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躺在繁花似锦的草地上,倦怠,烦躁,欲睡。薄暮。
精灵围成圆圈,飘荡移行,可爱的小形体。
阿莉儿 (歌唱,由风神琴伴奏)
百花如春雨,
飘洒于万物;
庄稼绿田亩,
向人频瞬目;
仙小法力大,
忙于济困厄;
怜悯不幸者,
不论善与恶。
你们在空中围着这个头颅荡漾浮沉,
这儿证明了你们是高贵的妖精:
请和缓心灵的剧烈斗争,
拔掉谴责的灼热的箭翎,
洗净他内心所经历的震惊。
长夜分成四更,切勿因循,
要好好利用每一段光阴。
先把他的头安放在凉枕,
再用忘川之露把他浇淋!
他将酣然一觉睡到天明,
僵硬的肢体马上恢复柔韧。
请完成妖精最高尚的责任:
把他交还给那神圣的光明!
合唱 (一个个,一双双,一群群,轮番地并聚精会神地)
熏风懒洋洋吹遍
绿荫环绕的平川,
黄昏降下了
雾障不胜香甜,
请低唱甘美的静谧,
让心儿像孩子般安眠,
并为这倦者的双眼
把白昼之门轻关。
黑夜已降临,
星辰虔诚两相亲,
小如光点大如灯
闪闪烁烁远而近;
这厢映照在湖中,
那厢彻夜任通明;
一片月华高照,
祝福好梦深沉。
光阴时刻流淌,
苦乐均告消亡;
须知君将康复;
请相信新的日光!
山谷泛绿,丘陵膨胀,
灌木丛生好荫凉,
收获秧苗起伏
有如涟漪银浪。
要达到一个个志愿,
请仰望那边的晨曦!
你不过被轻轻裹住,
睡眠如躯壳,请将它抛弃!
众人游手好闲,踟蹰不前,
你要大胆行事,切勿迟疑;
高贵者能完成一切,
他知而即行不可及。
巨大的噪声预示太阳临近。
阿莉儿 听呀,请听时序在沸腾!
新的白昼喧闹着
已为精灵之耳而诞生。
石门咯吱开合,
日神的车轮辚辚,
光明带来了噪声!
它击鼓,它吹号,
使目眩,使耳震,
未曾闻者不可闻。
快躲到花萼里去,
越深越好,静静藏身,
藏进浓荫与岩缝!
免得一听就耳聋。
浮士德 生命的脉搏清新活泼地跳动,
向太空温柔的曙光致敬;
你大地,昨夜依然如故,
而今呼吸在我脚下焕然一新,
开始使我处处感到欢欣,
你鼓舞着激励着一个坚强的决心,
一再向最高的生存攀登。——
世界已经在晨曦中显形,
林间交响着万籁的生命;
雾霭如带在山谷中流出流进,
天光已向深处下沉,
枝枝丫丫从它们沉睡处
萌发新芽于芬芳的绝壁断层;
地面的花叶饱含着颤抖的露珠
从那儿展示了姹紫嫣红的美景:
一座天堂在我的周围形成。
向上望!——山峰如巨灵
预告了庄严的时辰;
它们先享受永恒的光明,
然后光明才降临我们的头顶。
现在新的辉煌灿烂才被布施到
阿尔卑斯山低陷的绿草坪,
一级一级照下去——
太阳出来了!——可惜令人眩晕,
刺得我眼痛,只得掉头转身。
恰如满怀憧憬般的希望
向最高的志愿自信地迈步,
发现成功之门豁然洞开;
但从那永恒的深堑喷出
过量的火焰,我们不禁张皇失措:
我们想点燃生命的火炬,
却被火海包围着,多可怕的火啊!
是爱?是恨?熊熊燃着把我们围住,
或苦或乐不可思议地交错着,
我们只得又向地面回顾,
把自己掩藏在最清新的幕帷之中,
让太阳留在我的背部!
穿岩隙而泻的瀑布,
我越看越是喜不自胜。
它一跌而化为水柱千条,
再跌则万道激流翻滚,
一阵阵水珠飞溅高空。
彩虹万变不离其宗何其鲜明,
拱然横跨于飞泉之上,
时而轮廓清晰,时而消散干净,
在四周化为雾状的凉雨!
这正反映着人的奋进。
沉思一下,你就会懂得:
我们是在五彩折光中感悟人生。
浮士德在五彩折光中感悟人生
枢密大臣恭候圣驾临朝。
喇叭声大作。
各种内侍盛装登场。
皇帝升座,星士侍立右侧。
皇帝 诸位忠实的爱卿,你们远近来朝,寡人一律表示欢迎。——这位贤能在我身旁,我已看见,但不知弄臣待到哪儿去了?
侍从 刚才还在御袍下摆后面,在台阶上跌了一跤;大胖子给人抬走了,是死是醉还不知道。
侍从二 马上又有一个来顶缺,来得也真够快。打扮得一表人才,就是有点丑怪,吓得人人发呆;卫兵们把钺斧交叉着,把他挡在门外,不让他进来——瞧他还是来了,这胆大的蠢材!
梅菲斯特 (跪在御座前)是什么受诅咒又受欢迎?是什么被渴望又被驱逐?是什么永远受到保护?是什么被痛斥并被控诉?是谁你不敢把他唤来?是谁的大名人人欢喜听到?是什么走近了御座的台阶?是什么作法把自己赶跑?
皇帝 这次你要废话少讲!到这儿出谜语可不得当,那是这些老爷们的事情。——想猜你就猜猜看!我倒愿意听。我的旧弄臣走了,怕他已经上了西天;你来顶替他,也好,就站在我身边!
梅菲斯特走上台阶,侍立左侧。
众人窃窃私语 一个新蠢材——又要降新灾——
他是哪路货?——怎么混进来?——
旧的已倒下——算是交了差——
那个胖似酒桶——这个骨瘦如柴——
皇帝 忠实可靠的众爱卿,欢迎你们远近来朝!你们聚在一起,总有吉星高照,我们的幸福和康宁都在上面写着。这几天我们摆脱了忧愁,戴上了化装舞会的髯口,正准备乐它一乐,那么,请说说看,为什么现在偏要审议朝政,自寻烦恼!既然你们认为非如此不可,而且已经开始,寡人愿意候教。
宰相 最高的德行有如圣者头上的光轮,把皇上的头顶环绕,只有他老人家才能行之有效:它就是万人喜爱、万人要求、万人希望而不可或缺的公道!公道是否施之于民,全由陛下做主。可是,天哪!如今举国骚乱若狂,灾祸频仍,试问聪明、善良、勤快于世道人心又有何补?任谁从这座高殿俯览一下广大帝国,他都会像做了一场噩梦,其中怪物丑态百出,非法以合法的名义统治着,一个错误的世界欣欣向荣。
夺人家的妻女,抢人家的牛羊,从祭坛上弄走圣餐杯、十字架和枝形灯架,那些家伙逍遥法外,安然无恙,多年来还借此自夸。现在告状的挤满了法庭,法官在高垫椅上威风凛凛,以致群情激愤,民怨沸腾。如果同党可靠,他尽可以作奸犯科,有恃无恐;如果孤立无援,即使清白无辜,也只好把“有罪”的宣判听从。看来整个世界行将分崩离析,理所当然的一切悉遭抹杀;将我们引上正路的唯一智能,试问如何得以生发?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最后竟流为阿谀、贿赂之徒;法官不能秉公执法,终于会与犯人同流合污。我可能描绘得过于黑暗;宁愿用一层厚纱把这片景象紧紧遮住。(稍停)
当机立断,势在必行。如果人人害人,人人受害,陛下的尊严恐怕也会成为牺牲品。
军政大臣 如今乱世真是肆无忌惮!人们相互残杀,简直杀红了眼,什么号令都听不见。市民躲在自己的屋墙后面,骑士占据了高山的石砦,共同密谋同我们对垒到底,确保自己的实力永远不败。佣兵们早已失却耐心,吵嚷着要求发饷,如果我们如数发给他们,他们就会逃个精光。可谁胆敢拒绝众人的要求,那无异于捅了马蜂窝;帝国原该由这些人来保卫,如今却受到他们的蹂躏和劫掠。如果放任他们横行霸道,半壁河山就会付之东流;境外诚然也有一些国王,可没一个认为于己有关而伸手。
财政大臣 谁还会指望什么盟友!答应我们的救济金,竟像水管断了流。陛下,在您广大的国土,产业到底落入谁之手?无论走到哪儿,人们都在自立门户,自谋生路;别人也只好瞪眼瞧着,让他们我行我素;我们已经让出了太多权利,再没有一项给自己保留。至于党派,不论它们叫什么名称,今天一点也不能信赖;让它们去骂去捧吧,是爱是恨全都无所谓。吉伯林派也罢,归尔甫派也罢,都已偃旗息鼓,将养自身;每个人都得照顾自己,现在谁还会帮助邻人?黄金之门已经堵塞,人人都在聚敛,在扒捞,在搜括,我们的国库早已空空如也。
内廷总监 连我也碰到了灾祸!每天总想节省一点,可每天偏偏耗费得更多。我的苦恼可以说与日俱增。厨师倒一点也不忧虑饥馑:野猪,野兔,公鹿,母鹿,火鸡和鸡鸭鹅之类,这些实物贡品,可靠的税收,都源源不断地送上门。只是葡萄酒到底有所短缺。从前酒窖里,陈年佳酿一桶桶堆积如山,可叹贵人们贪杯狂饮,终于把它们饮得罄尽而枯竭。市议会不得已只好放开它的酒库来应急,人们于是又大碗小钵地来灌,直灌得酩酊醉倒,把盛馔佳肴都掀翻在地。现在,所有这一切都得由我来支付、赔偿;犹太人什么客气也不讲:他向我放款,要求以未来的收入作抵押,害得年年只好寅吃卯粮。猪还没长膘就给牵走了,床上垫褥送到当铺去当,桌上的面包也是赊的账。
皇帝 (沉思片刻,转向梅菲斯特)傻子可知道还有什么困难?你也说说看?
梅菲斯特 我?我可什么也说不上。只见陛下和文武百官威风凛凛,仪表堂堂!须知皇恩浩荡,帝祚绵长,权力齐备,四海称强,仁德借理智而弥坚,随时一举而多得,何愁天下不归降?既蒙群星高照,更何来黑暗与不祥?
窃窃私语 恶棍一条——精通此道——
只要得逞——撒谎造谣——
我已看穿——个中把戏——
还有什么?——一条诡计——
梅菲斯特 这世界哪会样样齐全?要不缺这,就会缺那,只是这儿缺的是金钱。金钱诚然不能俯拾即是;智慧却懂得从深处把它发现。铸好的和没有铸好的黄金,大都埋在墙根下,矿脉里。你们问我,谁能让它们得见天日:只有靠天才的自然力和精神力。
宰相 自然和精神——对基督徒可不能这样说。这种话太危险,所以无神论者都给烧死掉。自然是罪孽,精神是魔道,它们生出了怀疑,那畸形的杂种。别给我们来这一套!——皇帝古老的国度里,只产生了两个世系,威严地捍卫着皇统:那就是圣徒和骑士;他们共同抵挡每一次狂风暴雨,而拿教会和国家作为酬劳。可是,从群氓的迷惑心理,却发出一种阻力:那就是异教徒!巫术士!他们败坏着城市和邦国。而今你竟想用厚颜无耻的戏谑,把他们偷运到这高尚的社会里来;你们都怀藏着邪念:他们和弄臣实际上是一丘之貉。
梅菲斯特 听了这番高论,才知道阁下博学多识!原来你摸不着,就认为它离你十万八千里;你抓不住,就认为它全是空无;你没计算过,就相信它纯属子虚;你没有衡量过,就觉得它无足轻重;你没铸成钱币,就想象它不能流通!
皇帝 空口说白话,解决不了我们的匮乏!你的四旬斋说教无济于事,何必叽里呱啦?老一套如果、但是,我早已听厌了;须知眼前缺的是钱,还是去弄钱为妙。
梅菲斯特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去弄,而且弄得很多很多;这种事情,说容易也容易,可容易的也很难做。财宝就在那儿,要弄到手,还少不了一点本领,可谁知道怎么动手才成?想想看,在那些恐怖的时代,异族的洪流淹没了国土和群氓,任何人不论多么惊慌,都会把自己心爱的财宝东掩西藏。自强盛的罗马时代以来,直到昨天以至今天,千百年可以说无一例外。那一切都悄悄埋在地下;土地归皇上所有,他理应享受里面的钱财。
财政大臣 他虽是个弄臣,说话倒也在理,这的确是皇上的权利。
宰相 魔鬼给你安下了金丝圈套:这里面气味不对,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内廷总监 只要他为宫廷及时弄到款项,就是有点不大正当,那又何妨。
军政大臣 弄臣可真乖,凡是于人有利的事情,他都应承不贷;士兵们只要有钱,可不管它从哪儿来。
梅菲斯特 也许你们认为我在骗你们:请问问这位先生,他就是星士!黄道带内的星座他都认识,他还按照星座知道时辰。那么,目前的天象如何?请说个分明。
窃窃私语 两个无赖——狼狈为奸——
傻子怪物——近在御前——
陈词滥调——早已听厌——
蠢货提词——贤士开言——
星士 (由梅菲斯特提词)太阳本身是一块纯金;水星听差,是为了酬劳和宠幸;金星夫人把你们个个迷住,从早到晚对你们脉脉含情;贞节的太阴性情古怪,反复无常;火星不管烧不烧得着,其势不可挡。而木星一直散放着最美的光;土星很大,看起来却很远很小,它作为金属我们并不十分敬仰:尽管它很重很重,其价值却渺不足道。是的,如果太阳和太阴代表金子和银子结伴同行,那就会出现皆大欢喜的人生!其余的一切无不有求必应:宫殿,花园,酥胸,红颜等等,这位博学之士都可弄到手,我们做不到的,他则无所不能。
皇帝 他讲的话,我听来像两个声音,终究不能让我相信。
窃窃私语 陈旧把戏——又有何用?——
历书预言——烧丹炼汞——
常听人说——无不落空——
即使他来——也未必中——
梅菲斯特 他们面面相觑,站成圆圈,不相信这高贵的发现;一个胡说什么曼德拉草,另一个大谈什么黑犬。可为什么又有人在说俏皮话,还有人在谴责魔邪,即使他脚掌发痒,走起路来趔趔趄趄。
对于永远主宰一切的自然,你们都感觉到它神秘的功效,而从最深的地层,不断向上透露出生动的征兆。如果四肢疼痛,身上什么地方不舒坦,那么马上拿起锹镐去挖掘:乐师就在这下面,财宝就在这下面!
窃窃私语 我的双脚重如铅——
风湿作怪——手臂痉挛——
大脚趾发痒——背脊发酸——
根据这样一些征兆,
最丰富的宝藏就在眼前。
皇帝 赶快!别再开溜,快来兑现你的胡诌,马上给我们指出金窖的地头。如果你说的属实,我将放下宝剑和权杖,亲自用御手来完成这番壮举,但如果你撒了谎,我就要送你下地狱!
梅菲斯特 下地狱的路我终归找得到!——可是,各处有待开采的无主宝藏,我却无法一一奉告。农民犁沟,翻开土块就捡了一只金罐;黏土墙下,想刨出一点硝石来,想不到发现金锭黄灿灿,捧在枯瘦的手里又惊吓又喜欢。什么拱顶都得炸掉!什么缝隙,什么坑道,识宝者都得去走一遭,哪怕走到地府阴曹!在宽大的陈年老窖里,他看见金杯、金碗、金碟排列成行;还摆着红玉高脚杯,如果他想享用一番,积存多年的佳酿就在身旁。可是,行家的话,你们也许不相信——酒桶的木料早已腐朽,酒石却凝成桶状把酒装牢。不仅是金银珠翠,连这种名酒的精华,都为黑夜的恐怖所笼罩。智者在这里孜孜不倦地探讨;白昼识宝,是开玩笑,秘方得在昏暗中才能见效。
皇帝 由你去吧!黑咕隆咚有什么必要?值钱的东西,总得让它见见天日才好。谁在深夜认得出恶人?那时牛都是黑的,猫都灰不溜秋。地下的罐子装满了金器,快拿起你的锄,把它们刨出土!
梅菲斯特 拿起你的锹和镐,亲自动手去掘宝,农活使你变得了不起,瞧一群金牛犊纷纷钻出了地。然后毫不迟疑,欢天喜地,装饰你自己,以及你的嫔妃;一颗亮晶晶的彩色宝石,会提高你的尊严,还有她们的美丽。
皇帝 马上动手!马上动手!还要挨到什么时候?
星士 (如前)陛下,请少安毋躁,等花花绿绿的乐子过了再瞧;分心的玩意儿使我们达不到目标。首先,我们必须持斋守戒,同上帝和好,才能托天保佑,挖出地下的财宝。须知行善才有善报,血气平和才能快乐逍遥,压榨葡萄的人才能喝到酒,增强信心才能把奇迹等到。
皇帝 那么让我们把日子过得兴高采烈!圣灰星期三即将如愿来临。我们乘此庆祝狂欢佳节,无论如何要搞得更加开心。
喇叭声大作。退场。
梅菲斯特 功绩和幸运连在一起,愚人永远不明这个道理;他们捡到一块哲人之石,往往留下石头而把哲人抛弃。
附侧室数间,为假面舞会装饰一新。
报幕人 别以为在德意志境内,你们只看得到魔鬼舞、小丑舞和骸骨舞!今天就有一场狂欢的盛会恭候诸位光顾。当年皇上出巡罗马,为了自己也为了与民同乐,曾经翻越崇高的阿尔卑斯山,赢得了一个欢乐的帝国。皇上首先伏在神圣的脚下,把统治大权求讨,等他去领取皇冠时,又为我们带回了丑角帽。现在我们都成了刚出世的宝宝;一个个饱经世故,竟把小帽儿洋洋得意往脑袋、耳朵上套;小帽儿使他们活像可笑的白痴,尽管戴它的人精明得不得了。——我已看见他们聚在一起,或者蹒跚地分离,或者亲密地配对;合唱队紧接着合唱队。出出进进,乐此不疲!然而,我们这个世界尽管插科打诨,千姿百态,说到底依旧是个大傻瓜天下唯一。
女园丁们 (唱,曼陀林伴奏)
今晚诸位请多表扬,
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
佛罗伦萨的年轻姑娘
借重德国朝廷的风光;
头戴一朵朵鲜花,
插满棕色的鬈发;
丝线绺绺,丝绒团团
起的作用叫呱呱。
我们的假花却盛开,
一年四季开不败:
这点功劳不算啥,
到底值得人人爱。
条条片片五彩缤纷
拼凑起来对称均匀;
一枝一叶也许可笑,
花团锦簇煞是喜人。
看来我们长得真俊,
女花儿匠从来多情;
这本是女人的气质:
个个天生赛过艺术品。
报幕人 把你们顶在头上、挎在臂间的丰盛花篮放下来,让我们瞧瞧吧!谁高兴谁就来挑!快让林荫小道变成花园吧!卖花姑娘和她们的花儿,很值得大家围拢来瞧上一瞧。
女园丁们 快到热闹地方来买花,
可别一味讲价又还价!
不论谁买到什么花,
都将奉送几句俏皮话。
带果实的橄榄枝 我不妒忌任何花草,
我避免一切争吵;
这与我的天性不对:
我是大地的精粹,
还拿得出可靠的保证,
是每片原野的和平象征。
今天希望我有幸能够
装饰美丽而高贵的头颅。
穗冠 (金黄色)刻瑞斯的礼物打扮你们,
温雅可爱而又美观:
最受欢迎的生活用品
做你们的装饰真个好看。
奇巧花冠 锦葵似的五色花,
沼泽地里出奇葩!
自然界中不常见,
时尚却能推出它。
奇巧花球 特俄弗拉谅也不敢
把我的名字向你言谈;
人人爱我未必可能,
但愿博取多人的欢心,
归她所有是我的夙愿,
只要她把我编入发辫,
只要她能拿定主张,
让我留在她的心房。
蔷薇骨朵儿 (挑战)任这些玩意儿花花绿绿,
为了赶时髦花样百出,
造型新颖而又怪诞,
大自然从未如此这般;
叶柄绿油油,花萼金灿灿,
花枝招展丰发间!——
可我们一贯遁隐不显眼:
有福人才发现我们多么新鲜。
每当夏季惠然来临,
蔷薇苞蕾便盛开如焚,
这种福分谁会嫌多?
须知在春神的王国,
眼光、感觉和心曲
一并接受允诺与眷许。
在绿色林荫道上,女园丁们雅致地修饰和展示她们的花篮。
男园丁们 (以双颈大琵琶伴唱)
且看花朵悄悄开放,
围在你头上漂漂亮亮;
果实却不愿把人引诱,
人们尽可以把它品尝。
褐脸汉子在喝价:
樱桃,桃子,青梅快买吧!
比起舌头、味觉来,
眼睛算不上鉴赏家。
熟透了的水果实在好,
美滋滋快来尝个饱!
玫瑰让人把诗做,
苹果却得用嘴咬。
容许我们沾沾光,
闻闻丰盛的春花香,
且把成熟的商品
摆在左右高邻旁。
在可爱的花彩下面,
在美观的拱廊里面,
蓓蕾、叶片、花朵和果实
同时可说一应俱全。
在六弦琴和双颈大琵琶的伴奏下,两个合唱队轮番唱着,并把他们的货品一层层向上摞起来,准备出售。
母亲和女儿上。
母亲 闺女,想当初你一出世,
我给你戴上小软帽;
你脸蛋多么标致,
你身材多么窈窕。
满以为你福星高照,
会嫁给一位阔佬,
夫人头衔少不了。
想不到青春岁月
全被你因循蹉跎,
求婚者络绎不绝
打身旁匆匆而过!
跟这个舞步婆娑,
跟那个拐一下又送秋波,
到底也没找到一个。
费脑筋白白举办
多少次相亲宴会,
罚物游戏和抓单
没有成功过一回;
今天出丑卖乖人人会;
宝贝,不妨撩开裙围,
说不定剩一个跟你配对。
更多年轻貌美的女伴参加进来;亲密的闲谈,声喧可闻。
渔夫和捕鸟者携网、钩、胶竿及其他用具上,混入美丽少女中间。双方试图勾搭、捕捉、逃避、擒获,为最愉快的对话提供机会。
樵夫 (上,急躁而粗笨)
让开!快让开!
我们要过来,
我们砍了树,
哗啦倒下去;
我们来扛起,
当心撞着你。
要把我们夸,
得说清楚话;
国内没粗汉
累得满头汗,
试问细人们
怎样动脑筋,
如何能生存?
这点记在心!
我们要是不流汗,
你们冻得直叫唤。
丑角 (笨而蠢)你们是蠢货,
生来就罗锅!
我们可懂行,
什么也不扛;
便帽小又小,
破衫加烂袄
穿戴一身轻,
我们真开心:
一向多闲暇,
脚上拖鞋靸,
市场和人群
穿出又穿进,
路旁张嘴站,
彼此高声喊,
喊声一听见,
便往人群钻,
滑得像泥鳅,
一起跳个够,
跳着又起哄,
要捧尽管捧,
要骂尽管骂,
我们全不怕。
食客们 (谄媚而贪婪)
柴夫真强悍,
加上烧炭汉,
你们两老表,
我们少不了。
尽管把腰弯,
尽管把头点,
说话弯弯绕,
吹气有两招,
吹暖和吹凉,
感觉不一样,
又有什么用——
即使有火种,
雷电放光彩,
打从天上来——
要没有柴片
和煤一大担,
炉灶再宽敞,
怎能烧得旺?
烤得吱吱响,
煮得沸了汤。
谁把滋味品,
且看舔盘人,
他闻到烤肉,
他预料鱼香;
主人餐桌旁,
身手显一场。
醉汉 (酩酊大醉)
今天可别把我惹!
我可自由又自在;
新鲜喜悦欢乐歌,
由我自己带过来。
那么我饮,饮呀饮!
诸位碰杯叮,叮,叮!
后面那位也请出!
咱们碰杯才算数。
我的老婆发脾气,
对着花衫撇嘴巴,
随我怎样夸自己,
骂我是个穿衣架。
我偏要饮,饮呀饮!
碰起杯来叮叮叮!
衣架碰杯把酒祝!
酒杯碰响才算数。
休道迷路没了辙,
哪儿舒畅我哪去,
老板不赊娘们赊,
最后还有侍酒女。
我只管饮,饮呀饮!
大伙碰杯叮叮叮!
相互一路把酒祝!
我想这样才算数。
高兴在哪就在哪,
爱咋摆谱就咋摆:
哪儿躺下就躺下,
再也不想站起来。
合唱 哥们开怀把酒饮!
举杯相碰叮叮叮!
坐稳木凳大声嚷!
谁喝够了桌下躺。
报幕人宣告各派诗人登场,自然诗人,宫廷歌手,骑士歌手,伤感诗人和狂热诗人。人人争先恐后,不让别人出面朗诵。其中一位咿唔数语,匍匐而过。
讽刺诗人 区区诗人何所嗜?
各位不妨听端详。
人人厌闻糟心事,
我倒很想说了唱。
黑夜诗人和墓茔诗人表示歉意,因为他们正在同一个刚复活的吸血僵尸进行一场饶有兴味的谈话,由此可能生发一种新的诗风;报幕人只得听其自然,同时吁请希腊神话出场,后者虽然戴着现代面具,仍不失其动人的气质与风度。
美惠三女神上。
阿格莱亚 我们把优雅引入生活;
馈赠优雅何须说!
赫革摩涅 受领也须讲优雅!
如愿以偿传佳话。
欧弗洛绪涅 即使在安静的日子里
也须极其优雅表谢意!
命运三女神上。
阿特洛波斯 身为长姊我应邀,
这次邀我把线纺;
生命细线难担保,
纺长纺短费思量。
让你觉得软而韧,
我选纯麻上纺锤;
为了平滑又光润,
巧手捋去又捋回。
你们作乐又寻欢,
可别搞得出了圈,
须知此线容易断,
当心一下玩儿完。
克罗托 须知最近几天内,
剪刀由我来掌管;
只因大姊行为悖,
使得人人都不满。
无用织品长又长,
她却拉向风和光;
美妙锦标有希望,
一下拖进了墓坑。
想我青春年少时,
也曾犯过一百起;
为将自己来约制,
才把剪刀藏鞘里。
于是情愿受约制,
来此欣作观光客;
目下你们闲散时,
正好纵情去作乐!
拉刻西斯 解事明理数我行,
调节整顿我管事;
我的纺机从不停,
慢条斯理不造次。
纱线过来捻着纺,
每根长短有尺寸,
不让一根走了样,
一根一根圈成锭。
我如忘形不自觉,
世人命运更堪虑;
计时辰,量岁月,
织工把线取了去。
报幕人 即使你们通晓古代典籍,怕也认不出目前来的这些人;为了见识一下她们,你们还得把这些作恶多端的家伙称作嘉宾。婀娜多姿,和蔼可亲,而且貌美年轻,这就是复仇女神!说来可有谁相信;你们不妨接近一下她们,原来这些鸽子竟像毒蛇一样伤人。她们诚然阴险,可今天每个傻子都在夸耀自己的缺点,她们也不至于要求天使的名声,而会自认是城乡的瘟神。
复仇三女神上。
阿勒克托 有什么办法?你们还得相信我们,
只因我们年轻貌美,猫一样阿谀逢迎;
你们中间哪位如有意中人,
我们将会对他百般奉承,
直到我们当面对他说破:
她对张三李四同时暗送秋波,
脑又笨,背又驼,脚又跛,
倒霉鬼才会讨她做老婆。
我们还会把那婆娘怄一怄:
几个星期前她那个男朋友
曾向别的女人把她编派够!——
如今和解了,还留下好一条鸿沟。
墨该拉 这不过是笑话!他们一旦结了婚,
就得听我的,我可什么都不论,
只会任性折磨最美的幸运;
人人一日三变,时辰也不相等。
无人重视如愿以偿,
得陇望蜀近乎愚妄,
最高的幸福竟视作寻常;
他躲避太阳,却靠拢冰霜。
我懂得同这些家伙怎样交手,
且把忠实的阿斯摩狄带在身后,
在适当的时机散布诅咒,
把人间一对对夫妻变成怨偶。
提西福涅 负心汉子我可不谩骂,
要用毒药匕首对付他;
谁要另有所欢不像话:
迟早鸩酒一杯作报答。
片刻欢娱一转眼
变成浮沫和苦胆!
不是市场不讲价:
自己欠债自己还。
谁也别想把饶求!
我向岩石把冤诉,
且听回声答道:复仇!
不要命才敢喜新厌旧。
报幕人 对不起,请靠边站!现在来的可跟你们不一般。瞧吧,挤过来了一座大山,软腹神气地披挂着花毯,头上长着长牙和蛇似的长鼻子,真是古怪极了,且让我来给你们提示一番。它颈项上坐着娇媚的女人,用一根细棒小心地把它驾驭;另一个站在它背上,显得庄严高贵,光芒四射,眩惑了我的双目。旁边还走着一些带锁链的贵妇人,有的愁眉苦脸,有的喜笑颜开;有的渴望自由,有的觉得自由自在。她们姓甚名谁,一个个自己报来。
恐惧 烟雾腾腾的火把、灯具、蜡烛
把纷乱的节日照得昏暗;
哎!锁链把我紧紧禁锢
在这些骗人的假面中间。
去吧,笑人的人倒真可笑!
你们的冷笑令人生疑;
我的对手都来了,
今夜一步步把我紧逼。
就在这里!朋友变成冤家,
我已认清了他的假面;
那家伙原想把我谋杀,
被发现,连滚带爬一溜烟。
哎,我多想逃出这世界,
打从四面八方逃出去!
可哪儿都有灭亡的威胁,
使我困于烟雾和恐怖。
希望 亲爱的姊妹,向你们行礼!
尽管昨天和今天你们满意
这化装跳舞的欢乐,
可我知道你们一个个
明天都会现出原形。
如果有火炬照明
我们还不称心如愿,
那么在晴朗的白天
我们完全可以自便,
或结伴,或耍单,
在秀丽的郊野漫步缓行,
休息行动随我们高兴,
而生活无虑无忧
从不匮乏,一味追求。
到处是嘉宾贵客,
我们参谒而无愧色:
肯定不论走到哪里,
都会遇到最好的东西。
明智 人类的两大敌人,
恐惧和希望,已经被囚,
我不让她们向社会靠近——
躲开!——你们于是得救。
瞧我引来活着的庞然大物,
它背负着高塔般的重担,
沿着崎岖小路一步步
不知疲倦地向前蹒跚。
而在高塔的尖顶
那女神展开轻盈、
宽阔的翅翼,为了取胜
正向四面八方转身:
周围是荣耀的光华
远远向四方辉映;
她名叫维多利亚,
是一切活动的女神。
佐伊罗—忒耳西忒斯 噢噢!我恰巧赶来了,我要把你们统统痛骂一顿!不过我选中的目标,却是上面那位维多利亚夫人;她长着一双白翅,自以为是一头巨鹰,不论飞到哪儿,要由她来掌管国土和人民。可哪儿要是功成名就,立刻就会使我怒发冲冠。让低的变高,高的变低,曲的变直,直的变曲,这才使我痛快而舒坦;唯愿全世界都如此这般。
报幕人 且挨这魔杖狠狠的一击,你这贱坯!瞧你马上蜷缩、蠕动起来!双头侏儒这么快就团成令人恶心的肉块!——怪哉!肉块变成了蛋,膨胀起来又裂成两半。想不到一个双胞怪胎——蝮蛇和蝙蝠从里面钻了出来:一个一直在尘埃里爬行,另一个黑咕隆咚飞向了天花板。它们接着冲了出去,沆瀣一气地搞在一起,我可不愿意参加进去,跟它们称兄道弟。
私语 赶紧点!后面已经跳起舞来——
不,我想我还不如走开——
你可觉得那鬼怪似的贱种
正在我们周围晃动?——
它刚在我头上飒飒作响——
我又觉得它在我的脚旁——
我们没有一个受伤害——
可大家个个都吓坏——
兴致完全被败丧——
畜生们巴不得这样。
报幕人 自从在假面舞会上承担报幕职责以来,我一直在大门口认真守望着,不让任何败兴的家伙溜进这寻欢作乐的场所,我既不迟疑,也不退缩。但我担心,空中的鬼怪会从窗口钻进来,而我又无法将你们从幽灵和魔障中加以解脱。侏儒尽管招人猜疑,嗬,后面还跟着涌来一大群。按照职责,我本想解释一下这些怪物的意义。可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也无从向你们说明;只好请大家启我愚蒙!——瞧,是谁从人群中间遨游而来?有一辆豪华车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穿过了一切;但它并没有把人群分开,我哪儿也看不见拥挤和堵塞。远处闪光呈五色斑斓,繁星迷乱如魔灯一般,挟罡风呼啸而过。让开让开!我浑身毛骨悚然!
御车少年 吁,吁!骏马,收敛你们的翅膀吧,听凭你们所习惯的缰绳指挥吧,像我控制你们一样控制你们自己,我激励你们,你们就向前飞驰吧!——在这些地方我们可得认真谨慎!瞧瞧四周,人越来越多,都是看热闹的人,一层又一层!报幕人,快来快来!请按照你的方式,在我们逃离你们之前,说出我们的名字,把我们描摹一番!因为我们都是譬喻,你应当识破我们的机关。
报幕人 虽然我叫不出你的名字,倒可以把你描摹一番。
御车少年 那就试试吧!
报幕人 不得不承认,你首先貌美而年轻。可你是个没成年的娃娃,而妇女们却巴望你完全长大。我觉得你将来一定欢喜寻花问柳,因此天生是个勾引女人的能手。
御车少年 说得挺动听!说下去,为你的哑谜再想出几句俏皮的暗示!
报幕人 两眼闪出黑色的电光,一头乌发黑得像夜一样,和嵌着珠宝的饰带相衬益彰!多么华丽的衣裳,从你的肩头一直披到鞋袜,滚着紫色的边儿,加上一些亮晶晶的小玩意儿!人们会笑话你是个姑娘;而今不管是好是坏,你会在姑娘们中间大吃其香:她们会很快教给你一点名堂。
御车少年 可这一位呢,他气宇轩昂,盛装高踞马车的宝座之上?
报幕人 他看来像一位国王,富贵而慈祥;蒙受他的恩惠的人们有福了!他已别无所求,只关注哪儿有什么欠缺需要补足;他乐善好施的纯粹兴趣,超过了幸福和占有。
御车少年 你不能就只说这些,还得把他的人品详细讲一讲。
报幕人 威严气度可不好讲。且说那健康的满月式的脸庞,一张丰腴的嘴,如花盛开的双颊,在头巾的装饰下闪闪发光,穿着有皱襞的官服真是风流倜傥!他的仪表我还有什么好说?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位君王。
御车少年 这就是财神爷普路托斯,请记住这个鼎鼎大名:只因皇帝陛下对他渴慕已久,他本人今天特地盛装光临。
报幕人 那么请问你本人的尊姓大名,有何贵干?
御车少年 我是奢侈,我是诗,我是挥霍自己的家私来完成自己的诗人。我的财富不可限量,我把自己看得和普路托斯相当;我点缀他的歌舞和盛宴,他缺乏什么由我来补全。
报幕人 牛皮吹得倒不小;拿出本事来让我们瞧瞧!
御车少年 瞧我弹指一挥间,就让马车周围辉煌又灿烂,从中迸出珍珠一大串。(不断向四周弹指)快来拿黄金项圈和耳环!还有无瑕的金梳和金冠,贵重的宝石把戒指镶嵌;我还不时弹出星星之火,看它在什么地方可以燎原。
报幕人 瞧大伙儿怎样又抓又攥!几乎把施主挤得不能动弹。他像做梦似的弹出了珠玉,于是大家便在广场上抢来抢去。可我还体会到新的窍门:不论一个人抢什么再怎样拼命,实际上他两手空空吃了大亏,赠品从他纷纷不翼而飞。珍珠串子一下松开,甲壳虫在他手上爬去爬来;可怜的傻瓜,他连忙把它们摔掉,它们便围着他的脑袋嗡嗡叫。别人抢硬货,同样八字没一撇,只不过是几只轻佻的蝴蝶。尽管那无赖答应了很不少,原来只是金光闪闪虚晃了一招!
御车少年 我看,你虽然能够道破假面,可要探究外壳的内核,却不是你报幕人的宫廷职分;这要有更敏锐的眼光才行。可我留神不跟你争论;主子啊,我倒要向你发问和申明。(转向普路托斯)你难道没有把护送四驾马车的飓风委托给我?我是不是驾驭得像你所指示的一样顺遂?你想到的地方,我是不是已经把车驾到?我难道不能展开猛勇的双翼,为你把棕榈枝夺取?我经常为你而战,而且每次大获全胜:装饰你额头的桂冠,不正是我别出心裁亲手为你编成?
普路托斯 如果需要我为你作证,那么我愿意说:你就是我的精魂的精魂。你总是按照我的心意行事,你比我本人还要富饶。为了奖励你的功劳,我把青枝看得比我所有的冠冕还重要。有一句真言我要向大家宣示:亲爱的儿子,你使我称心如意。
御车少年 (对众人)我手里大部分赠品,瞧吧,已经向四周布施干净:我抛洒的火苗,在一个个头颅上燃烧;从这个头上往另一个头上跳,在这个头上停一下又在另一个头上滑掉,难得见它喷薄而起,匆匆一闪如昙花一现;更多的是,人们还没看到,它就黯然熄灭在路边。
妇女的闲谈 坐在四驾马车上的怪汉,
一定是在招摇撞骗;
蹲在后座上的小丑
又饥又渴,憔悴不堪,
那模样实在见所未见;
拧他一把,怕也毫无所感。
形销骨立者 讨厌的娘儿们,离我远一点!我知道,你们从来看我不顺眼。——从前女人看炉灶管家,我就叫作“阿瓦莉霞”(拉丁语:贪吝,阴性);那时家境还算不错,出得少进得多,有进无出也可说!我一心想把箱子和柜子装满;这难道是一种坏习惯!可是最近几年间,女人不再讲节俭,个个开始挥金如土,欲望比钱袋大得多,搞得她的丈夫真够受:到处一瞅,真个是债多不发愁。她把纺织赚来的一点钱全花光,花在自己身上,花在情人身上;还大吃二喝,结交不三不四的野汉子一大帮;使我不得不对金钱越来越动心:我才改名叫“贪吝”,这个(德语)名词是阳性!
领头的妇女 和龙在一起,龙就会贪吝——这真是天大的谎言!他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挑拨男人,可他们已经够令人厌烦。
成群的妇女 稻草人!给他一记耳光!
十字木架岂能吓倒我们?
我们还怕你的怪相!
龙是木头和纸板拼成,
咱们上!戳他一个透亮!
报幕人 看我的手杖!禁止扰攘!——可是,几乎用不着我帮忙;瞧那些狰狞可怕的怪物,扬起了两对翅膀,在迅速占领的地盘晃荡!那些孽龙暴怒了,它们长满鳞甲、喷着火焰的大嘴在震响;场地清净,人群逃光。
普路托斯从车上下来。
报幕人 他下车了,巍然有王者风!他一眨眼,群龙随之而动;箱子连同黄金和贪欲,从车上搬了下来,搬到他的脚边:请看就有一场奇迹出现。
普路托斯 (对御车少年)现在你卸掉太沉重的负担,可以自由自在了,赶快到你的天地里去!这儿可不是那个地方!混乱,斑驳,荒野,一片丑陋的景象把我们围住。到那儿去吧,那儿你可以无挂碍地观照澄明的灵境,你将从属于自己,仅仅信赖自己,去吧,到唯有美与善称心如意的地方去,去寻找孤独!——到那儿去创造你的宇宙!
御车少年和普路托斯
御车少年 那么,我把自己看作称职的使节,我爱你有如至亲。你在哪儿,哪儿就会富裕;可我所到之处,人人都觉得有显赫的收成。即使他常常困顿于荒谬的生活,他是应当投靠你还是投靠我?投靠你,当然可以优游岁月;跟我走,却得不断地工作。我的事业不是秘密完成的,我一呼吸就暴露了自己。那么,别了!承蒙你慨允我造化好;可你轻轻一唤,我马上就回来应卯。(下,与上场时同)
普路托斯 现在是解放宝贝的时候了!我且用报幕人的手杖把锁轻敲。它一下打开了!瞧这儿,在铜锅里,黄金像血液般迸涌着又沸腾着,首先是金冠、金环和金链;金血膨胀起来,这些首饰正在熔化,一个个有被吞没的危险。
群众的对呼 瞧这儿,那儿!真是滔滔不绝,源源不断,
箱子都快装齐了边。——
熔化了各种黄金器皿,
铸出了金锭四下滚。——
杜卡托金币一造出来,就叮叮叮直跳,
我的心跳得不可开交。——
我朝思暮想的东西就在眼前!
它们从地板上滚到我身边。——
送给你的,要马上享用,
弯一下腰就成富翁!——
我们剩下的人,要像闪电一样疾速,
索性把那只宝箱夺到手。
报幕人 你们这些傻瓜,干吗这样胡闹?刚才不过开了一场化装玩笑。今晚可不能再贪得无厌;你们以为真的给了你们黄金和钱串?在这场赌博里,就算是给你们筹码也未免过分。你们这些蠢货,一根针就当作棒槌!一片巧妙的假象就当作粗笨的真。你们又有什么真?不过是把空洞的妄想抓住不放手。扮演普路托斯的舞会主角,快把这些家伙全轰走!
普路托斯 你的手杖正好派这个用场,暂时借我用一下何妨!我马上把它蘸进沸汤似的烈火。——戴假面的诸位,你们要当心灾祸!这儿闪闪发光,噼啪直响,火星四溅!手杖已经烧得通红。谁靠得太拢,对不起,马上就会烫焦。——看我现在把场绕。
叫嚷和拥挤 哎呀!我们完蛋了!——
能逃的,赶快逃!——
退一下,退一下,后面的人借借光!——
滚烫的火星喷到我脸上。——
火红的手杖快把我压扁——
我们大伙儿都玩儿完。——
往后退,往后退,你们这堵假面堤岸!
往后退,往后退,你们这群糊涂蛋!——
我要有翅膀,我也会飞掉。——
普路托斯 周围人群已经后撤,我想不会有人焦头烂额。群众让步了,他们吓怕了。——可是为了保证秩序不乱,我来画一个看不见的魔圈。
报幕人 你完成了一桩宏大的功绩,真感谢你巧妙的法力!
普路托斯 高贵的朋友,还请少安毋躁,还会发生各种各样的骚扰。
贪吝 谁要愿意,尽可把这一群人饱览一番;因为哪儿有什么好看好吃的,总是女人跑在最前面。我的感觉还没有完全迟钝!一个美丽的妇女,我总觉得姣美动人;何况今天,完全用不着我破费,我们大可以去找她们调调情。可在人多的地方,讲起话来不是人人听得清楚,我倒有个招子,但愿能够成功,就是演哑剧来把自己露一露。手脚、表情用起来怕还不够,我还得努力卖弄一点噱头。要把黄金当作潮湿的黏土,因为这种金属可以变得什么都有。
报幕人 这干瘦傻瓜想搞什么名堂?一个饿鬼哪有什么幽默可讲?他把金子揉成面团,在他手里变得软绵绵;不管是压成块还是捏成球,样子一律十分丑陋。他还拿给那儿女人们看:她们都大叫大喊,纷纷逃窜,装作非常讨厌;这流氓原来是存心捣乱。我担心,只有靠伤风败俗,他才能作乐寻欢。对此可不能沉默不管,把手杖给我,我来叫他滚蛋!
普路托斯 他料不到祸从天降;——再要胡作非为,自有好果子他尝!他没有恶作剧的余地;“法则”诚然有力,“必然”更加逞强。
喧哗和歌唱 粗野群队,一齐出现,
来自林谷,来自山巅,
浩浩荡荡,不可阻拦:
他们祭祀他们的大神潘。
人所不知,他们尽知,
于是拥进了空荡荡的魔圈。
普路托斯 我很熟悉你们和你们的大神潘!你们一起采取的步骤真果断。我既知道无人得知的一切,就应当打开这窄狭的魔圈。但愿有好运伴随他们!最大的奇迹就要出现;可他们不知向何处去,他们没有一点预见。
粗犷的歌声 花枝招展的人们,你们多漂亮!
可俺们来得多寒碜,多粗犷,
跳得高,跑得快,
出场愣头愣脑,莽里莽撞。
芳恩们 芳恩之群
舞姿翩跹,
橡叶之冠
戴鬈发间,
灵敏尖耳
耸立鬓边,
小塌鼻,大宽脸,
无碍跟女人歪缠:
只要他伸手邀舞,
美女想推却也难。
萨蹄尔 萨蹄尔跟在后面跳,
用的细腿和羊脚,
腿脚虽瘦却有劲,
羚羊一样爬山顶,
东张西望多高兴。
自由空气呼吸够了,
他便嘲笑男女老少,
他们深陷谷底烟雾,
长年住着觉得舒舒服服,
而上面的世界纯净无染,
竟只归他一人独揽。
土精们 小小一群,碎步向前,
成双成对,实非所愿;
穿着苔衣,提着小灯,
乱七八糟,迅速穿行,
人人埋头,独自工作,
有如光蚁,越聚越多,
来来往往,孜孜不倦,
东南西北,忙得真欢。
诚实的小矮人是近亲,
我们是有名的岩石外科医生;
我们为高山抽血,
从饱满的脉管挖掘;
我们把金属堆成山,
托福!托福!高兴地祝愿。
完全由于情深意厚:
我们是一切好人的朋友。
可我们挖出了黄金,
却供世人偷盗和奸淫,
恶霸也不愁凶器缺乏,
如果他图谋大规模屠杀。
谁要是这三诫也不遵守,
另几诫也必定付之东流。
这一切可不是我们的错,
且像我们一样忍耐则个。
巨人们 俺们被称为林中野人,
在哈尔茨山远近闻名;
天生裸体,孔武有力,
一个个巨大无比,
右手握住松树干,
系紧环带腰滚圆,
枝叶做的围裙最结实:
教皇也没有这样的卫士。
宁芙合唱 (围着大神潘)
他也亮了相!——
在大神潘身上
天地万物
表现得不一而足。
最快活的人们,你们围着他跳,
围着他,跳起那魔幻的舞蹈!
他诚恳而又和蔼,
才希望人人愉快。
即使躺在蓝天下面
他也常常清醒不眠;
可众流向他潺潺聚汇,
微风轻轻摇他入睡。
要是他中午好梦方酣,
枝头叶片将不再动弹;
健壮的草木散发香气
把寂静沉默的穹苍充溢;
宁芙也不敢醒着笑闹,
站在哪儿就在哪儿睡觉。
但如果他突如其来
大喊大叫把口开,
有如雷电爆裂,大海澎湃,
人人将不知自身何在,
战场上的雄师也将溃散,
英雄在骚乱中也将震颤。
所以该拜服的,我们要拜服,
把我们引到这儿来的,我们要欢呼!
土精代表 (对大神潘)
灿烂辉煌的富足宝矿
一道道沿着罅隙伸延,
只有灵敏的如意棒
才能指出它迷离的路线。
我们就像穴居野人
蛰伏在黑暗坑道,
而你却到处施恩,
大白天把财富分掉。
如今我们已勘探清楚
附近有一道神奇的源泉,
我们有希望马上到手
一笔几乎不可及的财产。
你有能力完成此举,
主人,请对它加以保管:
你手中的每件财富
会为全世界造福不浅。
普路托斯 (对报幕人)我们必须见怪不怪,临危不惧,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满不在乎,我看你一向倒有豪迈的气度。马上就会有一件大怪事发生,当代和后世都会坚决否认:你可得把它忠实地写进你的记录。
报幕人 (握住普路托斯手持的手杖)侏儒们把大神潘缓缓引近了火源;火从最深的峡谷烧起,然后又向谷底沉没,露出黑黢黢张开的大嘴,又一次连火带浆地涌出。大神潘兴冲冲站在一旁,欣赏这奇妙的场面,珍珠泡沫正向左右喷溅。他怎能相信这样的怪事?于是弯下身来,往里面深处探看。——哎呀,他的胡子掉进去了!——那光着下巴的又是谁呀?——他忙用手捂住,不让我们看见。——接着阴错阳差:胡子烧着了,又飞了回来,把王冠、头颅和胸脯一一点燃,这才真是乐极生悲!——随从们纷纷赶来灭火,可没一个不是烧得伤痕累累,不论怎么拍怎么打,新的火焰越烧越大:成批的假面都烧着了,一股脑儿卷进了火堆。
可我听见了什么,人们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哦永远不祥的夜晚,你给我们带来怎样的灾难!谁也不愿听到的噩耗,明天就将家喻户晓;我的确听见到处有人在喊叫:“皇帝遭了殃!”哦唯愿这是谣言才好!皇帝烧着了,还有他的随从们!那些家伙真该死,竟把他骗到这儿来,用针叶树的枝条把身子捆紧,狂歌乱舞,喧闹沸腾,结果搞得同归于尽!哦青春,青春,你难道不能节制一下寻欢作乐的分寸?哦殿下,殿下,你难道不能像你无所不能一样,理智地行使你的权柄?
树林已经烈焰冲天,焰火伸出尖舌向上直舔,舔到了花格子顶棚的木芯,马上就会烧得一干二净。灾难已经大到无以复加,真不知谁能来拉我们一把。眼看帝王的豪华一夜间全部烧毁,到明日变成了一堆冷灰。
普路托斯 恐怖已经蔓延得够远,现在开始解救吧!神圣的手杖,请发挥威力,把大地敲得震颤作响!你广漠无限的穹苍,快充满清凉的芳香!饱含雨水的云片雾条,请向我们四周飘过来,把燃烧的扰攘人群笼罩!淅淅沥沥,窸窸窣窣,让云朵袅袅上升,缓缓舒展,轻轻浇熄,把四处的大火都灭掉:你们将减轻痛苦,将润湿万物,请把这场空幻的玩火游戏变成一道闪电!——如果精灵要来伤害我们,魔术就应该显得灵验。
旭日。
皇帝。朝臣。浮士德、梅菲斯特,穿着得体,端庄而不绚丽;二人跪下。
浮士德 主上可原谅这场玩火的把戏?
皇帝 我倒想多来些这类玩意儿。——突然发现置身于火海之中,几乎觉得自己成了冥王普路同。由黑夜和煤炭构成了岩基,遍地爝火荧荧。从这个那个罅隙里,有几千条狂暴的火焰向上盘旋,交相辉映,形成一个大拱顶。火舌舔着最高的穹隆时现时隐。我看见人群排成长行,穿过螺旋形火柱的大厅;他们围成大圈蜂拥上前,像平时一样向我致敬。我认出其中有一两个是我的朝臣;我似乎成了上千条火蛇的国君。
梅菲斯特 你就是的,主上!因为每种元素都无条件地承认你的威风。你现在证实了,火对你唯命是从;那么,请跳进奔腾澎湃的大海里去,你一踏上遍地珍珠的海底,波动间出现了一个豪华的地段,你会看见淡绿的海浪镶着紫边,上下荡漾,以你为中心,形成一个壮丽的宅院。你每走一步,不管你走到哪儿,宫殿都会跟着你走。四面水墙本身也享受到生的乐趣,或者像箭一样快地挤在一起,或者荡开去又转身漂浮。海怪们纷纷拥向新的微光,它们冲撞着,但没有一个敢冲进来。五彩金龙在那儿嬉戏,鲨鱼在打哈欠,你望着它的大嘴会笑开怀。尽管宫廷多么使你迷恋,你却从没见过海底这样热闹的场面。你仍然不会同最可爱的美人分开:好奇的神女,尼雷依德们,正走近无垠清波中的豪华宅院,最年轻的像鱼一样羞涩而贪婪,年长的却聪明老练。忒提斯听说你来了,她马上会向你这位珀琉斯第二伸出纤手和芳唇——然后,到奥林波斯山上为你把座位找寻……
皇帝 那太虚幻境你想去尽管去:可登上那个宝座却为时尚早。
梅菲斯特 可是,至高无上的主人!大地你已经得到。
皇帝 什么好风把你从《一千零一夜》吹到了这里?如果你讲故事的本领高强,堪与山鲁佐德相比,我保证赐给你最高的皇恩。朝廷的陈规陋习经常令我烦闷,你可要随时进宫为我开心。
内廷总监 (匆匆上场)陛下,我一生从未想到有这样的幸运,能够向您禀报如此喜人的佳音:一笔笔欠债都已了结,高利贷的利爪也缩了回去,我可摆脱了地狱之苦;天堂也未必会让我现在这样高兴。
军政大臣 (匆匆跟上)拖欠的军饷终于关清,整个队伍重新编整,佣兵自觉添了新血液,还便宜了饭店老板和娼妓。
皇帝 你们总算舒了一口气!打褶子的脸添了笑意!一个个跑得那么急!
财政大臣 (露面)请陛下垂询这两位功臣!
浮士德 此事以宰相出面禀奏为宜。
宰相 (徐步上前)老臣晚年有幸,得悉并亲见这份国运攸关的证券,是它使我们转祸为福,转危为安!(宣读)“本票价值一千克朗,其可靠保证为帝国所藏之无数财宝。一俟金银富矿有所开掘,本票即可兑现不误。特此晓谕,一体知照!”
皇帝 我看这是枉法的行为,天大的欺骗!是谁胆敢捏造皇帝的亲笔签名?这种罪行岂容逍遥法外?
财政大臣 请陛下回忆一下:签名的就是您自己!而且就在昨晚时分!当时您扮演大神潘,宰相率领臣等前来奏禀:“际此隆重庆典,为了造福于民,伏请陛下御赐签名!”您当即大笔一挥,签得清清爽爽,于是一夜之间由魔术师复制出千百万张。为了让万民分享圣恩,臣等即将御签在整个纸币系列加印:一十、三十、五十、一百克朗各张均已加印就绪。您难以想象,这对人民有多大好处。请看京城,从前暮气沉沉,半死不活,而今熙熙攘攘,生气勃勃!陛下的名讳虽久已为世人喜闻乐见,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人人感到欣羡。字母现在正属多余,人人凭此标记就得以享受天福。
皇帝 它在民间可否作为金币流通?可否用以支付全部军饷和官俸?尽管我不胜惊愕,仍得加以认可。
内廷总监 它已像闪电一样四下飞散;飞散的东西要圈拢来,怕是难上加难。钱庄银行的大门洞开着,每张钞票到那儿都可把金银兑换,当然打点折扣也在所难免。然后它又从那儿流进了肉店、面包店和酒馆:世上有一半人似乎只想大吃二喝,而另一半却夸耀自己的服饰鲜艳;零售布商剪剪裁裁,成衣匠人缝缝连连。酒店里一面高呼“圣上健康!”一面喷溅酒浆;那儿又是煮,又是煎,搞得杯盘叮当。
梅菲斯特 谁要是独自在公园草坪上漫步,就会看见艳装浓抹的美人,用旁若无人的孔雀羽毛扇遮住一只眼睛;她望着这样的钞票,对我们露出微笑,比花言巧语更快地传递了最丰富的爱情。人们不必费力带什么钱包和口袋:小小一张票子很容易往怀里揣,就是配上一封情书也划得来。教士虔诚地把它夹在祈祷书里,士兵为了便于开小差,很快减轻了他的腰带。如果我把这项丰功伟绩还贬低了,就请陛下恕臣太不应该。
浮士德 过量的宝藏凝结着,深埋在你的国土的地下,一直没有加以动用。最广阔的思想也无从估计这笔财富;飞得最高的想象怎样努力也不中。只有无愧于洞察深奥的心灵,才能对无限事物具有无限的信心。
梅菲斯特 这样一张纸币代替了黄金和珍珠,实在方便:人们一下子就知道自己有多少财产;用不着议价,也用不着兑换,就可以花天酒地,作乐寻欢。想要硬通货,隔壁就是兑换所,要是没有,临时还可以挖掘一番。高脚杯和项链也可以拍卖,纸币一旦兑现,就会使胆敢嘲笑我们的怀疑派狼狈不堪。使惯了钞票,别的钱币再也没人要。从今以后,你整个的帝国将储存足够的珠宝、黄金和现钞。
皇帝 有赖二位鼎力相助,帝国才得以如此兴旺;只要可能,奖赏应与功劳相当。帝国的地下宝藏就此托付二位,二位乃是所有财富最称职的监管人。你们能辨认广博的珍藏的财宝,谁要去挖掘,都得听从你们的指引。二位采宝大宗匠,希望齐心协力,欣然实现你们本分的功德,让地下世界和地上世界合并起来,保持幸福的谐和!
财政大臣 我们之间一点点别扭也不会闹,我高兴二位魔术大师当我的同僚。(和浮士德同下)
皇帝 我给宫里每个人赏赐一些钞票,说说看,你们打算怎么花销?
侍童 (领取)我想快快活活过日子,什么也不干。
侍童二 (同上)我马上为情人去买项链和指环。
内臣 (接受)今后我要加倍痛饮好酒。
内臣二 (同上)口袋的骰子又让我痒得难受。
方旗武士 (深思熟虑)我要还清用城堡和田产作抵押的债务。
方旗武士二 (同上)我要把到手的财富一笔笔加以积聚。
皇帝 我本来希望你们有兴致和勇气,去干一番新事业;可是认识你们的人,一眼就能把你们的老底揭。我十分清楚:金银财宝就是给得再多,你们为人还是依然故我。
弄臣 (走拢来)陛下慷慨施舍,多少也请把我赏!
皇帝 你活转来,又会把钱喝光。
弄臣 这些魔票!我简直莫名其妙。
皇帝 我倒相信这一点;因为你根本用不着。
弄臣 又落下几张;拿它怎么办,真让人发愁。
皇帝 拣去吧!这几张就归你所有。(下)
弄臣 想不到五千克朗到了手!
梅菲斯特 两条腿的酒囊,你又出了土?
弄臣 常有的事,不过从不像现在这样美。
梅菲斯特 你简直高兴得汗流浃背。
弄臣 瞧这个:它真可以当钱用吗?
梅菲斯特 你尽可以用它满足口腹之欲。
弄臣 能不能用它买田买屋买牲口?
梅菲斯特 当然!讲好价钱,什么都能买到手。
弄臣 买得到城堡,还有森林、猎场和鱼塘?
梅菲斯特 那还用问!我高兴看到“阁下”的称号落在你身上!
弄臣 今晚我可要在大庄园里做一场美梦!(下)
梅菲斯特 (独白)我们傻子的聪明谁能不承认!
浮士德、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 干吗把我拉到这昏黑的过道来?难道熙熙攘攘、花花绿绿的群臣当中,你还愁玩得不痛快,没有机会取乐和拆白?
浮士德 可别这么讲!这些花样你早就玩厌了,我也不想再玩。现在你逛来逛去,无非是回避对我的诺言。可内廷总监和内臣们一直在催促我,我是非来真格的不可。皇帝要求马上让海伦和帕里斯在他面前出现;他想轮廓分明地看看这一对男女典范。赶快动手吧!我可不敢食言。
梅菲斯特 轻率地承诺,真是荒谬。
浮士德 你可没想到,伙计,你的法术使我们忙得不可开交;开头我们帮他发了财,现在还得逗他发笑。
梅菲斯特 你以为这件事可以一蹴而就;其实我们面前有更陡峭的台阶,你插手了一个最生疏的领域,终于造孽欠下了新债,你以为像请纸币妖怪那么容易,海伦也可以招之即来。——要想见痴呆女巫,魑魅魍魉,大脖子丑八怪,我倒随时可以听差;可是魔王的情妇,即使无可挑剔,拿来冒充女神总不应该。
浮士德 你又在老调重弹!而且总让人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其实,你才是一切障碍的根源,每一着你都重新讲价钱。我知道,不过咕哝几句,事情就可以办好;回头一望,你就把她变出来了。
梅菲斯特 异教民族跟我无缘,他们待在自己的地狱里面;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浮士德 快说吧,不要拖拉!
梅菲斯特 泄露天机那可不成。——女神们都幽居在太虚幻境,周围没有空间,时间更用不上;谈起她们来,实在煞费周章。她们就是“母亲”!
浮士德 (为之愕然)母亲!
梅菲斯特 你可感到惊异?
浮士德 母亲!母亲!听起来真有点离奇。
梅菲斯特 确实离奇。女神不是你们凡人能认识的,我们也不便叫她们的名讳;要钻到最深的深处,才找得到她们的府第;我们现在需要去拜访她们,这个麻烦可是你自己惹的。
浮士德 走哪条路?
梅菲斯特 没有路!是去无人去过的地方,那里无法可去!是一条通向无人求去之境的路,那里也无法可求!你准备动身吗?——没有锁可开,也没有闩可移,只是被孤寂四下威逼着,你可懂得荒凉和孤寂的滋味?
浮士德 这些话我看你还是少说为妙;它们使人闻到很久以前女巫丹房的味道。当年我未必没有与世人往还?没有学过又教过废话和空谈?——我要是明智地说出我的观察,就会加倍引起抗辩的喧哗;当年我甚至迫于可恶的鬼把戏,才不得不逃向孤寂,逃向荒漠,而且为了不致孤苦伶仃地生活,最后还把自己交给了恶魔。
梅菲斯特 如果你泅渡过一望无际的海洋,你会看见向你涌来的一股股波浪,即使你唯恐遭到灭顶的灾殃。你总会看见一点什么!你会看见寂静海洋的碧波间有漫游的海豚,看见云朵、日月、星辰在移行;可是,在永远空虚的远方,你却什么也看不见,你自己的脚步也听不见,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歇息的坚实地点。
浮士德 你说话就像所有密教的大宗师,总在诳骗忠实的入门弟子;只是反其道而行之。你把我送进了虚无,好让我在那儿同时增进法术和能力,其实你是把我当作寓言中的那只猫,不过要我为你火中取栗。那就来吧!我们不妨寻根究底:我希望在你的虚无中找到一切。
梅菲斯特 在你我分手之前,我要称赞你,看来你对魔鬼颇有见地。这把钥匙拿去吧!
浮士德 这个小东西!
梅菲斯特 拿着吧,可别小看它!
浮士德 它在发光!它在闪亮!它在我手里越变越大!
梅菲斯特 你马上就会知道,手里是个怎样的无价宝!它会帮你去把正确的地点找;跟着钥匙往下走吧:它会引你把母亲们找到。
浮士德 (毛骨悚然)母亲们!一听就像狠狠挨了一击!是个什么字眼,我这样经当不起?
梅菲斯特 你难道狭隘到受不了任何新字眼?听到你听见过的东西你才情愿?千奇百怪的事情你久已习惯,再听见什么,可别让自己烦躁不安。
浮士德 我的幸运可不在于麻木不仁,毛骨悚然才是人情最好的一部分;尽管世人对它感觉迟钝,一旦染上身来,就会深深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梅菲斯特 沉下去!也可以说:浮起来!全无所谓。逃离既成的事物,逃进摆脱物象的领域!欣赏久已不复存在的芳菲!扰攘的幻影乱成一团有如浮云,快挥舞钥匙,别让它们挨近!
浮士德 (为之振奋)妙极了!我抓紧它,便有了新的力量,心胸随着开阔起来,能把伟大的事业担当。
梅菲斯特 一只烧得通红的三脚香炉最后会告诉你,你已经到了最深最深的底层。凭借它的微光,你将看见母亲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并走动,就看怎样称心。造形也好,变形也好,永恒心灵之永恒颐养也好,周围漂浮着一切造物的图形。她们看不见你,她们只看得见幻影。危险不小,你要鼓起勇气来,笔直向那个香炉走去,用钥匙触它一下!
浮士德拿着钥匙做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梅菲斯特 (望着他)这就对了!它会跟上来,它会像忠仆一样追随你;你让幸运抬举着,从容地上升,在她们发觉之前,你就得把它带回来。一旦你把它带到了这里,你就可以把英雄美人从阴间召唤来,你是第一个敢于担当那件大业的人;它完成了,而且是由你完成的。然后,经过魔法的加工处理,香炉的烟雾马上就会变成一个个的神。
浮士德 那么现在怎么办?
梅菲斯特 你的人努力往下降;顿着脚沉下去,又顿着脚浮上来。
浮士德顿脚下沉。
梅菲斯特 唯愿钥匙使他大有作为!可我很想知道,他究竟能不能返回。
皇帝和诸侯。宫廷里人来人往。
内臣 (对梅菲斯特)你还欠我们一场鬼魂戏;快开场吧,主子爷早已等不及。
内廷总监 圣上刚才还在问;你可别磨磨蹭蹭,让陛下大发雷霆!
梅菲斯特 我的伙伴正为这件事情已经先走;他知道该怎么着手,不得不关在实验室里惨淡经营,专心研究。因为谁想掘到宝藏,找到美人,需要有最高的能耐:方士的符咒。
内廷总监 什么能耐不能耐,都无所谓;皇帝只要求万事俱备。
金发女郎 (对梅菲斯特)借光,先生!你瞧我这张脸蛋多光鲜,倒霉的夏天可不如此这般!上面长满了红得发褐的斑点,白净的皮肤弄得真难看。请给点妙药灵丹!
梅菲斯特 真可惜!这样一个容光焕发的小宝宝,五月间长斑长得像个小豹猫!把青蛙卵、蟾蜍舌头拿去蒸透,再趁月圆小心加以蒸馏,等月渐亏,把它匀净地擦在脸上:来年春天,那些斑点就会一扫而光。
棕发女郎 为了巴结你,多少人纷纷赶来。我也来请教一个单方!我的一只脚冻坏了,路也走不得,舞也跳不成;连动身向人问安也不稳当。
梅菲斯特 让我踩你一脚!
棕发女郎 这可是情人之间玩的把戏。
梅菲斯特 姑娘!我这一踩可大有深意。以毒攻毒,治什么病都随你!脚痛要用脚来医,也可以照办其他肢体。来吧!当心点!你可不要还礼。
棕发女郎 (大叫)噢!噢!痛死我了!这一踩真够呛,就像马蹄一样。
梅菲斯特 你的脚病诊好了。今后跳舞可以尽情跳,酒席上吃得高兴,还可以跟情人脚挨脚,去把膀子吊。
贵妇 (挤过来)让我过去!我简直痛不欲生,我的内心像沸水一样煎滚;昨天他还在我的目光中寻求幸福,如今就把背转向我,去跟她说爱谈情。
梅菲斯特 这可有点麻烦,但请听我一言:你得悄悄走到他身边;拿这块炭在他的袖口、外套和肩头画一条线,只要看得见;他马上就会痛悔前愆。于是,你立即把这块炭吞下肚去,一滴酒水都不能沾;今晚他一定会在你的门前唉声叹气,叹个不完。
贵妇 有没有毒?
梅菲斯特 (动怒)说话可要客气点!要弄到这块炭,不知得跑好远;它原来是火刑堆的灰烬,那堆火我们从前不知花了多大劲儿,才把它拨燃。
侍童 我爱上了,可人们总以为我没有成年。
梅菲斯特 (旁白)不知道我该听谁的。(对侍童)不要在少女身上去碰运气,上了年纪的才懂得看重你。——(其余人蜂拥而上)又来了一拨!吵得人要死要活!最后我只好靠真话来帮助自己解脱:没有办法的办法!真把人急煞。——哦母亲们,母亲们!快把浮士德放回来吧!(环顾)大厅里灯火昏暗模糊,所有朝臣同时起步。我看见他们彬彬有礼,鱼贯而行,穿过长长的过道,远远的走廊。喏喏!他们又在广阔的古老骑士厅里聚集起来,它简直不够把他们装。宽墙上挂着花毯,角落和壁龛摆满了剑戟刀枪。我想,用不着什么咒语,鬼魂们就会自动地出场。
朦胧的灯光。
皇帝和朝臣们已在场。
报幕人 预报剧情的职务我原本干得欢,不料鬼魂们暗中鼓捣使我兴致索然;要把这场乱糟糟的胡闹合情合理地解释清楚,实在是枉费工夫有点冤。安乐椅、靠背椅已经摆好;皇帝已经在大墙正面就座;在挂毯上他可以舒舒服服地观看伟大时代的战火。所有人都坐在这儿,君臣围成了一圈,后面还挤着摆满了长凳;就是在鬼魂出没的冥晦时辰,情人们也找得到适当地点相互温存。既然已经各就各位,随时就让鬼魂来与大家相会!
喇叭长鸣。
星士 马上把戏演起来!主子爷有令:你们墙壁,快快分开!再没有什么障碍,魔法尽可以施展,挂毯消失了,仿佛被大火席卷;墙壁开裂,转身后撤,似乎搭起一个深邃的戏台,一道微光神秘地晃了我们一眼,我于是出现在幕前。
梅菲斯特 (从提词洞口钻出来)我这儿请求大家多加关怀;提词正表现了魔鬼的口才。(对星士)你既懂得星辰运行的步武,自然也精通我的窃窃私语。
星士 凭借神奇的魔力,我们这儿看见了一座巍峨的古代神殿。一排排圆柱竖立着,有如阿特拉斯在擎天;它们足够承担岩石的重负,只要两根就撑得起一个庞大的建筑物。
建筑师 想必这是古式的!我碍难予以赞美,只可说它笨重而累赘。无非把粗野当高贵,把拙劣当雄伟。我倒喜欢细长的支柱,高耸入云,一望无垠;尖形拱顶更能振作精神;这样一座建筑才最有益于世道人心。
星士 请怀着敬畏的心情,迎接这吉星高照的时辰!且让魔咒把理性拴紧,却让绝妙而恣肆的想象远远朝这儿自由飞行!你们大胆企求的一切,现在亲眼看看吧!正是不可能,才值得相信。
浮士德升起,登上前台另侧。
星士 身穿法衣,头戴花环,一个异人,他完成了他放心承担的任务。一只三脚香炉随着他从空穴中升起,我闻到了炉中芬芳的烟雾。他正准备为这项崇高的事业祈神赐福;它今后只会越来越顺遂。
浮士德 (庄严地)哦母亲们,——让我凭借你们的名义吧!——你们登极于无边无际之中,永远孤居独处,却又和蔼亲切。在你们头顶周围,飘浮着生命的种种形象,并没有生命,却活泼敏捷。凡在所有光彩与假象中存在过的,仍然在那儿活动着;因为它们希望千古不灭。于是,万能的母亲啊,你们便将它们分摊给白昼的天篷,给黑夜的穹隆。它们有一些走上了吉利的生命之途,另一些则只有大胆的魔术师才能探访;他慷慨布施,充分自信,让人看到人人都愿一见的奇迹而无不叹赏。
星士 灼热的钥匙刚一触着了香炉,马上就铺开了一股蒸腾的烟雾;那烟雾悄悄溜进来,像云一样起伏进退,或扩张,或团聚,或交叠,或分离,或配对。现在请看这场鬼魂显灵的绝技:烟雾缓缓浮荡处,乐声四起。从那空幻的音响流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谐趣;随着它们的伸延,万物都变成了旋律。连圆柱柱身、三陇板都在嗡然发响;我相信,整个神殿都在歌唱。雾气徐徐沉淀;从薄纱中合着节拍走出了一个美少年。我的任务到此完事,用不着提他的名字,那风流倜傥的帕里斯谁人不识!
帕里斯显形。
贵妇 哦!真是容光焕发,风华正茂!
贵妇二 就像一枚水灵灵的鲜桃!
贵妇三 丰满甜蜜的嘴唇抿得多么温柔!
贵妇四 你是不是想就这个酒杯呷它一口?
贵妇五 虽然不大风雅,却的确很英俊。
贵妇六 要潇洒一点就更动人。
骑士 我这里只看见一个牧童,没有一点王孙气,没有一点宫廷风。
骑士二 不错,他光着膀子也很风光;可我们还想看见他披上戎装。
贵妇 他坐了下来,多么温柔可亲!
骑士 坐在他的怀里,想必你会非常称心?
骑士二 他把手臂放在头上,那姿势何其富于风韵。
内臣 粗野无礼,没有教养!简直不能容忍。
贵妇 你们爷儿们对什么都有碴儿找。
内臣 竟敢在皇上面前伸懒腰!
贵妇 他不过是在表演!他以为他是独自一人。
内臣 就是演戏,在这里也应当文质彬彬。
贵妇 妙人儿已经睡得香甜。
内臣 他马上就会鼾声大作,这完全合乎自然!
年轻的贵妇 (入迷)是什么气味掺进了香烟的烟气,使我深深感到心旷神怡?
年长的贵妇 果然,一阵香气沁人心脾,是从他身上散出来的!
最年长的贵妇 他正值青春全盛期,芳香的少壮体气已经成熟,像氛围一样弥漫四周。
海伦显形。
梅菲斯特 她到底来了!我可以睡个好觉,不再为她烦恼;她的确俊美,却并不对我的口味。
星士 这一次我再也无事可做,身为君子我得有话直说。美人来了,我纵有舌如火也自无用,自古以来多少人把美赞颂;谁看见它,谁就神魂颠倒,谁占有它,那真是福气不小。
浮士德 我还有眼睛吗?我的内心深处又如何,可有美的源泉沛然涌出?我的恐怖行程带来了绝妙的收获。我的世界从前是多么空虚,多么荒芜!自从我当祭司以来,它才有了转机,对我才有向往的价值,才有稳固的基础,而且天长地久!一旦我疏忽了对你的职责,生命的呼吸能力就会从我身上溜走!——当年我有幸在魔镜中为之着迷的倩影,不过是这个美人的泡沫似的幻象!——只有对于你,我才会致以全副激扬的精力、精粹的热情,致以我的癖好、爱慕、崇拜和痴狂。
梅菲斯特 (从提词厢说话)放镇静点,自己的角色可别忘!
年长的贵妇 身材高,姿态也好,只是头太小。
年轻的贵妇 瞧她那脚!再蠢笨不过了!
外交官 这个模样的王妃公主我见过不少;我倒觉得,她可以说从头美到脚。
朝臣 她走近了那个睡着的青年,轻悄而狡黠。
贵妇 在这纯洁的青年身旁,她显得多卑下!
诗人 他可被她的美照得仪表堂堂。
贵妇 恩狄弥翁和卢娜!就像画上的一双!
诗人 一点不差!女神好像还弯下身来,俯向他的脸,去吮吸他芬芳的气息:真让人艳羡!——一个吻!——未免太过分。
陪媪 当着众人的面!实在难以置信。
浮士德 是一个少年受不了的春情!——
梅菲斯特 安静!别作声!让幽灵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朝臣 她轻盈地走开;他便醒了。
贵妇 她回眸反顾!我早料到。
朝臣 他目瞪口呆!对他来说,发生了一件奇迹。
贵妇 眼前她所见的一切,对她却不足为奇。
朝臣 她又端庄地转身向他走去。
贵妇 我看得出来,她在调教他;在这种场合,男人都是大傻瓜:他总相信,自己赶上头茬儿!
骑士 如此优美而庄严!她倒多少投合我。
贵妇 娼妇!可以说是下贱货!
侍童 我真想代他销魂去!
朝臣 这面罗网开合处,谁个不会被捉住?
贵妇 这珍宝倒手多少遍,上面镀金磨得几乎看不见。
贵妇二 从十岁起,她就不值钱。
骑士 人人趁机采摘精华,我宁愿拾取残剩的娇花。
学者 我虽看得分明,却须坦率承认:说她就是那个人儿,我还未必相信。眼前所见扑朔迷离,难免使人夸大其词;我倒宁信古书,主张言必有据。我曾从中读到,她的确让特洛亚的白须老翁个个倾倒,我看这段故实可以引申到这里:我虽并不年轻,她同样使我称心如意。
海伦显形
星士 不再是个少年了,而是一个剽悍的勇士,他把她抱了起来,她简直难以推辞。强劲的手臂把她高举过头——他是不是要把她拐走?
浮士德 大胆的蠢货!你敢!你不听话!住手!简直太过分!
梅菲斯特 这场鬼魂丑剧,可不是你自己一手造成!
星士 只讲一句话!根据发生的一切事迹,我把这出戏称为《海伦受辱记》。
浮士德 什么!受辱?难道我白白站在这里?难道这把钥匙不在我的手里?是它引领我,穿过寂寥境界的沙碛、狂涛和巨澜,终于到达这坚实的海滩。我要在这儿立定脚跟!这儿才是真如实相,从这儿精神才敢于同幽灵对抗,伟大的双重王国才建成有望。可她离我那么远,怎么才能更近些?我要救她,她将再次属于我。我可要试一试!母亲们!母亲们!你们一定要恩准!谁认识了她,谁就非要她不可。
星士 你要干什么,浮士德!浮士德!——他紧紧抓住了她,形象已经模糊下来。他拿着钥匙转向了那个青年,触了他一下——糟糕,糟糕!唷唷!转眼就玩儿完!
爆炸。浮士德倒地。幽灵化为烟雾。
梅菲斯特 (把浮士德扛在肩头)你可受用了!傻子要我来背,到头来是魔鬼自己受罪。
昏暗。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