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姑侄相见)

驿马奔驰,京城的诏书比赵宴一行人先到宁州城。

除了景隆帝赐封冯圆圆为福安郡主的诏书,还有一封定王亲手写的书信,称他要派遣三个儿子来宁州探望姑母。

华容公主看完信,随手放到一旁,神色淡漠。

冯圆圆乖巧地坐在下首,公主不说话,她也不敢乱打听。

还是周温把信纸递给冯圆圆,笑道:“试试,能看懂不。”

这是冯圆圆第一次有机会读一封信,已经把《千字文》全篇融会贯通、熟背熟写的她,确定华容公主默许之后,跃跃欲试地接过了信纸。

她双手捧着信纸,低头看得认真,通篇下来,只有两个生僻字不认得。

周温赞许道:“圆圆聪慧,郊哥儿远不如你。”

冯圆圆替周郊开脱:“二哥喜欢练武,不喜欢读书练字而已。”

华容公主瞥了过来,似是不满她的自谦。

冯圆圆知错般低下头,默默地听养父母说话。

周温:“马车速度慢,世子他们七月中旬出发,大概重阳才能到宁州府边界,然后再行二十余日方到宁州城。”

京城距离宁州府竟然这么远吗,宁州府居然也这么大。

周温瞧见她的样子,道:“等会儿爹爹带你去看舆图。”

华容公主兴致寥寥:“慢就慢,谁让他们自寻苦吃。”

那张高贵美艳的脸上,没有丝毫对侄儿们的担忧。

周温是个好姑父:“他们快到时,我安排二弟去边界接一接。”

周温带着冯圆圆去了书房,用手指勾勒出从京城前往宁州城的路线,再把一路上的重要城池、名山大川讲给冯圆圆听。

冯圆圆惊叹道:“咱们赵国可真大。”

周温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父王若在世,光凭这句话就要跟小丫头置气。

冯圆圆从书房出来,就见下人引着四位大将气宇轩昂地走过来,为首之人赫然是曹明广。

双方在走廊上相遇,曹明广停下脚步,等着对面的小女孩给他行礼。

不是他存心刁难冯圆圆,而是习惯了周温兄弟俩的礼遇,曹明广下意识地以为冯圆圆也会把他当长辈敬重。

至于宴席那日冯圆圆的口出狂言,满心造反大业的曹明广早抛到了脑后。

将军们停步,冯圆圆也停了下来,小小的身姿笔直,微仰着头打量四将。

华容公主的威仪在她身上展现出来,曹明广瞪了瞪眼睛。

一个五十岁的大将军,虎眸圆瞪凶得很,可冯圆圆也不再是当初连李老头都怕的孤女了,见此皱眉,脆生生地质问道:“曹将军,你为何瞪我?”

她对另外三位将军没有恶感,只有这个曹明广,竟敢算计王爷与公主,冯圆圆若对他客气,那就是辜负了公主的养育之恩。

曹明广刚要说话,画屏上前两步,站在冯圆圆一侧,呵斥曹明广道:“皇上诏书已下,正式册封姑娘为福安郡主,曹将军不得无礼。”

但凡是华容公主身边的人,没一个胆怯的。

曹明广眉峰抽搐,扫眼书房那边,这才被鬼神压迫似的,微微弯下他铁铸般的脊背,粗声粗气地唤了声“郡主”。

冯圆圆点点头,再客客气气地朝他身后的三位将军笑笑,脚步轻快地走了。

等她不见了身影,曹明广才恨声对三位同僚道:“王爷就是脾气太好了,才把公主身边的人都惯成了这样。”

有人附和,也有人觉得曹明广心眼太小,非要跟一个七岁孩童计较。

周温坐在椅子上,待四位将军排成一排站在面前,他笑着宣布了定王府要来人探望公主一事。

曹明广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公主区区女流之辈,朝廷能够轻易舍弃,可如果咱们扣下定王的三个儿子,将来战场对上定王,他必不敢全力应战。”

韩煜将军也不喜欢华容公主,平时曹明广催促周温纳妾,他都支持,此时却皱眉道:“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千里迢迢来探望姑母乃是出于孝道,传出去百姓都要夸的,咱们若趁机扣下他们,乃是小人之举,我宁可打仗多死几个兵,也不想落下这种骂名。”

郑威将军:“韩兄言之有理,先王爱惜名声,七年前多好的机会,只因朝廷真送了公主来,老王爷宁可继续隐忍,也没有毁约起事。”

陈文山:“若行此策,的确有失磊落。”

曹明广冷哼一声,以一驳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先王就是顾虑太多,才导致错失良机抱憾终身。现在朝廷北疆安稳,且已成功撤了两位藩王,只剩咱们宁州府这一处心腹大患,要不是因为需要休养生息,朝廷早对宁州府下手了,我们再不未雨绸缪,将来如何抵挡朝廷派来的几十万大军?”

曹明广哼了一声:“王爷迟迟不肯做决断,究竟是舍不得让公主伤心,还是不敢与朝廷为敌?”

周温笑容不改,心平气和道:“曹叔不必激我,我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罢了。”

周温:“老皇帝年近六十,沉迷享乐早已不理国事,这两年一直由太子监国,太子虽然把持了朝政,民间百姓却只尊崇定王,太子心胸狭隘,出手对付定王是迟早之事。到那时,朝廷陷入党派之争,地方官员人心不稳,最容易被我军趁虚而入。”

三将:“王爷英明!”

曹明广还是沉着脸:“王爷想得美,谁知道老皇帝什么时候才死?若他再活个十年八年,我们这些老将可都没用了。”

周温:“曹叔过谦了,廉颇七十尚有余勇,更何况曹叔之勇还要胜过廉颇。”

论能言善道,曹明广哪里说得过周温,几番挑拨都被周温春风细雨地压了下来。

曹明广吃了一肚子气,回府后脸阴沉地仿佛要下冰雹雨。

曹家的三个儿子完全跟老子一条心,长子曹虎道:“爹,我看王爷八成是不想反了,您怎么劝他都没用,不如直接来硬的,等定王世子到了宁州,咱们找机会杀了他,届时无论王爷如何舌灿莲花,朝廷都不会听他解释,必然发兵来攻,他不反也得反。”

次子曹豹:“大哥说得对,就该这么做!”

幺子曹龙:“真要动手,我来安排,保证就算王爷彻查,也查不到咱们曹家身上。”

儿子们有出息,曹明广非常满意。

周温又算什么东西,他只是需要借周家的势而已,一旦真的开战,他会找机会杀了周温,再以替周温报仇为由巩固本地民心,这天下,早晚是他们曹家的!

.

重阳时节,跋山涉水的赵宴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宁州府地界。

要入宁州,需要经过天险石门关。

石门关东侧是万仞之高的陡峭石壁,右侧是汹涌咆哮的黄水大江,崖边只有一条能容一辆马车险险行走的小道。石门关一建一拦,便成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兵家险要。

赵宴、赵宣、谢瑾都下了马车,站在石门关前观赏眼前的山河壮丽。

咆哮的流水声遮掩了三人的低声交谈。

赵宴背对着城墙上的守关将士,神色凝重:“难怪当年皇祖父对宁州周家最为忌惮,凭借这处天险,周家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打不过朝廷还可以退回来闭关躲避,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谢瑾:“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赵宴苦笑:“那你说说,若你带兵,该如何打下此关?”

谢瑾:“山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些守城将士总会有懈怠之时。”

赵宴看向一旁的赵宣:“二弟可有何妙计?”

赵宣眉眼冷漠,凛冽不输周围的悬崖险峰:“没有。”

赵宴想,二弟怕是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罢了。

这时,石门关城门打开,有人身骑白马英姿飒爽地跑了出来。

三人齐齐转身。

周渡就看到两个十五十六岁的少年郎,一个十岁左右的半大孩子,虽然气度不同,却个个俊朗,眉眼中都能找到华容公主的影子,无非深浅罢了。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都姓赵,与华容公主有亲姑侄的血缘关系。

跳下骏马,周渡笑着朝三兄弟拱手:“微臣周渡,在此恭迎三位皇孙。”

谢瑾冷笑:“你早到了吧,我们下车已有两刻钟你才露面,也算恭迎?”

赵宴暗暗地摇摇头,这些场面话,历来都是看破不说破,表弟还是年纪小,太冲动了。

不过,姑母被周家趁人之危求娶,表弟才三岁就被迫与姑母分离,心中仇恨周家也是情理当中。

周渡哼道:“宁州城至此还有千里之遥,微臣不在王府养尊处优,辛苦奔波至此,还不算恭迎吗?就是你们父王亲自过来,我的待客之道也不过如此。”

谢瑾:“没人逼着你来。”

周渡:……

你们没逼,我大哥逼了!

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在这轮的口舌之争中,周渡只能认栽。

除了三个少年,定王还派了一位身边的谋士,名叫张密。

张密笑着道:“宁州一带山路颇多,有劳二爷为我们引路了。”

周渡懒得废话,指着石门关的城门道:“请吧。”

赵宴、赵宣、谢瑾分别上了一辆马车,一路上三人都是各坐各的,都没有兴趣与别人同乘闲聊。

马车前后,还跟着八百名精兵随行。

周渡对这些精兵嗤之以鼻,如果大哥真想动手,别说八百,来八万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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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周温所料,又过了二十来日,九月底,赵宴一行才真正地进入了宁州城的城门。

赵宴、赵宣都改成了骑马,大大方方地欣赏城内的民土风情,也接受着城内百姓的瞻仰与指指点点。

谢瑾因为个子还不够高,骑马也没有什么威严,继续在马车里坐着。

“听说是定王府中的两位公子。”

“长得可真俊,不比咱们王爷、二爷差呢。”

“那位世子爷还行,旁边那个脸也太冷了,好像谁都欠他似的。”

赵宴听到这句,唇角微扬,调侃地看向赵宣。

赵宣看向说话之人。

那人只觉得被凶神恶煞盯住一样,浑身发冷,匆匆躲到了人群之后。

经过繁华的大街,拐入安静宽阔的街巷,终于来到了镇南王府门前。

周渡率先下马,一去一回奔波了一个多月,不是坐车就是骑马,他浑身僵硬,只想回家洗个澡,让妻子给他捏一捏肩膀。

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精致将赵宴几人交给王府管事,自去躲懒了。

反正来客又不是他的妻族侄子!

“诸位这边请,王爷、公主已经等候多时。”管事笑眯眯地道。

赵宴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谢瑾。

谢瑾薄唇紧抿,反瞪过来。

赵宴叹气,人都带过来了,就算谢瑾失态见到姑母就哭,他也无可奈何。

三人走在前面,张密紧随其后。

王府厅堂,冯圆圆正在陪周温下棋。

他们的确是早早就过来等了,干等无聊,只好下棋打发时间。

院子里传来多人行走的脚步声,周温早有准备般,迅速收起棋盘,交给下人拿进此间,再悠悠然端起茶碗,好一派恬淡的君子气度。

冯圆圆:……

她这个位置等会儿要留给华容公主,于是干脆也走到周温身边,仿佛已经站了很久的样子。

因此,赵宴等人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对儿耐心等待客人的父女。

赵宴已经见过周渡,有弟如此,足以猜到哥哥周温的容貌也必然不俗,所以并没有吃惊什么。

倒是周温身边的小姑娘,七岁左右,应该就是姑母收留的孤女了。

一个孤女,竟然也能如此粉雕玉琢?

惊讶在眼中一闪而过,赵宴领头,不卑不亢地跨进厅堂。

管事替他们引荐:“这位就是王爷。”

赵宴拱手:“定王世子赵宴,见过镇南王。”

周温笑道:“叫我姑父吧,一家人不必见外,你们姑母身体不适,方才等了太久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周温吩咐丫鬟去请华容公主。

冯圆圆暗笑,干爹还真是会说话,其实公主娘似乎根本没把三个侄子当回事,才没有巴巴地来等。

她再看向这三位因为认了公主娘而多出来的表哥。

大表哥赵宴俊秀温雅,二表哥赵宣……冷得叫人不敢多看,四表哥赵宗……

冯圆圆错愕地盯着四表哥看。

这位四表哥,长得与华容公主好像。

就在此时,周温一手轻推她的肩膀,对三个少年道:“这是你们表妹,圆圆。”

冯圆圆礼仪周到地依次唤了表哥。

除了赵宴,赵宣、谢瑾都态度冷淡。

冯圆圆也没放在心上,又不是亲表兄妹。

走廊里又传来脚步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外看去。

是华容公主。

她往里走,视线淡淡地扫过三个少年,看到谢瑾发白的脸时,华容公主微微顿住,随即又恢复如常。

等她落座,赵宴带头,红着眼眶跪了下去:“侄儿拜见姑母。”

他眼中有泪,谢瑾则是全身颤抖,只有跪在中间的赵宣,疏离地像个外人。

冯圆圆想,这人大概与公主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