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逃跑,苏秋池也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高手。一路狂奔了不知多久,从两支交缠的紫竹间刚一穿出,便觉眼前一亮,一阵沁人心脾的威风,带着些许湿润的温度扑在他脸上,耳畔亦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一片山间的开阔地出现在面前,峻茂的山石树林将一块呈椭圆形的水潭围绕其间,水纹荡漾,碧如翡翠,一条不太雄伟的瀑布,银链子似地挂于半空,雪白的颜色,居然将本已入暮的天色都染得清亮起来,几只从未见过的大鸟,托着长长的五彩尾翼,时不时从空中滑翔而过。苏秋池哪里想到,这小小竹林之中,竟藏了这么一块洞天福地。
“呆子,快快去将那锦囊拿来!”华服公子突然指着左前方那堆乱石间露出的一片红色道,“里头有一枚七警响箭,将之放出!快!”
苏秋池忙照做。但见那响箭直冲天际,在空中次第爆裂出七种不同颜色的花朵,苏秋池问:“求援?!这就是你说的走出竹林的方法?”
“不然如何?”对方一摊手,“难不成你以为我能带你出去?”
“你不一直是这个意思么!!”苏秋池暴跳。
“我略晓一些玄门之术,只知这竹林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空间,且这里的每根竹子每块石头,都是照伏羲先天八卦阵所设,一旦闯入,没有高人指引,只能困死在里头。我的本事,只能到引你退回我先前所走的原路,找到响箭求援。”华服公子比他淡定太多,双眼望天,“但愿饿死前,他们能找到我。”
苏秋池一听什么“空间”什么“伏羲先天八卦”,脑子顿时炸了锅。
“坐着等吧。没准等会儿还得劳你背我呢。”华服公子指了指旁边的大青石,“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老子叫什么关你屁事!”苏秋池一屁股坐下去,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过告诉你也无妨,苏秋池,人称长安小霸王,哼!”
“在下李淮,长安人士。”公子大大方方自我介绍,“如此,我们就算是认识了,多少也算患难之交,之前如有得罪,请莫放在心里。今日我本事出外踏青,却没想到误入此地,还连累了苏公子,委实非我本意。”
这厮好歹讲了几句人话,苏秋池的火气降了不少,板着脸问:“你如何跑到这个鬼地方来,还搞得魂魄出窍?”
“唉,我自翠微山上下来,见这竹林新奇有趣,便进来看看一路走到了水潭便,见潭水清澈可爱,便喝了几口,眼见此地也没有其他,便原路返回,谁知走着走着便不对劲了,天旋地转、身如火烧,之后便没了知觉,醒来后便成了这个样子,还弄丢了装了响箭的锦囊。且我发现,我的魂魄无法离开肉身十尺范围,幸而有你闯入,否则以我如今的形态……唉!”李淮懊丧道,“早知如此,便好好留在宫里……不,留在家里不出来了。”
“呸!你个倒霉货色!”苏秋池口里虽骂,心下也觉诡异,这地方难不成被施了妖法?
此时,一只五彩鸟污染自空中落下,停在紧邻潭水边,两块呈对望之姿的大石之间,婉转鸣唱。再看那两块石头,皆有一人高,通身如玉剔透,隐隐有蓝光渗出,煞是好看。
苏秋池被这鸟儿与石头吸引住,快不走上前去想看个仔细。可走近一看,苏秋池以自己把玩古董玉器多年的经验,断定这只是两块普通的石头而已,不过在石头顶部棋盘般光滑的面上,却有一堆竹叶,且被摆出个人形的模样,两个竹叶人形,各占一块怪石,分明有对峙之势。
“这是什么呀?”苏秋池看得奇怪,随便挑了右边石头上的竹叶人,顺手拿起它的“右胳膊”,凑到眼前一看,不就是一片货真价实的竹叶么,谁这般无聊摆成这样?
正纳闷,却不料一股白气突自那缺了条“胳膊”的竹叶小人身上猛喷出来,伴着一声“可恨!”的怒吼,一个白袍和尚竟兀自从那白气中现了出来,左手捂着右边肩头,对苏秋池怒目相向。和尚对面的石头上,那另一个竹叶小人身上竟也同时出现了相同的状况,一个男子的身影自白气里袅袅而现……苏秋池大叫一声,狼狈跌坐在地上,指着石头上那两个凭空出现的人物,惊得说不出话来。
“妖孽,今日算你好狗运!下次必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了!”那和尚朝对面的男人恨恨道,旋即再瞪了苏秋池一眼,口中念念有词,将身体化了一阵青烟,化入空中。
“不论轮回几世,还是死性不改。”那男子摇摇头,一抖身上的青袍,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你……”苏秋池不确定眼前这男人是人是鬼,是神是妖,视线里只有那一片湖蓝色的头发,以及那张干净温润、精致如玉的面庞。这男人若是人类,这等好模样,不说男人,只怕是女人都要妒忌的。
“苏公子勿怕。”蓝发男人礼貌地朝苏秋池伸出手,笑道,“快快起来,今日真要好好感谢你与李公子,若非你们从旁相助坏了那秃驴的阵法,只怕我今日难逃一劫。”
“你……”苏秋池傻望这对方,只觉这男人的目光里只有友善,不见危险,他由着他将自己拽起来,略回过神来后,他旋即跳开到一旁,大声呵斥:“你是什么东西?”
男人笑笑,朝苏秋池揖手:“在下九厥。山野村夫一名。”苏秋池好生诧异,“你怎知道我姓苏?”
“我听到你们说话。不如先助李公子脱困吧。”九厥朝在那头焦急张望的李淮走了过去,那家伙因为被肉身所缚,不能跟从苏秋池走到两石之间,正急的烟熏火燎。
苏秋池与李淮都觉得九厥并没有做什么,只不过将手指浸在潭水里,再就着这手指在李淮的额头画了两画,又将剩下的水珠弹到李淮的魂魄之上,跃去空中拉住李淮魂魄的手,朝那肉身中一带,不过须臾,那死了般没声息的肉身便一口气回转了过来,活鲜鲜地跳起来,惊喜地捏着自己的手脚,喊着:“大好大好!活了活了!”
“这潭水不是凡人可饮得的。”九厥望了那碧潭一眼,笑,“此潭名曰无忧,凡人直接喝下这潭水会魂魄离体,若不得解救,便只得在此做一世孤魂了。”
苏秋池与李淮听的一头冷汗,李淮嘀咕:“名字倒是好听得很,无忧……”
“人间烦恼皆自这一身臭皮囊,抛却这枷锁,抽出魂魄,看事情便通透许多,自然万事无忧。”九厥哈哈一笑,一转话题,“若二位信得过在下并非坏人,请随去寒舍略作歇息,我还有些陈年佳酿,可作款客之用。”他的目光看向那瀑布后头的山林,热情邀约。
“去去!我去!”一听说有酒喝,苏秋池腹中酒虫即刻欢呼不止,哪里还顾别的。李淮鄙视了苏秋池一眼,骂了声“酒鬼”,倒也没有反对九厥的邀请。实话是,这一日来遭遇到的诡事,已搞得自己精疲力竭,此刻若有个地方歇息一番,喝几杯小酒,确是再好不过。三人沿着无忧潭,随九厥朝瀑布后的山中而去。
“那厮讲,这竹林本不该在这个空间,你跟那和尚又是怎么到这里的?你们怎么从竹叶小人里钻出来?”
“这些,不如到了舍下,再一一讲与苏公子听。”
“你名字怎么那么奇怪,九厥?有姓九的么?你哥哥是不是叫八厥?”
“……”
“苏秋池,你再多讲一句话,我李淮发誓,必将你扔进潭中喂鱼!”
“臭小子闭嘴,要不是有我,你现在还在竹林那边当孤魂呢!”
“我回去必要砍了你的头!”
“你翻脸真比娘们儿还快!刚说与我是患难之交,现在又要砍我的头。告诉你,我外公乃当朝宰相,谁砍谁还是未知数。还有你弄坏了我八百两银子买来的酒壶,赔!”
“谁让你这呆头鹅挡了我的路?没踩死你已是我格外开恩了。”
一路上,苏秋池与李淮处处针锋相对,生冤家死对头,将四周本是宁馨悠远的清净之气破坏得干干净净。
看着这两位不消停的年轻公子,九厥只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