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上有个绿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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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马达的刺耳吼叫简直就像一只粗暴的手,无休止地拨弄听者的神经。父亲担心地朝下面看看,地上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知道敌人会不会听见飞机的吼声而有所戒备。眼前不断有棉花团一样的雾气飞快掠过,他仰头往夜空看看,但见飞机上方剪贴着一只被气流扯变了形的红月亮。

机舱里亮着一盏绿灯,不大看得清各人的表情,但是许多人都在抽烟,在时明时暗的火光映照下,他们的脸都像烧红的金属那样泛起暗淡的亮光。登机前威廉交代任务说,十天前一支中国先遣队出击日本人占领的缅北胡康河谷,不幸遭遇伏击失去联络。根据飞机侦察,在叫做“加拉苏高地”的山头还有激烈战斗,说明他们还在顽强抵抗。总部认为该部是因为电台损坏才无法进行联络的。甲壳虫分队的任务就是护送电台进入加拉苏高地,尽快恢复他们同总部的联络。父亲小声提问:“那支先遣部队,大约还剩多少人?”

威廉看他一眼说:“总部认为,能顶住敌人四个大队(营)的兵力轮番进攻,说明他们至少还有数百人。”

父亲对胡康河谷这个地名并不陌生,自从中国远征军入缅失利它就被牢牢印入了脑海。胡康河谷缅语意为“魔鬼居住的地方”,位于缅北原始森林无人区,山高林密沼泽密布,其腹心地带就是著名的野人山。驻守胡康河谷的敌人是有“亚洲恶魔”之称的日军王牌第十八师团,该师团曾在中国卢沟桥悍然制造“七七事变”,也是震惊世界的“南京大屠杀”的元凶之一。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该师团率先攻陷新加坡,创造以三万人俘虏七万英军的奇迹,随后又转战缅甸大败中英盟军,迫使十万中国远征军败走野人山。据说该师团擅长热带丛林作战,是世界上公认的最精锐的山地部队。威廉上尉宣布自己担任此次行动的指挥官,教官乔治和史利姆担任副队长。跳伞后每个队员必须尽快与全队会合,如果有人不幸受伤或遭遇敌人,他唯一的选择是战斗到底,然后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他环视大家说:“你们都清楚,电台是全队的心脏,大家要像保护生命一样去保护电台和报务员,否则所有人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威廉说话的时候眼神凝重地望着父亲,父亲连忙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背包里的无线电台。电台像个有灵性的伙伴,懂事地依偎在他背上,让他感到踏实和放心。

起飞前他同总部电台进行了首次密码联络。对方显然是个技术高超的报务行家,不仅手法极为轻盈娴熟,而且在每组密码数字区间都会击打出一个好听的指尖滑动音,让收报方享受一种类似听钢琴的愉悦。他能想象那些灵巧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模样,相比之下,自己的指法粗重笨拙,就像一个冒失而又莽撞的牛犊子,把牛蹄印踩得满场都是。按照事前规定,他们彼此代号为“白象”和“甲虫”。父亲凭着直觉判断对方一定是位年轻女性,因此在结束通话时忍不住试探一句:“请问,你是一位美丽高贵的白象公主吗?”

几秒钟后,对方的回答随着嘟嘟的电波传过来:“你肯定是只体格魁梧的雄性甲虫。祝你们顺利完成任务。”

父亲不禁微笑起来,心中溢出一种暖洋洋的温馨气息,就像春天的太阳铺洒在绿色的草坪上一样……

大声吼叫的飞机马达忽然顿了顿,紧接着调门就降低下来,机身也随之大幅下降。父亲明白飞机已经进入跳伞区域。行动开始了。

很快绿灯灭了,红灯一闪一闪地亮起来,这是跳伞信号。随着沉重的舱门打开,一股猛烈的高空气流像决堤的洪水那样扑进机舱来,刮得人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父亲看见副队长乔治带头跳下去,他的动作十分敏捷,简直就像一支利箭那样“嗖”地射入黑暗的深渊。随后依次是胡君、虎头、老庾和呀呀呜,他们也都没有犹豫地跳出去。轮到闷墩时,他飞快地扭头看了父亲一眼。父亲明白他的意思,就连忙朝他点点头。闷墩像头勇猛的岩豹纵身一跃,消失在舱外的黑暗中不见了。

威廉把背着无线电台的父亲留在最后,等到飞机在空中盘旋一圈再次返回来的时候,他才大声对他耳边吼道:“Go!Go!”

父亲努力弓起腰来,他感觉背上的电台像座小山,就在他困难地把身体连同那座小山一同扔出机舱的瞬间,他瞟见美国人几乎紧挨着自己扑向空中,让他心中掠过一阵巨大的感激和踏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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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呼呼风响,父亲像训练时那样默默数到“十”,然后拉下拉环,降落伞打开了,父亲的紧张心情随之放松。当他抬头寻找威廉时,他看见另一朵伞花就在自己头顶上方飘荡。

地面上有几只手电晃动着发出着陆信号,那是战友在引导电台安全降落,父亲这才明白威廉为什么把自己留在最后。大地像一堵倾斜的厚墙那样迎面扑来,父亲按照训练跳伞的动作要领,蜷腿收腹准备着地,孰料这是一处与训练基地完全不同的斜坡地,他被降落伞巨大的惯性拖拽着,像块石头一样骨碌碌地滚下山去。幸好有双大手及时抓住他,威廉队长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快解开伞带,检查武器准备战斗!”

队员们从四面八方跑过来,威廉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两名队员。大家连忙分头寻找,有人终于在一棵大树上发现了一个失去联络的队员,已经血肉模糊没有气息了。另一个姓诸葛的队员则是在一座巨石下面找到的,这个来自成都平原的士兵落地时不幸撞在岩石上折断了脖子,他气息微弱地说:“我可能……杀不了日本鬼子啦。”

因为是在敌后,飞机马达声可能已经惊动了敌人,所以小分队必须马上转移。伤员肯定无法带走,无论大家多么依依不舍,但是诸葛同学只能独自留在这片异国他乡的荒山野岭,听天由命了。威廉队长朝乔治点点头,然后带领队伍快步朝丛林奔去。

队伍迅即在黑暗中前进。几分钟后白人乔治从后面赶上来,一边赶一边擦拭手中的匕首。

父亲忽然站住了。他盯住乔治,一瞬间,他明白了威廉点头的含义。父亲连想也不想就扑上去,朝乔治脸上挥拳猛击。美国人没有防备,喉咙里咕噜一声就仰面跌倒在地上,但是他反应极其敏捷,转眼间就跳起来自卫,接着愤怒的闷墩和虎头一起冲上来,按住他一通猛揍。

威廉及时赶来制止了这场混乱,严厉斥责道:“这是战场,你们胡闹什么?难道谁想把伤员留给敌人吗?他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想想看,日本人会怎样撬开他的嘴巴!”

队员们全都哑了。狗日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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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继续行进,父亲心里窝着许多火气,又愤怒又无奈,更多的是兔死狐悲的无常之感。虎头说:“妈的,等打仗的时候干掉这个白人!”

但是这个主意招来许多反对的声音,胡君小声喝道:“瞎说什么!他又不是敌人,难道你不知道他在执行命令吗?”

老庾也说:“重庆有命令,反对美军等于犯叛国罪,要受到军法处置的!”

两人的警告像一只手,拧开大家脑袋里的理性阀门,让那些无名火气像煤气一样咝咝地漏光了。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但是脚步明显加快了许多,父亲听见指挥官还在催促大家,于是开始小跑起来。天快亮时他们来到一处林间空地,终于有命令就地休息。虎头和呀呀呜立即想解开武装带卸下武器,胡君说,你们找死啊?要是发现敌情怎么办?两人只好委屈地背上武器,坐到一旁喘粗气。

威廉取出军用罗盘和地图再次定位,确定加拉苏高地就在队伍的西北方向,于是他把队伍重新分成三个组:黑人史利姆率领尖兵组走在前面侦察开路,父亲和电台走在中间,白人乔治带领战斗组担任掩护。威廉再次强调,一旦与敌人发生遭遇,全队要集中火力保护电台,一鼓作气冲过敌方阵地。如果白天受阻就撤进森林跟敌人周旋,待黑夜再伺机将电台送进我方高地。

队伍重新移动起来。当父亲爬上陡峭山坡,穿过高高的密林,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一座山头时,他忽然心生异样的感觉,因为他看见面前的威廉有些变形,似乎正在变成一头青面獠牙的怪物。他又看看弟兄们,发现大家也都变了形,仿佛他们走进了一面能将人扭曲的魔镜。大家也都觉出异样,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时有人低低地嚷道:“快看!”

一轮刺眼的太阳露出脸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只原本应该红彤彤的太阳竟然像块绿油油的碧玉那样苍翠欲滴,仿佛在绿色丛林中浸泡过一样。我的天,绿太阳!父亲心中惊叹,难怪,原来他们沐浴在一轮绿太阳的万丈光芒中。

人们看呆了,忘记挪动脚步,安静的大森林像一幅画,每个人都是画里的风景。自然奇观延续数分钟,直到绿太阳重新恢复本色,但此时,更加离奇的怪事却发生了,威廉的军用罗盘和指南针统统失了灵,仿佛刚才真的有个绿色幽灵趁人们分神之时暗施魔法,让美国仪器变成了一堆废铁。老庾拍拍脑袋说:“这可真邪了门了,怎么这么多怪事?难道这地方有鬼不成?”

闷墩说:“小时候听老人讲,老树百年之后要成精,这些树林该有几千年几万年了,岂不是鬼怪成群?”

虎头也说:“难怪胡康河谷被称为‘魔鬼居住的地方’,我想总该有些原因吧。”

胡君大笑起来,嘲弄闷墩是迷信脑袋,虎头和老庾是远离科学的可怜虫,“愚昧比无知离真理更远”。三个人不服气,一齐反问绿太阳和仪器失灵该作何解释?胡君说:“我个人认为,绿太阳当是光线折射所致,当我们处在地面树林与阳光折射的某个维度上,便有幸目睹了这一大自然奇观。随着太阳升高角度的变化,这个自然现象就消失了。仪器失灵则可以有多种原因,我猜想最大的可能是因为地球磁场发生变化,比如我们脚下也许就埋藏着不为人知的金属矿藏。”

正乱纷纷说着话,命令下达了,威廉命令白人乔治和黑人史利姆各带一个战斗小组下山探路,指挥官嘱咐道:“目标区域应该就在附近,说不定这座山背后就是敌人的阵地。你们一定要提高警惕,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惊动敌人。”

探路的队员出发了,父亲靠着一棵树干坐着,沉重的电台勒得肩膀很疼,他调整一下背包,一块突起的树根刚好托住电台底座。一阵倦意袭来,不一会儿他就看见胡康河谷像座波涛汹涌的大海,一轮绿太阳照耀着天空,他跟在威廉后面努力行军,却怎么也跟不上美国人的脚步。这时有人追来,脚步踏得很响,是群日本人……

梦醒了,一种本能反应像鞭子那样抽打在脑袋上,他睁开眼睛,探路的队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向威廉报告说:“山下……发现……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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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搞清楚了,原来是一支满载物资的敌军运输队正从山下路过,他们并没有发现隐蔽在山林里的盟军。威廉喜出望外,他判断运输队是敌人的补给部队,要将物资送往前线阵地去。随着一声令下,小分队行动起来,他们迅疾穿过树林追赶敌人的队伍。

运输队十分庞杂,几百名缅甸民夫赶着驮马,驮马背上驮着粮食、弹药和武器,加上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押送,简直称得上人喊马嘶浩浩荡荡,一里外都能听见队伍的嘈杂声。日本人所以敢在白天大摇大摆地赶路,是因为胡康河谷为十八师团占领区,距离印缅边境还有一百多公里,并且有树林掩护,很难被盟军飞机发现目标。但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对手的向导。

翻过山坡,越过丛林和溪谷,他们来到一片地势开阔的河谷地带。威廉队长比出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大家隐蔽起来。敌人运输队正在前面休息。树林里静悄悄的,父亲胸前的卡宾枪早已子弹上膛,弟兄们也全都荷枪实弹,随时准备投入战斗。时间一分分过去,能听见前方隐隐传来的日本话。父亲觉得汗水好像小虫子一样顺着脸颊爬下来。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叫喊,是一种嘶哑的还没有来得及传远就戛然而止的声音。原来是有个日本兵落在后面拉屎,等他赶上来正好撞上尾随的盟军士兵。幸好白人乔治眼疾手快,不等他报警就扔出了飞刀。

胡君偷偷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但是乔治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走到一边去了。父亲惊讶地想,他真是个冷血杀手,不过从战争角度讲,他却是个百分之百的好士兵。

忽然远处滚来一阵沉闷的雷声,天空一碧如洗,没有乌云压顶和暴雨来袭的迹象。大家正在纳闷,山谷里又响起密集的爆响,是枪炮声,战场已在眼前。只见威廉打开地图同乔治、史利姆埋头研究,胡君很有把握地说:“准备动手吧,干掉敌人这支运输队,围困我军之敌就会不攻自破,这叫‘围魏救赵’,也叫‘釜底抽薪’。”

但是指挥官下达的命令却是马上甩开敌人运输队,快速奔向东面一座马鞍形的山头。胡君愣住了,冲动地拦住威廉质问道:“请问长官,难道还有比消灭敌人运输队更能替阵地解围的办法吗?”

威廉严厉地瞪了胡君一眼,在战场上对指挥官的决策指手画脚,无论如何都让人不能容忍。但威廉没有时间批评胡君,只是用简短而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士兵们,不许停下脚步。目标,对面那座山头——这是命令!”

马鞍形山冈是个有利于观察的制高点,山上不仅长满了一种俗名“望天树”的高大热带乔木和密如蛛网的藤蔓便于隐蔽,而且位置恰好就在敌人战线后方。山风把一阵阵更加激烈的枪炮声刮来,父亲看见那些堪称绿巨人的望天树尤其挺拔显眼,正好可以当做天然的瞭望塔。他向威廉建议上树观察,威廉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父亲刚想卸下电台背包,威廉就已经把闷墩叫过来了,父亲立即明白,自己是全队重点保护对象,不能有任何闪失。原来战斗就沿着山下开阔的河谷地区展开,一座地势突起的高地成为太阳旗包围和进攻的目标,许多炮弹纷纷落在山头上爆炸,腾起一股股黑色的烟雾来。毫无疑问,那座山头就是被称作“加拉苏”的战略高地,而顽强据守阵地的正是那支失去联系的中国军队。

威廉当机立断,命令立即向总部呼叫。父亲熟练地将天线架起来,打开电台搜寻信号,咝咝的电流声让等待的时间一下子凝滞下来。指挥官不停地看手表,弟兄们都拿眼睛看报务员。他一次次按动发报键,那是请求接收的讯号,但是耳机里不断传出单调乏味的嘟嘟声,那个熟悉的电台讯号却始终没有出现。父亲的鼻尖渗出汗珠来,慢慢转动微调旋钮,心里暗暗祈祷:“美丽的白象公主,你快快出来,千万别错过了。”

电波一次次射向茫茫宇宙,在广阔无垠的太空中,电波与电波的相互寻找如同大海捞针。就在父亲的耐心快要耗尽时,忽然电流安静了一瞬,仿佛一轮月亮被天狗吃掉了,天空忽然黑下来。仅仅几秒钟后,圆月穿云而出,银辉洒满大地——一个暗语回答道:“甲虫,甲虫,你找到舞伴了吗?”

父亲的心立刻快乐地大跳起来,是美丽而高贵的“白象公主”!他连忙用密码报告了目标方位,请求飞机立即支援。这次通讯其实只用了短短两分钟,但是父亲却觉得熬过了整整一个世纪。这是他第一次作为战士登上战场,第一次发送真正的战场情报,第一次开始向日本侵略者的复仇之战。发完报他连忙收起电台,准备空袭过后趁乱穿越敌人阵地。

过了二三十分钟,原本晴朗的河谷忽然狂风大作,一队美军“B-24”解放者式战斗轰炸机像旋风一样掠过丛林树梢,对日军阵地进行低空俯冲扫射和猛烈轰炸。一时间山谷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飞机呼啸震耳欲聋,炸弹爆炸地动天摇,日军阵地被死亡的烟雾笼罩起来。空袭持续了十几分钟,敌人遭受重创四散逃命,正在组织的大规模进攻遭到瓦解。

父亲难以置信,原本气势汹汹的日本人如同遭遇洪水冰雹的蝗虫,顷刻间七零八落,仅仅因为自己发出了一个简短情报就召来如此毁灭性的空中打击吗?这简直是个奇迹啊。这时威廉队长才意味深长地告诉大家:“这就是现代立体战争的威力。我们要消灭的不仅仅是敌人运输队,更要调动空中力量打击敌人主力,这才是我们的优势所在。”

大家连连点头,胡君兴奋地说:“我算是大开眼界了,有这样的现代化立体作战,小日本不完蛋才怪呢。”

父亲则在心里说:“那两位兄弟可以闭眼了,我们已经替你们报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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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下令趁敌人混乱之际快速穿越敌阵,掩护电台进入加拉苏高地。小分队跃出丛林,穿过河谷朝我军阵地奔去。日本人终于发现了这支隐蔽在他们身后的穿插部队,此时他们才醒悟过来,刚才突然降临的空中打击与这支神秘的小部队有关。于是敌人一面出动队伍嗷嗷地追赶,一面调集炮火疯狂阻拦。

战斗空前激烈起来。

父亲边跑动边做躲闪动作,借助地形规避子弹向前跃动,但是沉重的电台给他增添很大负担,不久脚步就渐渐跟不上了。前面横着几具龇牙咧嘴的尸体,从军服判断有日本鬼子,也有中国兵,父亲刚觉得头皮发麻,忽然有人大叫“卧倒”,一个人扑上来推倒他,几乎同时一颗迫击炮弹落在很近的地方爆炸。他觉得脸上黏糊糊的,手一摸竟是腐烂的皮肉,闷墩冲他耳朵大叫:“快把电台让我背!”

父亲乖乖地交出电台,跟在闷墩后面跌跌撞撞地跑动。一阵爆炸烟雾散开来,老庾坐在地上大喊大叫:“我中弹啦……”

父亲心头一急,冲上去背老庾,敌人嗷嗷叫着眼看就要追上来了,幸好这时胡君、虎头和呀呀呜也赶来了,他们一道抬起受伤的弟兄,边开枪边往山头上跑去。

危急时刻,一队头戴钢盔的中国士兵及时赶来增援,他们用冲锋枪打退追击的敌人,掩护小分队安全撤进阵地。父亲一头栽进战壕的泥墙跟前,胸膛像拉风箱一样猛烈起伏,眼前腾起一团团水蒸气。我还活着,我到底冲上来了!我们……成功啦!他抬起头来,看见弟兄们全都七零八落地躺倒在战壕里。他的眼泪忽然涌出来,咸咸的,这是快乐的眼泪。战斗还在进行,但是山呼海啸的枪炮声毕竟已经被挡在战壕外面了。

一个手臂缠着绷带面孔瘦削的中国指挥官迈着坚实步伐向大家走来,他伸出手来说:“先生们,加拉苏高地欢迎你们——你们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