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不知馅于混沌之中多久,仿佛只是一刹的工夫,崔幼澜觉得身上压得她透不过气的池水忽然消失了。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清透的空气灌入肺腑,远处有鸟鸣啾啾,睁眼入目是明媚的春光。

崔幼澜动了动身子,莫名感觉到身上有一种并不陌生的古怪感,这才发觉自己一截玉臂露在外面,身上则是只盖了一张薄薄的锦被。

她心下一震,侧过头去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徐述寒。

他怎么在这里?她不是死了吗?

难道是做梦?

不对。

崔幼澜压下心里的惊疑,伸手往头上摸去,果然摸到的是她少女时所最喜欢梳的发髻,自从嫁人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梳过。

还有那滑落在地上的衣衫,最上面是一抹明艳的妃色,正是崔幼澜的大堂姐,当今的皇后娘娘所赐,叫了宫中最好的绣娘耗费半月所制的百蝶穿花遍地洒金百迭裙,可崔幼澜却只穿了一次,此后便彻底锁入了箱底,再也没拿出来过,又怎么可能再出现在这里?

唯一穿的那次便是七年前,当时正值初春,皇后在宫中设下赏花宴,邀请京中各家名门贵女们前来,崔幼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席间觥筹交错,嬉笑玩乐好不热闹。

皇后多年无子,崔家便选定了把崔幼澜送到宫里为妃,待产下皇子之后与皇后互相扶持,延续崔氏的荣华,眼下虽然还没下旨让她入宫,但一切都已经是定好了的。

也正因此,崔幼澜当时春风得意,奉承追捧者甚多,她不由多喝了些酒,自觉不胜酒力之后便让宫人带自己下去休息,宫殿都是早已备下的,崔幼澜一进去便躺到床榻上小憩起来。

大抵是吃多了酒,她睡得也不甚踏实,明明才是三四月的天气,却觉得燥热得很,后来仿佛是宫人送了冰块进来,崔幼澜虽觉好受了一些,却仍是翻来覆去了好久,最后也不知是如何纾解的,渐渐才平息下去。

想到这里,崔幼澜的心口不住地剧烈跳动起来,她又回头不可置信地看了徐述寒一眼,寒气顺着后背蔓延上来,一直到她头顶,使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记得当时清醒之后,尚且还看着面前的徐述寒直发懵,连叫都叫不出来,殿外便有许多人闯了进来,一眼便看见她竟与徐述寒睡在一处,大白日在宫闱之中行淫/乱之事,自此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名声毁了个一干二净。

事后皇后和崔家也去查过,可惜宫里的事说不清楚,一切就如石沉大海,饶是崔元媞也无能为力,只能狠狠罚了当日一批宫人。

眼下和七年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难道她是回到了七年前?她又重新活了一世?

崔幼澜来不及再细想,她似乎比七年前要早醒来一些,然而也过不了多少时间,那些人就会再次闯进来,将他们抓个正着。

她不管还在熟睡之中的徐述寒,连忙自顾自跳下床,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裳匆匆穿好,才拿起脚踏上掉下的嵌碧玺錾金花簪,殿外便隐隐约约传来响动。

此时要从正门走是不可能的了,况且今日之事必定是有人故意设计,说不定就在外面等着她出去。

崔幼澜一咬牙,朝东面花窗处走去,一把推开窗户然后爬了出去,她也没有再将窗户从外面关上,只是大喇喇开着,然后自己在窗子下面蹲了下来。

才刚将身形掩到底下,便听见里头殿门打开的声音,继而里头有人说道:“徐大人怎么睡在这里?”

崔幼澜心中发紧,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愈发竖起耳朵听起来,丝毫不敢松懈。

半晌后,徐述寒的声音才从里面传来:“陛下上午召我入宫,午间喝了点酒,便准我暂且来这里歇一歇,下午接着议事。”

他似乎是刚醒,声音中还透着些慵懒。

有宫人发出极小的一声惊诧声,又说道:“这里是皇后娘娘为赏花宴上那些贵女夫人们准备的,此时正有人要过来休息,幸好我们进来看了看,否则……到底是哪个不知事的将徐大人带来了这里?”

还未等徐述寒说话,又有宫人道:“奴婢记得方才崔家七娘子醉了酒被扶下去休息了,她如今在何处?”

一时竟无人再有应答。

“这里没有什么崔家七娘子。”半晌后,才听见徐述寒冷冷说道,“切莫再说这话,免得毁了他人清白。”

方才说那话的宫人连忙赔罪,又道:“奴婢带徐大人去其他地方休息。”

徐述寒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揉了揉额头,才从床上起身。

而那宫人此时脸上虽愈发殷勤,上前来时眼睛却不住地往床上瞥,隐约看得出痕迹,然而没拿到人,终究只能是遗憾作罢,东面那花窗正大开着,想必人早已经从那里逃走了,还是来迟了一步。

崔幼澜偷偷窝在窗下,一直到里面重新来了休息的女子们,才起身绕到殿后,找了条小路匆匆跑了出去,好在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想来是生事者以为此事不成,便丢开不管了。

远远走到离那里很远的地方,崔幼澜才拉了个宫女,让她再把自己领到赏花宴上,眼下早已过了午时,许多人喝多了酒都已撑不住了,席间已是零零落落的。

皇后也正要回去午歇,见到崔幼澜回来了,便将她叫过来,拉着她的手略显忧心地问道:“方才酒喝得急了,此刻可感觉好些了吗?本宫看着你的脸也有些红,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崔幼澜心里乱得像一团麻线似的,只觉再不梳理便要将她整个人缠死了,但面前的人是一向颇为疼爱她的大姐姐,又是皇后,她只得挤出一丝笑意,尽力不让皇后看出自己的异样,笑道:“娘娘不用费心,我醒了酒已好了,只是头还有些晕晕的,想早些回府,也免得在这里给娘娘丢脸。”

“你这张嘴呀,”听到她的话,皇后方才的愁绪也一扫而空,笑着捏了捏崔幼澜的脸颊,“罢了,原本本宫还想留你说说话的,今日便允你先回去了。清月,你七妹妹喝多了酒,你陪着她先一同回去罢。”

一旁正安安静静坐着的少女闻言连忙上前来,恭恭敬敬道:“是,娘娘放心,我会照顾好七妹妹的。”

少女的年纪与崔清澜相仿,长着一张小巧玲珑的瓜子脸,清丽婉约,她正是崔幼澜的六堂姐,崔家的六娘子崔清月,今日崔家入宫赴宴的便是她们姐妹二人。

上辈子崔幼澜失贞,自然彻底失去了入宫的资格,而适龄的崔家女除了她便只有崔清月,崔清月原本已经在议的亲事也停了下来,被崔家送进了宫里,虽然崔清月很快便生下了皇后与崔家日夜期盼的皇子,然而自己却在产下皇子之后没多久便香消玉殒了。

崔幼澜方才见到皇后倒还罢了,此时再听见崔清月的声音,不觉心中酸疼,艰涩无比,但眼下是在宫中,她也只能强行压下心头的难受,笑着向皇后行礼告退,又与崔清月一同携手出了宫。

直到走出宫门的那一刹,崔幼澜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崔清月见状便问:“妹妹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崔幼澜摇了摇头,连自己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能对崔清月说,只是拉着她一起上了马车坐下,崔清月生来性子安和文静,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问,又加上方才也已是有些累了,马车才刚动起来没多久,便靠在小榻上睡了过去。

留下崔幼澜一个人坐在那里,耳边是马车骨碌碌的声音,几案上的白瓷香炉燃起氤氲香雾,崔幼澜朝着对面的崔清月看去,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晰,仿佛梦中一般。

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重来了一次?

崔幼澜闭上眼睛,死前那种被池水压迫的疼痛又好像从四面八方朝她袭来,打得她体无完肤,最终沉入水底。

这样的痛,她经历过一遍,便再也不会忘记。

在那短短的七年中,她背负了那么多不堪,又失去了那么多珍贵的东西,一切都并非她所求,也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最后竟还落了那么一个下场。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再也不要重来一次。

这大抵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才重新给了她一个机会。

哪怕不是重生,哪怕只是个梦,在梦醒来之前,她也要尽力去改变一切。

许久之后,再睁开双眼时,崔幼澜眼中的痛楚与迷惘已经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澄澈清明的目光。

她看着面前酣睡的崔清月,抿唇浅笑,伸手过去给崔清月掖好了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