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话音落下,听筒里传出急促的脚步声。

“等着我。”裴煊气息微颤,似乎在跑。

门锁愈加剧烈地响动着,每一下都在撞击林以澄的神经,几乎让她手脚发麻。

老城区的治安虽然一般,但从来没有发生过恶性案件。

至少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门外那人究竟是谋财还是害命,她完全猜不到。

林以澄深呼吸,立刻拨通报警电话。

规律的提示音响起,然而快要接通时,手机电量耗尽,屏幕一片漆黑。

林以澄放下手机,忍不住原地转了两圈,心越来越悬。

眼看门锁就要被撬开,她咬了咬牙,立即冲进厨房取出一把水果刀,紧攥着刀柄躲在门后。

为了保证自身安全,她不得不采取这样冒险的方式。

精神越来越紧绷,就在那根弦将要被扯断之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向了门板,激起一道猛烈的撞击声。

她被吓得肩膀一抖,不禁屏住呼吸,攥着刀柄的手紧了紧。

与此同时,门锁的撼动声戛然而止。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林以澄赶紧扒上猫眼往外看——

果然是裴煊。

她迅速将门打开,一时都忘了手里还攥着刀。

昏暗的走道里,裴煊正把那人摁在地上打,一拳比一拳重。

那人满脸都糊了血,断断续续发出无力的叫喊,手刚抬起来,似乎又被痛得缩了回去。

“裴煊!”林以澄喊了一声。

裴煊像是没听见,下手越来越狠,似乎沉浸在一场暴力发泄中。

林以澄怕他下手太重,更怕他伤着,即刻冲上去制止。

奈何他力气太大,她刚刚碰上他的手臂就被他一把推开,整个人朝后倒,猝不及防撞上墙面。

水果刀也从手中滑落,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墙面又冷又硬,脊背的闷痛感逐渐扩散,林以澄闭眼缓了几秒,暂时忽略疼痛,撑着地面站起来,掌心沾了一片厚厚的灰。

她抬眼看去,地上那人已经没有力气反抗。

月光从走道的通风窗照进来,透过那层面具似的血,林以澄忽然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记忆回笼,她立即跑上前。

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终于把裴煊从那人身上推走。

她微微喘气,半蹲下来,伸出食指试探对方的鼻息,很微弱。

她记得,这是上次倒在小巷里浑身是伤的人。

不由自主的,一个联想在她心里产生。

她抬头看向裴煊,一时讶异于他的眼神。

他那双眼,冷漠偏执,瞳孔中尽是无法控制的戾气。

他双手向后撑着,坐在地上死死盯着那个满脸带血的家伙。

林以澄单刀直入:“上次在巷子里,也是你打的他,是不是?”

裴煊没有回答,而是忽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个表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阴冷。

“你凭什么拦我,你是我谁啊?”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夹杂着说不清来由的恨与怒,冰冷至极。

林以澄忽然觉得他变了一个人,浑身都是滚烫的暴戾。

她眼神一晃,视线中忽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

那把掉落在地的水果刀,此时竟在裴煊手里。

她立即起身挡在他身前,摁住他的手腕,直直看向他黑沉的眼底。

“裴煊,你冷静一点。”她声音很轻。

“林以澄。”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嘲讽,“你同情心泛滥啊,什么人你都要关心一下是吗?”

林以澄依旧摁着他的手腕,目光落在他眉眼之间。

他的话如同一块冰,砸在她心上,又沉又冷。

“他想干什么你知道吗?!”

裴煊挣开她的手,音量突然拔高。

“你这副样子谁不想欺负啊?!”

走道泛起回声,他的话似乎又在她耳边说了一遍。

林以澄微微怔愣。

过了几秒,裴煊的睫毛轻微颤动,眼神游离着,刻意回避她的视线。

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林以澄垂眸,将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利刃上,复又平静地看向他,轻声细语——

“如果他死了,那你呢?”

过了许久,裴煊终于肯对上她的视线。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眉眼间的狠厉稍有缓和。

“你答应过我什么?正当防卫和故意伤人是两码事,法律不是摆设。”

林以澄轻轻叹了口气。

“那条线一旦跨过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你明白吗?”

这时,地上那人忽然开口说话,声音颤颤巍巍:“继、继续啊裴煊,打死我啊。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说完,他又了无生气地笑了一下:“没想到啊,你也有软肋了?”

话音落下,裴煊手里的劲又绷了上去。

林以澄心一提,立刻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动弹:“我们报警,交给警察来处理,你别冲动。”

裴煊低头看着她,眼神又硬又直,嘴角绷着,一直不说话。

“手机给我。”林以澄伸手。

裴煊没理她。

林以澄坚持着:“给我。”

裴煊别过头,不情不愿地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她。

林以澄接过来,掌心贴上机身。

一片黏腻的触感,不知是汗还是血。

她报了警,警察很快赶到。

虽然打得狠了些,但幸好人还活着。林以澄拦得及时,也没有伤及要害,算不上防卫过当。警察对此也只是稍感惊讶,没有想到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能把人打成这副模样。

警察询问完情况之后又做了笔录,让他们明早去一趟警局协调办案。

林以澄这才知道那人叫王路,二十出头,是王氏集团的独子。

王氏涉嫌洗.钱、走私军.火,被查处之后倒得彻底,王路也因此辍学,一路堕落。

而他刚刚想做的事情,不言而喻。

或许是为了报复裴家,选择了与裴煊走得近的人下手。

而她看起来,正好是合适的人选。

折腾了好一会儿,警察终于把人带走。

王路被架走时眼皮青紫,眼神却恶狠狠,像要置人于死地。

林以澄忽然脊背发凉。

走道里,她和裴煊面面相觑,前者从警察走后就一言不发,全程冷着脸。

她正想说些什么时,邻居卡哒一声将门打开,伸出个脑袋。

对方睡意朦胧:“怎么回事儿啊?刚刚在闹什么?”

林以澄扯出一个礼貌的笑:“王阿姨,没什么事儿,你休息吧。”

王阿姨揉揉眼,目光在裴煊身上扫来扫去。

这么晚了,怎么有个男孩子在这里。

而且从长相到穿着,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犹豫地问:“……这是?”

“我……朋友。”林以澄答。

闻言,裴煊稍稍侧头瞟了她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哦......”王阿姨半信半疑。

可能是太困了,她没再多问,把脑袋缩了回去,关上门。

林以澄拿起裴煊的手看了一眼,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手上的关节处全都擦破了皮,伤口多得数不清,渗了很多血。

看得出来,下手真的很重,把自己都伤到了。

林以澄轻轻托着他的手,怕碰到伤处,都没敢用力。

她轻声问:“疼不疼?”

裴煊立刻将手抽回去,似乎很气闷。

林以澄有些无奈,原本想问一问他上次为什么要把那个人打得那么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多余。

结合王氏的案子,看起来并不像是简单的矛盾,或许和裴家也有关系,三言两语肯定说不清。

她沉默片刻,上前一步。

“要抱一下吗?”她在昏暗中张开双臂。

从小到大,陈岚歇斯底里的时候,林以澄就会抱抱她,再拍拍她的背,她就会慢慢安静下来。

拥抱最能将人治愈,无论对方是愤怒还是痛苦,抱一下就好。

实在不行,就一直抱着,抱久一点。

裴煊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断在心里回溯那几个字眼,直愣愣地盯着她看。

半晌,他生硬地转过脸:“我不需——”

“要”字卡在了嗓子眼儿,他还没反应过来,属于对方的温热就已经轻轻柔柔覆了上来。

带着柠檬香气的、清甜的、柔软的、他从未体会过的。

空气近乎凝滞。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带着点急促,时而轻时而重,总之不太规律。

一时不知道该把眼神放在哪。

他好像,浸入了水中,温和柔软,让他心安。

“我……”他有些纠结,喉咙干涩,“我之前说的,都是气话。”

“我知道。”林以澄拍拍他的背,语气轻柔,“没事的。”

裴家的小少爷,生来就有傲骨。

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性格执拗又冲动,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想让他低头,比登天还难。

连他父亲都拿他没辙,没有人可以管束他,他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从不在乎他人眼色。

他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姿态,断定这世界上没有他战胜不了的东西,别人若是招惹他,他一定会加倍还回去。

他是热烈的、自由的,情绪对他而言是一种很难控制的东西。

在他心里,解决问题的途径一是金钱,二就是暴力。

他像一团火,一旦燃烧起来便难以熄灭。

不经意间,甚至会被他灼伤。

但坚硬滚烫的外壳下,似乎藏着一颗很软的心。

林以澄知道,裴煊就是这样一个人。

“慢慢来,好不好?”

林以澄抱着他,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听得见他的心跳声。

“慢慢的,学会控制自己。”

裴煊的手垂在身侧,呆愣愣的。

一个念头盘踞在脑海中——

他也想,抱抱她。

不远处,那道木门半掩着,光线从门缝间漏出来,在走道上形成一条窄窄的光柱,映照着地上的尘埃。

他抬手,环着林以澄的肩,将她拥在怀里,像拥抱一团温软的棉花。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很极端,脾气也烂得要死。

每当他犯浑的时候,沈清吟会让裴正峰收拾他,然而裴正峰收拾不了他,只会叫他滚出家门。

所有人都嫌他、惧他。

没有人会抱他,没有人会耐心地拍拍他的背,告诉他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

裴煊低下头,侧脸贴着林以澄柔软的黑发。

从前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照亮了她。

但实际上,似乎是她照亮了他。

他想留住这束光。

“林以澄。”他轻声喊她的名字。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畔,像羽毛拂过。

她不自觉放慢了呼吸:“怎么了?”

“没事。”裴煊嗓音低沉,带着少年时期淡淡的沙哑,“就想叫一下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