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醒来时,人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四周静悄悄的,漆黑一片,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盯着虚空的某处半晌才记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她脸色一变匆忙起身,可才掀开身上的被子,便听得身旁幽幽响起一个声音——
“醒了?”
没有太多情绪的两个字,却因着周遭的昏暗寂静显得莫名诡异。
姜拂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一退,也就是在这时,她才看清床外侧还躺着一个人,虽看的不甚清楚,可其中轮廓却再熟悉不过。
“……是你,”她揪着被子在身前,嗓子发紧,“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落,黑暗中响起低低浅笑。
“上元佳节,全城百姓都能在此,我出现在这里何处奇怪?”他不紧不慢地答着,最后话锋一转,又将问题抛了回来,“怎么,你是觉得我不配过这个节吗?”
姜拂自然不会这么想,她只是意外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可她莫名觉着这话不该问出口,想了想还是选择沉默。谁知,面前的男人反而不满意起来,语气一变,带着愠怒道:“怎么不说话了,方才在街上同那姓陆的不是聊得那般愉快,都停不下来吗。”
姜拂一听,立刻回想起当时自己察觉到的异样,质问道:“你跟踪我们?”
本以为他多少会否认辩解几句,哪想他却冷哼一声:“我何需跟踪,便是跟在你身后,你也注意不到我吧。”
姜拂蹙起眉,满是不解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已经答应你不会将那件事透露给任何人,与你不会有任何不利。”
“想做什么?”那人听完,立刻低低念了这么一句,像是在自问。
姜拂等着他的回答,她太明白面前这个人不好沾惹,若说自己之前无知掺和进他的事里,可现在她想得清楚,她必须离得远远的。
男人并没有想太久,他缓缓从床上坐起,宽阔的身影一下子将姜拂的视野挡得严严实实。
“你……”她没由来地感觉到一丝压迫,下意识又往后挪了位置。
那人却像是看出了她的意图,轻笑一声竟慢慢开始靠近。
“你,你想做什么?!”姜拂不由想到一些事,猛地往后一退,瘦削的脊背毫无防备地重重撞在了墙上。
“你在害怕什么?”
他压着声问,人已然贴近,姜拂甚至感受到了他喷洒在她脖颈处灼热的呼吸,她再顾不得背上的疼痛,整个人不停往墙上挤去,恨不得将自己嵌进墙中。
他似乎是看见了她无用的挣扎,大手一伸,直接揽着她的腰往自己怀里一带。
姜拂的脸就这么撞在了他结实的胸口,她忍不住闷哼一声,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开始不停挣扎:“放开我,你忘恩负义,你放开……”
才挣扎了两下,两只胳膊便被他一手制住,紧接着,耳边便响起他低沉的声音:“忘恩负义……你只会骂这个吗,可是不痛不痒的,又如何?”
姜拂心下又急又气,脑子一懵,索性抬起下巴,张嘴便对着他的肩膀咬去,然而这一口下去,身前的人却纹丝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平稳如常。
“阿拂,你知道我的,睚眦必报。”他低低启唇,微侧过头,鼻尖有意无意地轻擦过她颈侧的肌肤。
姜拂僵住不敢动,也无意识地松了口,紧接着她便感觉到他的鼻尖抵着自己的脖颈,似在轻轻嗅着什么。
“你今日……抹了什么,为何身上的味道变了。”
不知怎么,男人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悦。
姜拂倏地扭开脖子,不愿同他多说话,一张小脸冷着,抿唇不语。
“呵。”
一声冷笑从耳畔划过,下一瞬,冰凉的触感便贴到了颈侧,姜拂一怔,猛然意识到什么,再紧绷不住地挣扎喊叫起来:“贺兰燚,你放开我——”
“我说过,我这个人睚眦必报。”
贺兰燚冷冷说完,脖颈处随之传来一阵刺痛。
这是还她方才咬的那一口!
感受到怀里人的颤抖,贺兰燚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口,只是当他的双唇从那光滑细腻的肌肤擦过,他竟忽觉得有些不舍,就在他犹豫下一步要做什么,外间突然传来“咚咚”敲门声。
“殿下,宫中有消息过来。”
姜拂还浑身僵着,丝毫没注意外面的人说了什么,直到禁锢住自己双手的力道消失,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贺兰燚已经放开了她。
她并未就此放松警惕,哪怕是在黑暗里,也还是用最戒备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人,就像是一只才脱险境的幼兽,狼狈却又凶狠地望着前方未知的危险。
“我会安排人伺候你沐浴,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贺兰燚说。
姜拂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沐浴,黑暗中的人先一步下床离开,她看着那道高大的黑影消失,很快,又有什么人走进屋里,紧接着四周亮了起来,橙黄摇曳的烛光一时间刺得让她闭起了眼。
“姜姑娘,殿下吩咐奴婢们伺候姑娘沐浴。”
清脆的声音响起,姜拂缓缓睁开眼。
床前站着两个打扮相似的小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与她年纪相仿,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我不用沐浴。”姜拂垂落眼,语气中满是抗拒。
“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殿下回来若见姑娘未沐浴,只怕会重重责罚我们。”
姜拂听着这话,下意识抬眼,却见方才还带着笑的两个人,此刻却满脸慌色。她不由地猜测,是不是之前便发生过什么,以至于她们会如此害怕。
这两名侍女虽是贺兰燚的人,可如今却与她扯上关系,若真让她们因自己受罚,她如何能心安。
姜拂心一软,终是点下了头。
床前的两人见状,面色陡转为晴,立刻上前将她扶下床。
姜拂就这么被带到隔间后的浴桶前,很快有人提着热水进来,三两下,隔间内便升起了白雾。
“姑娘请抬一抬手,好叫奴婢替姑娘宽衣。”侍女轻声道。
姜拂望着那热气腾腾的水,微一犹豫,还是抬起了胳膊。
罢了,都到了这一步,又何必再纠结。
侍女们利落地将人扶进浴桶中,正要上手替姜拂擦身,她却忽然缩下.身子,闷声道:“后,后面就不用你们帮忙了,我,我自己来便是。”
俩侍女对视一眼,笑道:“姑娘不必害羞,奴婢们会仔细小心的。”
姜拂的脸也不知是被热气熏红,还是实在难为情臊红,她抱着胳膊坐在水中,固执地摇摇头道:“你们……出去,不然我不洗了。”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侍女一听,连忙道:“姑娘别起,奴婢们走便是!”
姜拂咬着唇没作声,一直等到身后脚步声消失才松开了齿关。
她不知所措地靠向浴桶边,她如何能想得到,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她竟从热闹的长安大街来到这不知何处的陌生地方,甚至还莫名其妙地答应沐浴。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贺兰燚的男人,这个人……
姜拂望着眼前化不开的热气,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姜拂生长在都城外一处名为秀水村的地方。
秀水村虽带着个水字,可实际上却并不算依着水,反而村子立在积秀山底,村子里的村民多是以砍柴打猎为生。
姜家也不例外。
姜拂是家中长女,父母慈爱,幼弟乖巧,虽说家境清贫,却本也该日子顺遂,平平静静地长大,但无奈事与愿违,多年来,姜拂在秀水村从不敢随意走动,外出必定得戴着一顶帷帽,避人而行。
而这皆是因为她与生俱来的一处不同,一处与所有人相异之处——她的身上自带一股异香。
这并不是最怪异之处,令村中人将其视若妖邪,甚至在其幼时还曾寻来道士驱邪的还是因她身上这香味会因时而变。
大多数时候,姜拂身上的香气更像是雪天清冽的梅香,但只要她情绪激动之时,那梅香便会转而浓烈,反倒更像栀子遇水,馥郁得令人犹如身处花间。
姜拂也曾委屈不甘,她从未害人,何来邪祟之说,可渐渐的,在阿爹阿娘的细心照顾下,在小鱼信任陪伴玩闹之中,她也慢慢看淡释然。
虽说言语厉害时也能伤人,可只要自己问心无愧,求一个平静度日并不算难,于是这些年她主动避开村子里的人,能不出门便不出门,若是在家待得闷了,她也只会去到山里,于幽静的林间散心。
一个多月前,大雪漫天,连着下了数日,好不容易转了晴,等到山中积雪消融,姜拂便以到山间采药为由,独自上了山。
秀水村多数人家以打猎为生,但有的人也会在山中采摘一些药材,好卖到山下的药铺医馆拿几个钱。
姜拂做不来打猎的活,因此平日里便看医书辨药材,等去了山上也不至于空手而回。
这天她照例上了山,还没走到半山腰,她就忽然嗅着一丝奇怪的味道,或许是从小对气味敏感,她很快便确定这是血腥味。
她不由地警惕起来,这山上多有猎户设下的陷阱,这血腥味很可能是什么野兽畜生乱闯受了伤。
她虽懂得一些对付野兽畜生的法子,可这么多年却并没有机会真正用上,倘若真的撞见……
姜拂屏住了呼吸,打算从侧边绕着走,两侧地势稍高,她走过时不经意往气味散出的方向瞥了眼,谁知就是这么一个转眸,她竟瞧见一个身上插着箭,血流一地的男人躺在草丛间。
姜拂并没有太多犹豫,或许是平日读惯医书,见死不救这种事她断然做不出,她先是确定周围没有旁人,而后便匆匆朝着那个受伤的男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