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瞬间,林以澄好像听不见馆内的嘈杂声了。
之前她看过一本书,书里说每个人眼睛里盛着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
有人能从眸里析出冰晶,有人的眸里装着广袤无垠的旷野,有人一眨眼,就能往外冒星星。
裴煊和别人都不一样,他瞳孔黑沉,眼眸深不见底,像一片深海,但海面上却燃着一团火,赤诚灼热,沿着她的心底一路烧,烧得她呼吸沉滞。
“裴煊。”她好像很喜欢念他的名字,字里有温度,是她向往的温度。
她凝视着他:“天亮以后呢?”
“天亮以后?”裴煊眉眼柔和,往日的桀骜不驯在这一刻竟不见踪影。
二人视线相对,像连着一根无形的线。
他浅浅地笑。
“那样的话,大海会把月亮沉进心底。”
“藏起来。”
林以澄忽然意识到,别人是在沙漠里寻找绿洲,而她一直在冰川里寻找火焰。
好像找了许久,最终她发现,在他眉眼间,一寸又一寸,都是炽热的模样。
“发什么愣?”裴煊打了个响指,“晚上带你去个地方,一起吃饭。”
林以澄回过神来,摇摇头:“不用了,我回家自己做饭吃。”
其实她一直想请裴煊吃一餐饭,但又不知道像他这样的富家少爷平时喜欢去什么样的餐厅,太贵的她负担不起,便宜的又怕他不喜欢。
裴煊突然说带她吃饭,以他的个性肯定不会让她出钱,她不想让对方破费,所以倒不如拒绝的好,等以后攒够了钱,再主动请他吃饭。
“不行。”裴煊态度强硬,又开始蛮不讲理,“陪我吃,我一个人吃没意思。”
林以澄双唇微动,仍想拒绝。
刚要把话说出口,耳边就响起一道嗓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嗨嗨!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以澄最先注意到的是,裴煊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耐烦,似乎想揍人。
她循声转头,对方正笑意盎然地走过来,目光顺着一条看台过道,直直落在她身上。
这个人,是上次在精神病院把药瓶子砸了满地的男生。
他今天扎了个小辫子,一身清爽的篮球服,步子轻快愉悦,跟那天的歇斯底里判若两人。
人还未完全靠近,裴煊就已经用眼神往对方身上扎刀子:“滚。”
“真不讲理,腿长在我身上,你让我滚我就滚?”男生走上前,做了个鬼脸,随即又恢复灿烂的笑容,俯身朝林以澄伸出一只手,“嗨,我叫霁凯。上次在医院,谢谢你帮我捡药。”
这人靠得太近,条件反射般,林以澄立刻向后避开。
然而后脑勺没有撞上硬邦邦的椅背,而是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掌心。
是裴煊的。
“你见过他?”裴煊问。
霁凯那只看似热情的手还悬在半空,林以澄只是看着,没有去碰,平静地回答:“我去医院看我妈的时候,碰巧见过一面。”
话音落下,霁凯直起身子,不再执意与她握手,但依旧笑得阳光灿烂:“纠正一下,加上现在,是第二面了。”
裴煊收回垫在她后脑勺的那只手,从座位上站起来。
掌心擦过柔软的黑发,动作很轻,让人误以为被揉了一下。
“滚远点。”裴煊的眼神似乎要把霁凯刺个对穿,“今天没心情动手。”
霁凯做了个调皮又古怪的表情,手指指着裴煊,眼睛却看着林以澄:“诶,小白裙,你待在他身边不害怕吗?他可是个暴力狂哦。”
裴煊把拳头都攥紧了,但体内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克制着他,这一拳终究没砸在对方脸上。
很明显,这俩人不对付。林以澄夹在他们中间,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干脆沉默。
程谚正在场上狂虐菜鸡,眼神往看台上一瞟,心道该死,这俩真不能待在同一块地砖上。
于是他立刻抛弃队友来到战场预备地,抬起胳膊往裴煊肩上一搭,故意将人往后扯,避免这里变成真的战场。
“少跟傻逼计较,打他还脏了你的手。”他在裴煊耳边低声劝告。
裴煊耷着眼。
本来就不太想动手,程谚这么一说他还觉得挺有道理。
霁凯根本不在意别人骂了他什么,反而盛情邀约:“后天我生日,你们要不要来捧个场?”
“捧个屁,上次那笔账还没跟你算!”程谚不领情,兄弟的敌人自然也是自己的敌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使的那点儿阴招,假惺惺给谁看?”
“你说什么?我可不知道啊,别污蔑好人哦。”霁凯耸耸肩,十分愉悦地走下看台,转身时还饶有兴趣地瞥了林以澄一眼。
林以澄看他走出了体育馆,周身那股不适的感觉才逐渐消退。
上次帮他捡药纯粹是举手之劳,第六感告诉她,对方不是个好人。
“见笑了哈,这俩世仇,上一辈就不对付。”程谚乐呵呵地和林以澄搭话,“你好啊,我是程谚,你叫我阿谚就行。”
林以澄轻轻点头。
裴煊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已经快到下午,骑机车到老城区正好能赶在饭点之前。
他牵起林以澄的手把她从座椅上拉起来:“走了,准备去吃饭。”
过道有点儿窄,林以澄踉跄了一下,整个人被他带着走。
“我——”
裴煊突然止步,冷着脸盯她:“不许拒绝。”
说完便继续拉着她走。
程谚在后面叉着腰观摩,忽然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
他心想,他这母胎solo的怨种哥儿们,算不算牵了女孩子的手?
林以澄一直觉得,傍晚的江湾桥是最美的。
桥面盛满余晖,仿佛一条没有尽头的日落大道。
裴煊的后背总是很暖,她不松不紧环着他的腰时,总感觉自己抱着一个小火炉。
“林以澄。”裴煊喊她。
因为戴着头盔,传到耳朵里的风声和人声都闷闷的。
林以澄感觉身前的小火炉又热了几分:“怎么了?”
裴煊慢条斯理的:“抱紧点,掉进江里我可懒得捞你。”
林以澄侧头看了一眼桥上的围栏,很高,与机车的距离也不近。
这怎么可能掉下去。
“掉不下去的。”她说。
话音刚落,裴煊就把油门拧到了顶:“是吗?”
“裴煊!”速度快得连桥上的大卡车都追不上,林以澄立刻环紧了他的腰,隔着一层T恤,她连肌肉的起伏都能感觉到。
她语气严肃:“不要开玩笑!”
“哦。”裴煊把速度放慢,反而觉得自己有理,“你早这样,我不就不开玩笑了?”
林以澄拿他没辙,刚才那个速度她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珍惜生命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当然懂。”裴煊顺着她的话头,“所以我才叫你抱紧点。”
“......”
“林以澄。”裴煊慢悠悠地开,语气柔和,“珍惜生命,知道吗?”
“嗯。”林以澄望着平静的江面,“我当然知道。”
…
她没有想到,裴煊会带她来老城区。
她从小到大都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很少探索这个城市,也没有来过这儿。
裴煊说,这儿以前有一个很大的中转仓,两公里外还有一条铁轨,货运火车每天来来回回。
如今铁轨被废弃了,中转仓也被拆除,那些投资商就在原地建了一个美食城。
直直的一条道,路面不太平,也不宽,两旁都是小摊和饭馆,每到饭点这条街上就人挤人。
“吃这家。”裴煊指了指店门口立着的招牌。
林以澄看了一眼——鲜虾面馆。
她跟着裴煊走进店内,一阵浓郁鲜香萦绕鼻尖。
店内没怎么装修过,后厨和就餐区隔着一块玻璃,玻璃上留出一个小窗,方便厨师和顾客交流。
“哟,小煊来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从小窗里探出脑袋,注意到林以澄时,笑得很和蔼,“新朋友啊?”
“嗯,带她来尝尝。”裴煊把车钥匙往一张小桌上一甩,“林以澄,坐这儿。”
“哦,好。”凳子有点矮,林以澄理了理裙摆,坐在他指定的位置上。
因为还没到饭点,所以店内人不多,食客专心吃面,安安静静。
没等多久,裴煊就端来两碗面,热腾腾,香气扑鼻。
“之前给你送饭的时候,发现你挺喜欢吃虾仁。”裴煊把筷子递给她,“你的那碗给你多加了一份虾仁。”
“谢谢。”林以澄接过筷子。
原来他给她送饭,还有试探她口味的目的。
不过他猜得很准,她确实很喜欢吃虾仁。
南城的鲜虾比较贵,小时候不太能吃上。
只有除夕那天,小姨才会叫她帮忙剔虾线,那也是她最快乐的一天。
林以澄夹起一粒虾仁放进嘴里,虾肉的鲜嫩甜香萦绕在齿间。
“很好吃。”她说。
“厨房里那位爷爷,就是老板。”裴煊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坐在对面静静看她吃,“我第一次和阿谚来的时候,正好遇上房东来收租,凶得要死。”
“爷爷那时候要给儿子治病,赚来的钱都拿去交医药费了,房租欠了三个月。房东不乐意,说再不交租就连人带桌一起扔出去。”
林以澄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听:“然后呢?”
“后来我替他交租了,直接续了一年。”裴煊看着她的面碗,“有没有觉得你碗里的虾仁很多?我加了一份,但他给了三份。”
林以澄轻轻翻了翻碗里的面,发现连碗底都藏着虾仁。
“不要听别人的,你不是暴力狂。”她抬眼看着他,笑容温和,“其实你挺温柔的。”
“你还是第一个说我温柔的人。”裴煊拿起筷子夹面吃,不知道是筷子硬还是他的嘴更硬,“我那是积德,纯纯为了我自己。”
“原来是这样啊。”林以澄忍不住笑。
“快点吃。”裴煊瓮声瓮气,“晚上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