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班制的教室里,冷气开得很足,门窗连条缝都不开,那股混杂的香水味又挥散不去。
暖黄的余晖洒在光洁的木桌上,外教滔滔不绝的声音灌进耳朵,裴煊望着窗外橙紫晕染的云,指间来回转着一小管颜料。
坐在后面的程谚百无聊赖点着平板,朝前面伸了伸脖子,贱兮兮地朝他凳子的杠沿踢了一脚,好奇道:“手里什么东西?”
裴煊恹恹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望着窗外。
“颜料。”
程谚嘁一声,打了个哈欠。
“我还以为什么好玩儿的。”
下课铃还没响,裴煊把平板往夹层里一塞,旁若无人地起身走出教室。
外教也见怪不怪,耸耸肩继续讲他的课。
裴煊骑着重机车一路疾驰,最后停在一中对面的一家画材店门口。
正是傍晚放学的时间,校门前人头攒动,有不少学生被他的机车吸引,纷纷侧着眼去看,当触上他冰冷的视线时又怂怂地收回目光。
他大跨步走进画材店,手里解闷似的转着车钥匙。
店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学生们都默默挑着画具,没有人大声喧哗。
裴煊在货架前转了几圈,觉得挺新奇。
音乐自动切换的间歇里,一道轻柔的嗓音传进他的耳朵。
——“不用了老板,我就要那个牌子的,一管就行。”
——“小姑娘,这个进口的,很好用的啦,研磨又细显色度又好,不试试怎么知道啦,是伐?”
——“下次吧,谢谢老板。”
裴煊循声看去,借着身高优势,他的视线穿过一排排货架,正好落在女生的侧脸上。
距离上次遇见她,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只见她买了一小管白颜料,小心翼翼塞进书包里。
这次有了点不一样的地方,她没再慌忙地奔跑,马尾辫也有了点精神,不再耷着。
待她离开画材店之后,裴煊抄着兜慢条斯理走到柜台,掏出手机:“你刚才说的那款颜料,我要。”
老板喜洋洋的,转身摸向货架:“好嘞,要几盒啊?”
裴煊四下扫了一眼,指了指柜台边上那一摞牛皮纸袋:“那个袋子,装满。”
“全要白的。”
林以澄已经忘了那场发生于街角的意外,只记得自己好像丢了一管白色颜料,怎么都找不到。
一中美术生的晚自习安排在画室,内容也只是画画。
她凑够了钱,上周已经把陈岚送进正规医院。
于是,她成了画室里走得最晚的一个,每次都要画到保安举着手电筒来艺术楼巡场,她才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学校后门有一条僻静的小道,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
路灯的光有些昏暗,两旁种着黄葛树,经常掉叶子。
她一边走一边低头观察着落叶卷曲的弧度,在心里勾勒着几何线条。
正出神时,前方有一道黑沉沉的影子,缓缓进入了她的视线。
她停下脚步抬头,只见眼前站了个男生,比她高了一整个头,身上一件白色T恤,黑发晕着路灯的光,冷峻的眉眼间载着一股傲气。
林以澄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了,经常会有乱七八糟的男生在路上堵她,对她说些流氓话。本校的有,社会人士也有,她通常都不搭理。
她本想绕过他快步离开,但是总感觉这双眼在哪里见过。
“喂。”男生忽然开口。
两人隔着半步的距离,她稍稍往后退了些,警觉地问:“你有事吗?”
男生冷冷道:“上次你撞到我车了,你忘了?”
一时间,记忆泛上脑海。
她暗自叹了口气,认真道:“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的车有被我撞坏的地方,我可以给你赔偿。”
男生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笑话,忽然笑了一声:“就你这样的身子骨,还能把车撞坏?”
“如果真撞坏了,你也不一定赔得起。”
林以澄抿了抿唇,耐着性子:“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事?”
“给你。”他递给她一个牛皮纸袋。
“什么?”她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有些沉。
借着路灯的光,她看清里面是一堆水彩颜料,都是管状,还都是白颜料。
“你给我这些干什么?”她抬头,疑惑地看着他,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专门蹲点推销的颜料贩子。
“赔给你。”男生懒洋洋的,“上次你的颜料掉我车底下,被我碾坏了。”
林以澄顿了顿。原来是那个时候掉的,难怪找不到。
“但......也不用这么多吧?”她捧着纸袋,有些无措。
“你是学美术的吧?”男生的目光带着一点点审视,“你们美术生,不是最缺白颜料?”
“......”
林以澄无奈,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但这满满一袋子,实在是太多了。
她暂且把袋子放在脚边,一边估计着金额一边从书包隔层里掏出钱包,从中取出两张钞票,带了些犹豫将钱递给他。
“应该是这么多吧?如果不够的话,你告诉我一个地址,我过几天再过去补给你。”
男生瞟了一眼她手里的钞票,歪了歪头,嫌弃道:“不是,这年头谁还收现金?”
“嗯?”林以澄保持着递钱的姿势,“可是拒收人民币是违法的。”
“......”男生明显被噎了一下。
“和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他稍显不耐烦,从兜里掏出手机,“有微信么?你给我转账。”
她慢半拍:“哦,有。”
二人加了联系方式,她直接把钱转了过去。
正准备走时,男生问:“叫什么名字?我备注。”
她回答:“林以澄。”
男生直勾勾看着她,语气一点儿都不客气:“你觉得我有听音辨字的能力?”
林以澄无奈,只好一字一顿地把名字拆开:“树林的林,以后的以,澄澈的澄。”
“哦。”男生低头在屏幕上敲了几下。
林以澄将手机放回包里,拎起纸袋继续走,很快就绕过了他。
“等会儿。”身后的男生又叫住她。
她只好回头,温和地:“又有什么事?”
“我叫裴煊,煊赫的煊。”男生抄着兜,语气散漫。
“记得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