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琢还保持着呆滞状态,由于缺乏交流,她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把握不住,对面这个学生如此说,她才反应过来现在他们二人的距离似乎有些不妥。
主要她之前一直告诉自己,沈容玉不算人类,这样她才能用正常状态去与他相处。
但是,有人的思维能力,也有类人的外貌,这样的他,怎么不算人呢?
如果是人的话……
她低头,将地上的电子设备捡起,但是她没有马上抬起身子,而是一直盯着船舱里的木板看,她在观察木板上的纹路来转移视线。
季青琢思考了很久,她在想该如何回答沈容玉的问题,而沈容玉也很有耐心,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他的姿态像是在等待捕猎的最佳时机,等多久都不会厌烦。
“男朋友就是……”季青琢将亮着屏幕的电子设备关了,她用学术且官方的语气说道,“是情侣关系中,男性那一方的代称。”
“哦?”沈容玉应道,“所以你的学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
季青琢没想到他居然恶人先告状,不是他自己先说这样的话让人误会吗?
她实话实说:“是沈先生您说的内容,对于不了解眼下情况的人来说,确实引人误会。”
沈容玉无辜回答:“我分明只是阐述我们即将做的事而已。”
季青琢敛下眼眸,她开始认真思考沈容玉这句话所含的含义。
沈容玉当然只是在调侃她,他很喜欢看到她脸红的样子,她没有表情的时候,分明看起来是那么冷漠的人,但实际上,她意外的好逗。
但是季青琢会错了他的意思。
她想,是不是自己采集样本与数据信息的手法太拙劣了,将他弄得有些不舒服并且让他感到冒犯了,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抱怨?
这样的话,她实在是……
季青琢大略计算了一下自己的银行余额,她想,如果雇佣一个专业人员过来帮忙采集样本需要多少资金。
她能感觉到沈容玉有很大的研究价值,所以她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对沈容玉说道:“好的,沈先生,我明白了。”
沈容玉:“?”你明白了什么你明白。
“我确实对采集信息不擅长。”季青琢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她诚恳地提出建议,“过几天,我会雇佣专业人员下来帮助我采集,这样沈先生也可以舒服一点,是我疏忽了,并且资金有些不足,如果沈先生对此感到无法忍受,我会想办法的。”
沈容玉以为她刚刚在发呆,没想到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她竟然就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他自然不会让随便什么人来碰他,季青琢是少有的不会让他感到排斥的存在,不然,在她潜入水下的那时候,他就将她杀了。
沈容玉说:“不用。”
季青琢有些困惑,她可以分析出所有数据背后的规律与联系,但她无法看懂人的思想。
尤其是沈容玉这样的。
其实他的心思说起来也很简单,但季青琢偏偏无法理解。
她的思维方式有的时候太轴了。
季青琢问:“沈先生,如果感到不舒服,你不用……”
“不,我很舒服。”沈容玉说。
季青琢略张的唇顿住了。
她的手还在下意识记录他所说的话,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没说谎。
很舒服是指……之前那样也?
他到底是怎样的生物啊,这也太可怕了!
季青琢愣住了,记录的笔也停住了,此时船舱里陷入长久的寂静里。
唯一不感到尴尬的只有沈容玉,他凝眸看着再次呆滞住的季青琢,轻咳一声笑了。
“骗你的。”他说。
季青琢再次判断出了他这句话也不是谎话。
她彻底陷入了混乱,就像一台计算机遇到了两条相悖的词条命令,此时她无法判断出该去相信哪一条,去执行哪一条。
第一次与人类相似的生物如此近距离相处与交谈,季青琢发现自己的判断能力都混乱了。
然而,对于沈容玉来说,他之前所说的每一个字是真心实意的,真心实意……要逗她玩。
季青琢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她姑且将这个问题列入今晚待思考的命题之一,而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沈先生,那就继续吧。”她抬起头来,脸还红着。
“好。”他说。
在记录他身体数据的时候,沈容玉的嘴又闲不住了:“季小姐似乎知道我很多信息了。”
“嗯。”季青琢回答,她低着头将数据记录进电子设备里,屏幕上映出的光落在她精致的面颊上。
“作为交换,季小姐不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信息吗?”沈容玉问。
“我?”季青琢又困惑了,她有什么好让别人知道的?
在上学的时候,她就是学校里公认的最无趣的人,虽然她知道自己有一张对异性,甚至是同性都很有吸引力的外表,但由于她的性格,几乎从未有人对她主动出击过。
她也乐得这样,只要不要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无论怎么样都行。
“是你。”沈容玉顺着她的动作,听话地抬起了自己的胳膊,方便她记录自己的臂展。
季青琢抬手,手背从他的腰侧滑过,沈容玉的眼眸一深,身子动了动。
“沈先生,怎么了?”季青琢没注意到自己这个不该有的触碰。
“痒。”沈容玉说。
“对不起。”季青琢现在已经认命了,既然沈容玉不需要专业人士来采集,那他干脆忍着吧。
“继续刚才的话题。”沈容玉将话题扯回来。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研究员,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季青琢回答。
“那……”沈容玉敛眸,继续观察她,他现在需要通过季青琢来了解外界的信息,“研究我,这是你的领导派给你的任务?”
“不是,我没有领导。”季青琢自己之前就是首席研究员了,整个独立研究所都归她管辖,至于辞职之后,便没有什么人能管理她了。
“你出于自己的意愿,想要研究我?”沈容玉问。
季青琢绕过他窄腰的手顿住了,她本来是打算将软尺绕着他身体走一圈,记录他的腰围,但是他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停下手头的动作,开始思考答案。
由于她还环着沈容玉的腰,所以此时的她仿佛就在伸出手环抱着他。
季青琢没有太讲究这样的问题,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沈容玉就是研究对象而已,和试管里的海水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是我自己的意愿。”季青琢回答,“海洋的历史,甚至连它的存在本身,对于很多人来说,都不是值得研究的课题了。”
“海底里埋藏的资源,海洋里游动的生物,甚至于海水本身与土地……这些可以直接摘取剥夺的部分,才是大家所在意的东西。”季青琢的声音轻缓,但吐字清晰。
“你好像关注了一个并不值得被关注的东西。”沈容玉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自己与这片海洋的联系,在他被沉入海底、还未长出这条龙尾的时候,他没有这样的感觉。
沈容玉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与某种东西产生联系便意味着束缚。
他不该被什么东西束缚。
——而这就是他被沉入海底所要达成的目的。
“您与这片海,有关系吗?”季青琢问,她的指尖一点一点地划过软尺上的刻度。
“季小姐,你觉得呢?”沈容玉反问,他并没有说出实话。
“要通过调查,我才会知道。”季青琢轻轻叹了口气,她的吐息落在他的胸膛上。
“这片海叫什么名字?”沈容玉问。
“夜澜海。”季青琢回答。
“哦——”在得知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之后,他拉长音回答,“所以季小姐要抱我,抱到什么时候?”
“我没——”季青琢慌乱回答,她之前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暧昧,在某些方面,她实在是迟钝极了。
沈容玉状似不经意地打了个哈欠,他的身体前倾,季青琢的面颊直接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贴了上去,让她落在了他的怀里。
沈容玉的声音随着他胸腔的震动,“嗡嗡”地传来:“季小姐,你还说没有。”
季青琢的手指勾着身后的软尺,但是软尺在她惊讶之下,从她的指间落了下去,无声地落在地上。
她其实计算数据都不需要借助工具,以她自己的判断力而言,她只需要环着他的腰——没有间隙,她就可以精准地计算出数据,比某些刻度不够精细的测量工具该更精确。
在抱住沈容玉窄腰的那一瞬间,她该死的,脑海里精准浮现出了一串精确的数据,这说明她已经完完全全抱住了他。
她确实冒犯他了。
但是,那串数据在季青琢脑海里不断回荡,她对数字的敏锐度很高,并且很快与其他数据建立了联系。
哦他的身体数据确实非常优美,在数学上也很优美,没一串数据之间都关联成了黄金比例。
季青琢对这样优美的数字着了迷,连带着,对面前这个有些不要脸的类人生物,她也产生了某种莫名的好感。
来自完美数据对脑海的震颤只持续了一瞬间,季青琢的手臂“恋恋不舍”地从他身体移开。
这是她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说“对不起”了,沈容玉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季小姐。”沈容玉低头看着她掉落在地上的软尺,唤了她一声。
季青琢在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之后,便继续往电子设备里记录信息了,她自己用手测量出的数据比软尺上的记录更加精准,所以她在慌乱之下,忘了那卷软尺。
“怎么了?”季青琢头也没抬,她不敢与沈容玉对视,只轻声回答道。
“你的尺子掉了。”沈容玉说。
“嗯。”季青琢没反应过来,掉了就掉了吧,她待会儿去捡。
“没看尺子,你是怎么知道数据的?”沈容玉问。
季青琢的指尖落在激光键盘上,又顿住了。
“原来季小姐能用这种方式测量?”他继续问,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含着求知者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