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很快结束,伊涵如往常一样去上了班。
她休假时只说身体不适,陆经理免不了要关心几句。
她只说自己没事,只是在结束话题之前,语焉不详地提起一句:“有点想换房子了。”
陆经理疑惑:“你不是才换了没多久?”
“嗯,但是那边地段不太行。”
确实,从伊涵的现住地到公司,起码要坐一个半小时的车。
陆经理似乎想起了什么,点点头:“我帮你留意一下吧,这几天加班别太累了。”
伊涵点头:“好的,谢谢经理。”
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伊涵早已学会了用各种借口解释各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情况。还好“他”并不在人前出现,不然伊涵连生活都成问题。
实习生期期艾艾地看着她:“姐……那个,你来看一下?”
伊涵好笑地看着她,随手将手里的文件卷成一卷,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又出问题了?上次不是才教过你要怎么做吗?”
实习生摸摸脑袋:“忘了嘛。”
她殷勤地拉着伊涵在工位上坐下,时不时揉揉肩捶捶背,一顿操作下来,伊涵也顾不上生气,把上次的东西再讲了一遍。
实习生一脸凝重地看着屏幕:“……好像懂了,好像又没懂。”
伊涵:“唉,能怎么办,再学不会你要不去跟着杨总监吧。在他的鞭策下,你一定能学会的。”
实习生头皮发麻:“不了不了,我学会了,真的。”
杨总监后台有点关系,每天划水,在他的组内学习,讲求的就是一个自力更生,什么都要自己摸索,有时候还要帮上司完成工作。正因为如此,杨总监在公司内人缘极差,甚至连部下都被拖累。
说曹操曹操到。
梳着油腻右偏分的杨总监看到了伊涵,他眼前一亮,大步走来,将实习生挤到一边,强挤出一个笑脸:“小涵啊,上次完成的那笔单子太漂亮了,老板都夸你呢。今天晚上有没有空,我帮你庆祝一下?”
伊涵深吸气,竭尽全力保持优雅得体的笑容:“我今天晚上没有空。要不您先预约一下?咱们全部门一起去,起码得要个大一点的包厢吧?我的要求也不高,杨福楼怎么样?”
杨福楼是全市最贵的餐厅,一桌就要五千起步,一个部门就有二三十人,两个部门加起来起码得五六桌。杨总监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一定要这样吗?你是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伊涵故作不知:“什么意思?不是请大家吃饭的意思吗?”
杨总监:“……”
杨总监:“哼。”
他拉下脸,一走了之。
实习生大喘气,再度凑上来:“这杨总监也怪不要脸的,都四十多了还来纠缠伊涵姐。我上次在厕所听到隔壁有人吐槽他脚臭,还喷了很浓的古龙水,熏得不得了。照他这样的,还以为自己很受欢迎呢。”
伊涵淡淡:“别理他,反正也管不到我们头上来。”
实习生在她手下,伊涵则归陆经理管,她们和杨总监打不着杆子。
至于为什么伊涵会被杨总监不断骚扰,还得追溯到年会时,有人问伊涵她的理想型是什么,伊涵没有想那么多,只回了一句:“会照顾人的就行。”
家里那个就挺不错的。就是胆子小了点,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人。
几个礼拜过后,再次传到她耳朵里已经变成了“年纪大,会疼人”。全公司最自信的男人——杨总监,从那时起,坚定认为伊涵是在暗示自己,她解释了好几次也没听进去。
伊涵无话可说,发自内心地觉得他是苍蝇转世,根本就没有长耳朵。
好死不死,下班想随便逛逛,一转头就看到了杨总监带着他女儿出门。小姑娘刚上初中,神色有几分阴郁。杨总监的妻子前几年和他离婚了,女儿由他抚养,也不知道他私底下跟小孩说了什么,上次来公司,女孩盯着伊涵,活像只即将冲上来撕咬的小兽。
拎着包的伊涵再次发出疲惫的叹气声,取消了预定的火锅,她随意找了家安静的店,避开了差点迎面撞上的杨总监。
这是一家花店,老板不见踪影,摆在瓶中的花朵沾着水露,鲜艳无比。
她摸了摸鼻子,想到之前在广场和好心兔说的话,有几分心虚。
玫瑰就在她的左手边。
很多种类的玫瑰。红玫瑰紧紧挨在一起,仿佛一团燃烧的火,又如一颗颗长在枝上的心脏,如此热烈而烂漫。过分浓郁的花香吸入腹中,鼻子痒痒的,头也开始抽痛起来。
最近被气狠了,她现在是真的有点不太舒服。
她被呛了一下,咳嗽几声,面前递过来一张面纸。
“没事吧?”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伊涵这几天接触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出来,果然,她抬起头,看到了一颗毛茸茸的兔子脑袋。
上次给她发传单的青年依旧戴着那颗玩偶头套,身上的西装半分未乱,甚至连一丝褶皱都无,除去头套之外,他看起来马上就要去重要的大会上发表演讲。
可他远比上次要狼狈许多。
兔头手里的花皱巴巴的。
心虚从一成瞬间变成了五成。
兔子发的传单上,好像就是这家花店。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伊涵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主动开口:“又是你。你在这里工作吗?”
兔子有些受宠若惊:“我吗?是的。”
他将手里蔫掉的花藏在身后,努力挽回:“这个是昨天的,不太新鲜了……我正准备拿出去扔掉。”
实际上,这是客人退回来的花束。在去外送的路上,他被一群小孩子缠住了,压住脾气应付了半晌才脱身,等到他走出人群,花已经蔫掉了。
客人相当不满意,不仅要求赔钱,还把他臭骂了一顿。
打工真的好难啊。兔子叹气,丝毫不反省自己随后就派出影子把人吓了个半死。老实说,要不是人太多,他觉得人类社会还挺有趣的,因为喜爱伊涵,他对吵闹的蝼蚁也带了几分宽容。
此刻见到伊涵,他又振奋起来,默不作声地往前挪了半步,问道:“你要买花吗?”
兔子傻呆呆地立在原地,表情憨得有几分可爱。青年那一把嗓音着实好听,刻意压低的语气轻轻的,像是一阵风,吹得耳边痒痒的。在喧嚣的人群中并不出众,而在僻静的花店,他优越的嗓音一下子凸显出来。
“你有推荐的吗?”
伊涵想了想,没有走开,反而摆出了要挑选的架势。
兔子立马抬起头,目光逡巡着。
在所有的花之中,他偏爱玫瑰。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植物。娇贵而矜持,层层叠叠的花瓣柔弱无比,一场雨就能将它们变成光秃秃的荆棘。不同于别的花束,只有玫瑰,无论品种颜色,每一枝都能用来言爱。炽热纯洁的红色,他最喜欢的怒放的红色玫瑰。
可伊涵不喜欢。
他悄悄将蔓延的苦涩咽入心底,嗓音不显半分失落:“绣球怎么样?”
蓝紫色的绣球,和她的裙子很配。
伊涵反应平平,买花也只像是为了完成任务,她拿出手机扫码:“多少钱?”
兔子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将花束包好,随手抽了几枝玫瑰和茉莉,“只要不把我搞砸的事情说出去就行了。”
“但是……”
兔子摇摇头:“真的没事。”
他又放轻尾音:“就当帮帮我。”
他的舌根微卷,念出的词带了缱绻的味道。可兔头套的眼睛并不含半分感情色彩,空洞的目光也不知看向了何处,而藏在头套之下的人却像是非常期盼得到她的答复,让伊涵生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尽管看不到他的表情,伊涵还是感觉有一束目光,紧紧地钉在她的脸上,贪婪地舔舐。
她实在做不到忽视他上扬的尾音中带着的偏执,他似乎很希望她接下这束花。握住花束的手已经绷出了青筋,苍白的手指用力地掐进了包装纸中。
伊涵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还是接过花束,妥协般答应下来:“那好吧。”
她忘记自己是带着什么表情出去的了,只是能够大口呼吸后,她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兔子默默地看着绣球一颤一颤的花枝越行越远。
一瓣青蓝色的花瓣打着卷飘落,拂过她乌黑的鬓发,再亲吻她的裙角,兔子竟有些嫉妒它。
他无声站在灯光下。
团团锦簇的花静谧吐露芬芳,他手指用力,那束蔫掉的玫瑰未修建刺,尖锐的棱角刺破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根淌下,粉色的指尖从叶脉上轻轻滑过,抓住了含羞的花苞,从指腹到掌心,他一点点收紧,花瓣来不及发出破碎的□□,残破的鲜红就从缝隙之中落下,轻飘飘地被踩在脚下。
他心不在焉地清理手心的血迹,将花扔进了垃圾桶。
不被需要的东西,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但要是把所有人杀光,她就只能看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人性,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