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已经进入雨季,骑机车不太方便,于是裴煊每天晚上都会算着时间,打车到一中后门等林以澄,撑伞送她回家之后再自己打车回去。
居民楼所处的小路坑坑洼洼,一到下雨天便会蓄水,把鞋子沾湿。
林以澄在那住了那么久,早就习惯了。
然而自从裴煊送她回家之后,路上一有积水他就会背着她过去。尽管她不太愿意,但他还是态度强硬地把她薅到了自己背上。
“裴煊,前面没有水坑了,你放我下来。”林以澄轻轻拍他的后背。
已经是晚上十一二点,整排居民楼间只有几盏灯亮着,小路安安静静,草丛里传出蟋蟀的低鸣。
裴煊没有回应她,她又拍了他两下:“不用背我了,我自己能走。”
“没想背你。”裴煊语气傲慢,“我今天没去健身房,趁现在锻炼一下也不行?”
“……”林以澄拿他没辙。
一天天过去,班上那些男生陆陆续续返校上课,林以澄默默观察了一圈,幸好没有人伤得很重,至少手臂没有骨折,还能拿得起画笔。
班主任没再找她,也没有人联想到那个戴着头盔的“暴力狂”与林以澄有关,这件事似乎自然而然地过去了。
今天高二期末考结束,艺术楼的画室过了今晚也不再开放,林以澄捡着最后一天,在画室画到十一点,将自己的画材整理完便离开学校。
小路那盏灯被修好了,灯柱下的毛毛雨像细碎银针,空气中晕着潮湿的泥土味。
裴煊撑着一把黑伞,站在灯下等林以澄,时不时来回踱几步。
正想拿起手机给她发消息,程谚就在聊天框里轰炸他。
[Yan:你最近在忙些什么鬼东西??]
[Yan:一天天的连个人影都不见]
[Yan:你最近小心点,王家真玩儿完了,好几个都进去了,王路指不定哪天又来搞你]
[Yan:上次是车,下次估计就是人了]
[Yan:你他妈不回我消息??]
裴煊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X:知道了]
新消息紧跟着弹出来。
[Yan:能不能上点儿心啊,他现在恨死裴家了,我可不想看你被搞死]
裴煊轻扯嘴角,有些不耐烦。
[X:要搞也是搞裴正峰,关我屁事]
[Yan:妈的,你是他儿子,搞你不比搞他简单?]
“裴煊。”林以澄轻声喊他。
他立即抬头,把手机揣回兜里快步走上前。
“怎么不撑伞?”
“雨不是很小吗?”林以澄伸手感受了一下,细雨飘飘摇摇,只是掌心有点冰凉,雨点确实不大。
“不用撑伞也行。”
裴煊把她的手摁下去,语气硬邦邦的:“淋感冒了你可别后悔。”
他朝她倾斜着伞面,很自然地拿过她手里的画箱,还挺沉。
林以澄难以相信这句话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忍不住反驳:“你上次淋雨,不也没感冒吗?”
裴煊轻轻拍她脑门:“我和你不一样。”
后门的小路本就寂静,下了雨更显冷清。
黄葛树又掉了一堆叶子,全都被雨沾湿了,软趴趴地贴在水泥路上。
二人不紧不慢地并行,尽管大半个伞面都在林以澄头上,但裴煊太高了,细密的雨点依旧会飘到她脸上。
正走着,裴煊莫名其妙把伞柄塞到她手里,自己退到了伞外,像逼人替他揽活似的:“你自己撑着,我手酸。”
“可我挡不到你啊。”
林以澄攥着伞柄,把手伸直,试探性地比了一下高度。
可以撑,但有点费劲。
她用伞托戳戳他的手臂:“过来点,不然被雨淋到了。”
裴煊又退了出去,把伞推开:“这么小的雨,挡什么挡。”
“......”林以澄默默看着他。
这人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裴煊,”她把伞放低,伞柄斜着卡在肩上,“你私底下还做了什么?”
“啊?”裴煊有点不明就里,“什么啊?”
林以澄抬脚避开一堆落叶,动作间,伞沿不小心撞到他的手臂。
“家长们为什么不追究了?这不太合理。”
“哦,你说那个。给他们卡里打了点钱。”裴煊说得轻轻松松,“他们拿到钱就安分了。”
有些不合时宜的,林以澄想起了方才那句“我和你不一样”。
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但隐隐约约间,她却品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裴煊。”她有些无奈,也难以理解,“钱是这么用的吗?”
“那不然怎么用?”
裴煊似乎不能体会她话里的意思。
他十分倨傲的:“又不是没钱。”
“......”
话说出口,裴煊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儿不过脑。
他顿了顿,把话题转到她身上:“你之前说,你把攒下来的钱都拿去给你妈治病了,那你集训怎么办?”
“我再想办法。”林以澄情绪淡淡,“而且集训也不是必须的。”
“实在不行,我就不学美术了。”
她虽然有点儿偏科,但以总分来看,上一本不是问题,如果转文化生的话,再努力一些,也可以上一个比较好的大学。
“不行。”裴煊果断掐碎她的念头,“既然喜欢,就别放弃。”
“你缺钱就跟我说,我给你。”
林以澄手指微蜷,脚步不经意间放慢。
他帮她太多了,这样下去不行。
“裴煊。”
“嗯?”
她在心里打着草稿,迟疑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裴煊轻笑一声:“我乐意。”
他天生如此,什么都凭着感觉来,想做的事情没人能拦他。
其实他自己也思考过,为什么他总想靠近她。
从前他觉得生活没什么意思,想要的都有了,寻求刺激也不过是一时的,他终究会变得漫无目的。
但现在的他好像有了很多个目标。
他让想她多笑笑,让她每一餐饭都能吃饱,让她走夜路的时候总有一盏灯替她照着,让她永远站在光里。
他不明白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她和他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让他产生了好奇,又或许是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那双眼睛让他失了神。
想不明白,他也不愿意去想,时间会告诉他答案。
“可是你这样——”林以澄有些为难地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谁说让你报答了?”裴煊一手把伞沿拉上去,稍微低头看着她,“我发现你这人,怎么净琢磨些有的没的?”
无论给她什么,她总想以另一种形式还回来,似乎总觉得自己欠他的。
林以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只默默把伞沿从他手中移走,低低地罩着自己,把自己当成一朵蘑菇。
“我不需要你回报我。”裴煊忽然开口,语气少有的轻柔,“你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林以澄稍稍仰头,目光顺着伞沿落在他身上。
她想了想,问:“以什么身份?”
“目前呢,当然是朋友。”裴煊轻轻挑眉,懒洋洋的,“未来不好说,看我心情。”
林以澄收回目光,小声地问:“要是不能呢?”
裴煊和她,显然是不一样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陪着他。
但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
“为什么不能?”裴煊又把伞沿拉上去,掀开她的蘑菇盖儿。
“除非你想跑走,否则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留在我身边。”
她小心翼翼的:“什么方法?”
“你不是恐高吗?”裴煊勾起一个懒散的笑,“你要是跑走,我就抓你玩一百次跳楼机。”
“……”
林以澄想,这也算威胁吗?
不过对她来说,似乎也算吧。
走出小路时,林以澄总感觉怪怪的,像是有人在暗处盯着她看。
可环视了一圈,周围又没有别人,只有大路上时不时驶过几辆晚归的电瓶车。
“怎么了?”裴煊问。
“没事。”林以澄只当自己想多了。
裴煊送她到楼下时,雨已经停了。
她跟他道别,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画箱。
上楼时手机忽然震动,裴煊打来一个语音电话。
她接通:“有事吗?”
头顶的声控灯随之亮起,声音在楼道里泛着淡淡的回音。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吗?”他还是那副不讲道理的样子。
“到家没有?”
林以澄从书包隔层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在开门了。”
“哦。”
“一个人在家,记得反锁。”
林以澄从身后把门带上,转身扭了一下锁扣。
“嗯,我知道的。”
裴煊一直抬头看着三楼的窗户,直到她家亮起灯光他才提步离开,一边打电话一边慢腾腾地走。
水泥路面贴着些湿漉漉的烟头和塑料袋,他专捡干净的地方落脚。
“你小姨,一直没回来过?”他问。
“嗯。”林以澄把画箱放好,坐在沙发上,“很久没回来了,也不怎么联系。”
那头静了几秒,问:“你爸爸呢?没听你提起过。”
她平静道:“工程事故,去世了。”
“......哦。”
正说时,林以澄忽然听见门外有动静,像是从门锁上发出来的声音。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当她想走过去观察猫眼时,那道声音越来越强烈,像是有人在撬锁,木门开始不安地震动。
她攥紧了手机,镇定地后退几步,目光扫视着四周,寻找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同时点开拨号键盘准备报警。
“喂?林以澄?”裴煊在听筒里喊她,“怎么不说话?”
她咽了咽口水,一时忘了自己还跟裴煊连着微信通话。
“裴煊。”她双手微微抖着,盯着不断发出声响的门锁。
“门外好像有人,他想闯进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