到了李之同的身侧,频频劝酒,本就醉了的李之同眼神越发迷离,晕晕叨叨地胡乱回答着。
底下的属臣们却并不敢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眼见着长官并不顶事,不得已其中一人便率先出头又将话题转向了此事,脱斡里勒不由神情冷冷,却仍然无法阻止,两方人就此谈论起来。
炉子里的柴添了又添,桌上的酒肉换了又换,李之同已经彻底地睡了过去,却仍然捏着明珠的手腕不放,她僵硬地坐在那里,神色疲倦而忧郁,几乎就要哭出来一样。
两边的条件一直谈不拢,脱斡里勒的要价实在太过离谱,没有人能做得了这个主,一时气氛便僵持起来。
赵明闻一直端坐在位置上,她冷冷地注视着神态各异的众人,觉得无趣和生厌,她一直没有说话,所有人都不知不觉地将她忽略过去,绝佳的位置让她有了足够的空间去观察每一个人的神情变化。
“那便这样吧。”赵明闻站起了身,每一个人都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突然望向了她。
赵明闻说道:“不必再谈了。”
属臣们不由愕然,面上全都是肉眼可见的焦急,而脱斡里勒却很高兴,他迫不及待地转向了她,这是他第一次在这场宴席上正视赵明闻。
脱斡里勒欣然道:“那就让我们签下协约吧。”他拍了拍手,早有人将准备好的纸张送了上来,条款一样无二,显然是事先便准备好了的。
脱斡里勒将那几张纸送到了赵明闻面前,赵明闻接过了,却并没有再看,而是转而丢进了一旁的火中。
“我说过了,不必再谈。”
赵明闻说完此话,便再不言语,而是带着撷芳和珍珠便离开了,属官们也都面面相觑,他们却并不敢出言相劝,赵明闻身上到底有着天子亲封的公主名号,君臣有别,岂是他们能掣肘的,也便纷纷起身,追着出去了。
脱斡里勒在身后突然道:“你难道就不怕你们的东西积压着卖不出去吗?世上哪有这样的买卖!”
赵明闻没有回头:“那便卖不出去吧,烧了也好烂了也罢,总归有个去处。”
“至于你……”她嗤笑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脱斡里勒的大帐固然装扮的华丽,可营地里的声响却少的可怜,为了这样奢侈的生活,他将自己的部民搜刮的太过,偏偏又遇上了严重的雪灾,大部分的人家都遭了难,人人面上都带着饥色。赵明闻下车时便已经打量过,今岁新生的羊崽少的可怜,甚至有砍杀了马匹为食的。
脱斡里勒蓄养的牲畜到不少,赵明闻却并不相信他肯分发出来,颜佳部少不得分崩离析,何况少了能够供养骑兵的支撑,他又如何保住自己的财产。
他是必定会低头的,倘若脱斡里勒真的愿意好好谈,赵明闻自然也愿意结个善缘,可惜他到底贪婪太过。
“公主?”撷芳低声探问道。
“他会再来的。”赵明闻道。
一行人很快都出去了,最后的几个人搀扶起了瘫软的李之同,大帐中很快便变得空空荡荡的,明珠有些无措地站着,先偷眼打量了脱斡里勒的神色,又敲了敲哥哥保成,见他点了点头,方才行了礼也匆匆出去了。
脱斡里勒脸色青黑,胸口不断剧烈起伏着,他控制不住怒气,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几案,又一把推开了上前劝解的保成。
“滚!滚出去!”脱斡里勒厉声怒喝道。
保成不敢触了他的霉头,同剩下的人一道退了出去,到了大帐外边,先闻言劝解了被牵连的几个问事官,又让人送着同至的兄弟们回各自的帐中。他神情温和,又软言相劝,众人都十分感激。
等到外边仅仅留下他一人时,保成才猝然变了神色,满面阴戾,他轻蔑地望了大帐一眼,眼睛里全然都是疯狂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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