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续十几天做了相同的梦之后, 季青琢还是选择去体验一下那个据说全民参与的真人无限副本。
她住在城市边缘的老式居民楼里，这里几乎没有人居住了。
生锈的铁门打开，外面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尽头有一个小小的飘窗，飘窗上是一盆枯萎的昙花, 室内光线很暗，孤寂伶仃。
这栋楼的布局像一些大学宿舍, 只是大学宿舍热闹多了，不像她这里，整层楼应该就只有她一个租客。
她手里提着一个垃圾袋，粉色的半透明包装里, 是她昨晚吃的泡面桶和卤蛋。
很稀松平常的场景，季青琢抿唇沉默着，她走进了楼道里。
楼道墙壁上贴着疏通下水道、开锁、重金求子之类的小广告，还有一些乌黑的脚印，墙根处有发黄的尿渍与斑驳苔藓。
这里的一切仿佛都被废弃了，就连下楼的栏杆也是锈蚀的，其上蒙着一层灰。
季青琢下楼的时候，脚步声清脆，在空寂楼道里回响着，她穿着一双黑色的粗跟短靴。
“哒，哒哒。”有节奏的脚步声不断响起。
当脚步声节奏不对的时候，是季青琢一不小心崴了脚, 险些摔了。
她将手搭在布满灰尘的楼梯扶手上, 这才没让自己摔倒。
手按在布满锈痕的铁质扶手上, 有一种奇特的触感, 是那种特别干燥的、让人想要洗洗手, 将手弄得湿润一些的触感。
这样很不舒服，季青琢想要将手拿开，但当她移开手的前一瞬间，她掌心的触感变了。
似乎有什么黏糊糊、湿润的东西布满了她的掌心。
季青琢怔然抬手，忽地看到自己掌心布满血迹，鲜红一片，她很快闭上眼睛，没有让自己看这种刺目的颜色。
于此同时，于头顶楼道里一声巨响传来。
在这种只有老式扶手的楼梯上走的时候，就算是不恐高的人，都不敢往下看，因为这种向下螺旋的楼梯，很容易让人想象到一些画面。
例如她的身子一歪，从楼梯间的缝隙坠落。
自头顶一道风扫来，季青琢往后撤了一步，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她的身边。
是一个人的身体，弯折成不可思议角度的细腰，自脖颈后折断突出的脊椎骨白花花的，带着新鲜的血迹。
她自高处坠落，腰部挂在栏杆上，被折断的脖颈，一些肌肉组织还连着那颗头颅。
季青琢看到了她的脸，苍白，无比精致，薄唇漠然抿着，她的眼是睁着的，因为巨大的坠落冲击，眼球险些被挤出眼眶。
不论如何凄惨，不可否认，这是一张美人脸。
——季青琢自己的脸。
她看着面前的这具尸体，并没有言语，没有闪躲，也没有尖叫。
季青琢拿出包里的纸，将自己手上血迹擦去。
她继续往下走，直至走出这栋老式居民楼。
季青琢算得上是一个比较文明的人，她刚刚擦手的餐巾纸还被她攥在手中，等待着寻找垃圾桶，没有马上丢了。
在耀目的阳光下，被她展开的餐巾纸上，只有一些灰尘。
季青琢将餐巾纸丢了，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那个号称全民参与的无限副本能够生成与现实无异的场景，那是在十年前探险队在无人之地发现的一个深渊，在深渊里有一种异常的能量，能够影响现实。
再后来，在地球各地都受了能量的辐射，生长出大大小小的深渊孔洞，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从内部将这个人类居住之地蛀空。
人类对“深渊”里的能量趋之若鹜，在通过场景里的副本之后，他们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获得巨额的财富，有能力的人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
从未参加过“深渊”副本的季青琢自然过得穷困潦倒。
她不是自命清高，不屑于参加这种活动，她只是单纯的不感兴趣，不想凑热闹，懒得去。
但是，懒了几年之后，她发现自己确实不得不出发了。
她已经连续好几天开始做古怪的梦境了，去过深渊副本的人说这是一种召唤。
他们能见到虚空里的虚影，那些虚影的形象越清晰，这就说明他们进入深渊副本之后的能力越强。
这种幻觉，有些困扰季青琢的日常生活了。
她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听着播音电台里的“上等人”分享他受到深渊召唤的经历。
“我要下楼的时候，从上层下来的电梯打开门之后，我看到一个低着头的小孩，赤着脚，留着半场的头发，电梯楼层按钮一个也没有亮起。”
“我问她，是不是和爸妈走失了，她说是的，我问她家住在几层楼，她说三楼。”
“我怕小孩乱跑，遇到危险，就按照她的指示敲响了三楼一家的房门，这家人的房门外格外干净，没有占领楼道的鞋柜与入户鞋垫，就连鞋子和贴在房门上的对联也没有。”
“敲门很久之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孩走了进去。”
“我怀揣着今天又做了好事的心情，走进电梯，却忽然感觉有谁扯了一下我的衣服后摆。”
“在电梯里仿佛镜面的墙壁里，我看到她站在我的身后，扯着我的衣服……”
“砰——”又是一道碰撞声响来。
这是现实里的碰撞声，季青琢的长睫抬起，她看到自己乘坐的出租车与前方的车贴得很近。
追尾了。
“我他妈……傻逼吧，前面这人开的什么车，怎么突然刹车了？！”出租车司机很暴躁，他将广播关了，直接下车，与追尾的那辆车的车主理论。
季青琢端坐在车里，没有下车，这种吵架与热闹她是不会去凑的。
“你他妈说你车上东西太多了一不小心熄火了？！”出租车司机破口大骂。
“我倒要看看你放了什么在车上。”出租车司机直接将前方车主的后备箱盖子打开了。
在他打开的前一刻，季青琢看到有什么黑红色的东西从后备箱的缝隙间流了下来。
于正午的烈阳下，它滴滴答答流淌。
后备箱打开，有什么东西滚落，季青琢看到瘦骨伶仃的自己穿着一条白裙，眼上蒙着黑胶带，从后备箱里滚落下来。
“你……你他妈有病啊，放这种东西在车上……”出租车司机声音都颤抖了。
“神像啊，怎么了？”前方被追尾的车主漫不经心地叼着烟，点了起来，“叫交警吧，该走保险走保险。”
季青琢掰开车门，径直下了车，这事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她不想留在这里。
“我快到了，打车钱我扫码付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过去。”季青琢对出租车司机轻声说道。
“呸，你走吧，真晦气。”出租车司机朝她挥了挥手。
季青琢走到前方人行道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那车主已经将滚落在地上的东西抱回了后备箱。
那个东西还是长着她的脸，苍白的脸在阳光下仿佛在发光。
这就是……召唤吗？
季青琢有些不明白，难道吓唬她，就算得上召唤吗？
无趣至极。
她来到深渊入口，扫码报名。
“您的深渊ID已经生成，是23116688720。”工作人员举着吸盘状的触手，在电子屏幕上打字。
他们都是深渊里的生物，怪诞至极。
“新人需要绑定直播间哦，这样您可以用直播间里的打赏兑换游戏里的复活代币。”
“拒绝。”
“这是必须绑定的哦，您每日保底直播时间是三个小时。”
“。”
“来嘛来嘛来嘛可爱的小姐，您是新人，没什么人看你的直播，不用怕。”
“绑定。”
季青琢只想睡个好觉。
“副本等级划分为A、B、C、D、S、SS、SSS这几个等级，等级上了S就不是普通人能进入的副本了，您需要有一定的能力。”
“咱们副本是随机匹配的，不能选择难度哦，放心，深渊会根据您个人的能力为您划分合适的副本，通关副本之后可以积攒战力值，可以提升您的个人能力，逐步解锁高等级副本！”
“哦。”季青琢冷着一张脸，同意了。
她需要去走一趟这个副本来消除她最近接收到的深渊召唤，不论深渊规则如何，她都会来参加。
季青琢将身份卡接了过来，她的ID很长，这说明在她之前已经有这个数目的人类进入了深渊副本，果然是影响全人类的一个特殊游戏。
“这是您的电子终端，每日需要直播的时候，就要将电子终端打开。”穿着西服的触手怪贴心地给季青琢科普电子终端的用法，“这个是开启键，好的，现在调整镜头，将它对准自己的脸！”
季青琢举着电子终端，在屏幕里看到自己冷冰冰的一张脸。
直播开放，有人进入直播间。
孤零零的一条【美女？】闪了过去。
季青琢木然的一张脸微红，她显然听不得这样的夸奖。
她果断地暂时把直播间关闭了，她决定进入深渊副本之后就直播三个小时的睡觉当做完成任务。
“好的呢，漂亮小姐您已经熟练掌握了终端的用法，现在请您先开始排队准备进入副本哦，对啦，咱们经验值为零的新人在第一次参加副本的时候，要先开启五个小时的直播哦，这是规定。”
季青琢讨厌规定这种东西，她又将直播间打开了，只是这一次她很聪明地把电子终端塞进了包里，没有再去看直播间里的发言。
好在方才那位进来看到美女就准备继续看下去的观众在发现直播间暂时关闭之后便离开了，现在季青琢这个新人的直播间里空无一人。
她来到深渊入口，往这个新生成的深渊下方看去，那里是一片漆黑，有一种她能直接感受到的奇特能量正在旋转上升，而后散逸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就是深渊的力量，大约是一种精神能量，季青琢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按照电子终端的提示，踏入深渊上方，此时那股无处不在的精神能量开始包裹她的身躯。
这股能量有如实质，仿佛能够透过她的肌肤，窥探她的内心。
然而她的内心一片空荡荡，没有追求也没有过去，仿佛悬于虚空里的，一束无根的浮萍，又像是在月下永远枯萎的花。
季青琢接受着这股能量的检阅，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窥探的感觉，甚至于，她能感受到这股能量顺着她的手臂向上攀，顺着她的肩头与脖颈，将她的下巴挑起了。
她被迫抬起头，与那深渊对视，她仿佛看到了一只眼睛，闪烁着血红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失重感传来，副本正在生成，她成功匹配到了属于自己的副本。
【注意，此次副本等级为SSS，难度极高，共有九位参与者共同竞争，末位将被淘汰抹杀。】
【游戏，开心最重要，祝您，游戏愉快，一路顺风。】
在副本生成的前几分钟，于深渊副本的其他入口，有几位不知名的年轻男女正捧着自己的电子终端与什么人在说着话。
老朽的嗓音从电子终端里传来。
“你们是我搜罗来的，在深渊副本战力排行榜前九的精英者，这次副本是深渊副本里最难的一个，之前排行榜上有许多精英前去挑战，都死在了这次副本里，我希望你们能活着回来，带回我想要的东西。”
“至于报酬，我想，我能给出的报酬一定丰厚，注意，前提是你们一定要活着将副本里的战利品带出来。”
“好了，深渊副本已经开始生成，希望你们游戏愉快。”
“已经排队进入副本的参与者，请给我答复。”
“报告，正在排队。”
“报告，副本搭建中。”
“报告，我已就位……”
“报告，我……我没排进去！”
“什么？！”
错愕的声音在那端响起：“这个顶尖副本只会筛选同期排队的战力前九名进入副本，你们在区域排行榜上的排名就是前九，怎么可能进不去，深渊副本从不会出错。”
“对不起老板，我真的没有进去，有人……有人挤了我的位置！”
此时，幕后老板飞快调取实时数据，有一个名字在她开始接受深渊副本的检测之后，正在飞速飙升。
她的经验值是零，这代表她一次也没有参加过副本。
她的武力值是九，普通人类高手的平均分大约是一百加，这代表她在平地上走路都能摔倒。
但是她的智力值已经超过平均水平，高于平均水平的数值不再有具体的数字，而是用字母代替。
她的智力值是SSS，但目前很多排行榜前列的玩家也有这个评分的智力值。
最离谱的是她的最后一个选项。
战力榜上的数值累积，有一个选项最离谱，它叫“深渊喜爱度”。
有的人初始的深渊喜爱度会有个位数的评分，有的人在参加完一次深渊副本之后，喜爱度不升反降。
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的深渊喜爱度能超过一百。
但是这个编号为23116688720的玩家，她的深渊喜爱度是SSS。
虽然其他两项平平无奇甚至于是低得可怜，但她凭借另外两项爆表的数值，在一场副本都没有参与的情况下，直接跻身排行榜前列，并且把那个倒霉的第九给挤了出去。
“这……怎么会这样？！”所有目睹季青琢个人数值飙升的人都感觉到了不可思议。
这他妈到底是谁才能让深渊副本那么喜欢她啊！
而此时的季青琢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在听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副本是SSS难度也无动于衷。
3S就3S吧，反正她是一定要参加的。
在副本生成的时候，一阵失重感传来，她闭着眼，就当自己睡着了。
此时，放在她包包里的直播间偶尔来了一两个观众，像她这样的新手玩家，一般都不太聪明，在游戏里经常会被吓得半死，操作也变形，没有什么观众爱看，所以只有几个闲着无聊的观众来直播间里溜溜。
季青琢虽然自己的那个编号蹿升到排行榜前几的位置，但她根本就没打算经营自己的直播间，直播间的标题也都是一堆乱码，根本无法吸引人。
此时，一片漆黑的直播间里，只有一两条弹幕飘了过去。
【这是新副本加载界面吗，怎么黑黑的？】
【主播经验值是零诶，一看就是萌新小可爱，欢迎萌新来到副本呀，这年头居然还有新人，请问你邻居是山顶洞人吗？】
【诶诶诶不要吓到萌新，还是让我们来看看她要面对的副本是什么吧，我记得我第一次参加的时候，副本特别简单。】
季青琢没去理睬弹幕里说的话，在许久的漆黑过后，她感觉自己来到了实处。
她发现自己可能是坐在了什么地方。
季青琢自己倒是很冷静地睁开了眼睛，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很沉，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她睁开眼之后，看到了眼前的一片血红色。
于是她很快又将眼睛盖上了，没让自己去看这个刺目的颜色。
季青琢闭着眼想了想，发现自己的手能动，于是抬手摸上了自己的眼前。
在自己的眼睛前方，她摸到了绒布质感的东西，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盖在了她的头上。
季青琢没有犹豫，直接用力一扯，将这个绒布质感的东西扯了下来。
一阵珠翠碰撞的摇晃声，悦耳好听，季青琢睁开眼，看到自己手上拿着的竟然是一张绣着鸳鸯的红盖头。
整个房间里都是喜庆的红色，她看得不舒服，眼睛酸涩极了，只能揉了揉眼睛。
她在这个古色古香的房间里，找到了床边梳妆台上的镜子，她看到自己戴着出嫁的凤冠——原来就是这个东西坠得她脑袋沉沉。
在镜子里，她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与殷红的唇，于她坐着的喜床上，也就是她原本的身边，放着一个牌位。
牌位上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沈容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