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旋转的时候,他忽然有种感觉,在别处看见过她,一个不同的她,在空中飘舞时被抓住了,已动弹不得:有时下午,是的,在别人午休的时候,当女儿们在做功课的时候,他看见她,在官邱里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在从前的一个配膳室里面,错曲着身子,姿势古怪,正在那里读书。她在谈什么,不知道,别人看不到。那些读物,那些在三角洲别墅度过的夜晚,笔直的线条断开了,消失在一个影子里。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正在那影子里,似暗暗奋力,似娓娓倾诉。这个影子到底隐藏的是什么?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始终出现在一林光晕之中,可这个影子也始终跟随在光晕后面。
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和她的女儿们,在通往尚德纳岁那尔炎热的马路上兜风,每当这时,她脸上那种快乐的神情,显得十分奇特。
有人说在很远的恒河尽头,在那个朦朦胧胧的卧室里面,——她去那里为了和情人睡在一起——有时,她会陷入一种深深的忧伤之中。一些人曾谈起过这件事,虽然谁都不知道她忧伤的根本原因,但谁都听说,她的忧伤很能宽慰亲眼目睹到的人,具体能宽慰别人的什么,不得而知。
“如果往后三年的日子,都像这头几周一样。”夏尔·罗塞特说,“尽管你那么说过,我想我是挺不下来的……”
“你知道,几乎什么都是不可能的,人家只能这么说,但奇妙也就奇妙在这里。”
“也许有朝一日……那个奇妙……你怎么说着?”
“不,什么也不是……在这里,你要明白,生活既不艰苦也不惬意。它是另一回事,可以这么说。它与别人想象的全然相反,既不轻松也不困难,其实什么也不是。”
在欧洲俱乐部里面,其他的女人谈论起她。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哪儿能见到她?谁都不知道。在这座噩梦般的城市里,瞧她活得挺自在的。这个女人,是不是表面正经?她在加尔各答头一年年末时候,出了什么事?她就这样一度消失了,谁也不知个中原因。一大早天麻麻亮,有人看见一辆救护车,停在大使的官邸前。她想自杀吗?她就这样去了尼泊尔山区,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可谁也不知道个中原因。她回来时瘦得那样子,挺吓人的。有没有别的什么变化?她很瘦,好像就这些。传说木是因为米歇尔·理查逊,不是因为他俩之间或悲或喜的爱情。
她要是知道了,会说些什么?
“人家说,你是威尼斯人,真是吗?但也有人说,错了…提在俱乐部里……”
她笑了,说,从她母亲这边来讲,是的,她是威尼斯人。
她要是知道了,会说些什么,很难想象。
安娜-玛丽,眼含微笑,在十八岁的时候,会不会去朱代卡的一个码头,去画水彩画呢?不,不是这样。
“我的父亲是法国人。但我在威尼斯长大。以后嘛,我们肯定去威尼斯,不过,这只是我们现在的想法。”
不,在威尼斯,她是演奏音乐的,她弹钢琴。在加尔各答,几乎每个晚上,她都在弹。从马路上经过时都能听见。不管她从哪里来,有一点人人都承认,她肯定很早的时候,七岁上便开始学音乐了,听她在弹,好像那乐曲就是她自己写出来的。
“弹钢琴?”
“哦,我弹了很长时间了,过去不管在哪里,在什么时候,我都要弹的……”
“起先,我不知道你是哪里人,但我想象着,一定是在爱尔兰和威尼斯之间,可能来自第戎,或者米兰,或者布雷斯特,或者都柏林……我也以为你是英国人。”
“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从更远的地方来呢?”
“没有,如果从更远的地方来,就不会是现在的……在加尔各答的你了。”
“哦!”她笑了起来,“不管是我,还是另一个在加尔各答的女人,青春不再了。我看,你是猜不出的。”
“你这么肯定?”
“也就是说,单单认为人家从威尼斯来,未免看得简单了,人家大可从旅途中,从经过的某个地方来嘛。我是这么看的。”
“你想到了拉合尔的副领事?”
“是啊,和大家一样,人家对我说,这里人人都想知道,在拉合尔之前,他是何许人也。”
“可是依你看,在拉合尔之前,什么也不好说……”
“我想,他就是从拉合尔来的,是的。”
有人在说:
“你看副领事还在跳着,她多可怜,也不好拒绝……因为他也是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的客人,拒绝就等于不给主人面子,尽管她把这个客人强加给了我们。”
副领事一面在跳,一面不时把眼睛朝向那一对,看着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和夏尔·罗塞特,那两个一面在跳,一面或是在说话,或是在相视。
和他跳舞的这位夫人,原来是西班牙领事的夫人,她觉得自己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和法国驻拉合尔的副领事说话。她说,她看见过他穿过花园,这里人太少了,所以有机会相遇;她在这里已经待了两年半,不久就要回国;还说,这里炎热的天气使人没精打采,有一些人就是不习惯。
“有一些人就是不习惯?”副领事重复道。
她与他保持开一点距离,她还不敢看他。她将来会说,在他的声音里,有什么东西使她吃了一惊。她将来会说:所谓苍白的声音,就是这样的吗?你不知道他是在询问你,还是在回答你。她礼貌地一笑,说:
“我是说……有一些人……当然情况很少……但还是会发生的…在我们西班牙领馆里,就有过一个秘书的妻子,人变疯了,以为自己得了麻风病,人家只好把她送了回去,因为人家毫无办法,打消不了她脑子里的念头。”
夏尔·罗塞特在跳舞的人里没有说话。他蓝色的眼睛——蓝色——目光固定,落在她的头发上。他的脸上不知怎的,突然掠过一丝的惶恐。他俩相视一笑,欲言又止。
“要是人人都不习惯呐,”副领事说完,笑了起来。
有人在想:副领事笑了,居然笑了,就像译制片里的人在笑,假得很,假得很。
她再次保持开距离,现在她放看他了。
“不,你放心,大家都会习惯的。”
“但是,那位夫人,她真的得了麻风病吗?”
这时,她偏开头去,不再看他,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觉得自己这才发现,有一种很熟悉的东西蛰伏在副领事身上,原来是一份恐惧感。
“哦!我不该对你说这些的……”她说。
“那你说…怎样能不想这个问题呢?”
她尽量地露出笑来。可他却笑了起来。听见他的笑声,她便收住自己的笑。
“她压根儿就没有得麻风病,没有这回事……你知道,所有派到我们这儿来的人,定期都要进行体检。所以没什么好害怕的。”
他听她讲了吗?
“可我并没有害怕麻风病。”他笑着说。
“这种不幸的事很少发生……就我所知的只有一次,是一个捡网球的人,那时我已经来了,所以,我可以跟你说说这件事,我可以告诉你,检查是何等的严……所有的网球都被烧掉了,连网球拍也被烧掉了……”
不。他的心没有在听。
“你刚才说,大家起初的时候……”
“是的,当然是的,但并不一定都是这样子,对麻风病的恐惧……总之,你明白的……”
有人在说:
“你知道不知道,麻风病人就像一袋灰在那里,你要是给他们两下子,他们只会嘿嘿关?”
“他们不叫喊吗?也没有痛苦吗?也许还感到很舒服,一种难以言传的舒服,是吗?”
“谁知道呢?”
“那个拉合尔的副领事,他爱沉于思想吗?或者说,他在思想吗?”
“哟,我还从不曾想过,这能有什么区别。挺有趣的。”
“他对俱乐部经理说,他是个童男子。你怎么看?”
“那,也许真的是呢?这样戒色,反而可怕……”
他们在跳舞。
“你要知道,”夫人用一种柔和的声音说,“在加尔各答,大家开始的时候,都很困难。我呢,曾经就陷入了极度的忧郁中,”她说时莞尔一笑,“我丈夫当时愁死了,可后来呢,逐渐逐渐地,一天一天地,我终于习惯下来。即便你觉得不可能的时候,你也不知不觉地就习惯了。什么都能习惯。你知道吧,还有比这儿更糟的地方。新加坡,那才令人生厌呢,那个地方,简直是不能比……”
不,他什么也没有听过去。她停下话来。
人们带着一种疲乏的心情在思索,拉合尔之前的副领事,他曾经是个何许人也。从拉合尔来的副领事,他现在又是何许人也。
夏尔·罗塞特和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跳着,突然,他想到,·在那冷冷清清的网球场上,他所看见的一切,除他之外,一定还有其他人看见。夏季风期间,在那黄昏般的晨光里,当副领事经过那里的时候,一定会有某个其他人,正从别处,望着那冷冷清清的网球场。这个人现在正保持着缄默。这个人是不是她呢,也许是的。
有人在说:
“也许,一切都已经从拉合尔开始了。”
有人在说:
“他在拉合尔,曾感到烦恼,可能是有这么回事。”
“这里的烦恼长,是一种彻底被抛弃的感觉,与印度本身很相宜,这个国家就让人产生这种感觉。”
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已经独个人站在那里。拉合尔的副领事前她走过去。然而,他走走停停,仿佛还拿不定主意。她正独个人站在那里。她没有看见他走过来吗?
夏尔·罗塞特看见法国大使,这个时候,朝拉合尔的副领事迎了过去,与他说话。这样一来,他的妻子便避免了与副领事共舞。这一切,她都看见了吗?是的。
“H先生,你的材料上星期到了。”
副领事在等。
“这事我们以后再谈,不过,我还是想先跟你说几句。”
他的眼睛霍然一亮。我在听您发落呢。大使迟疑了一下,将手放在拉合尔副领事的肩上,竟使他不由得一惊。大使继续引着他,往酒台走去。
有人在说:
“大使先生,他是我们的人,你瞧见他那个动作了吧,他总是那么令人钦佩。”
“来吧……我就会让你放下心来……那些材料,我是不信的……另外嘛,我们也不必夸大其词,你的材料并不是多么多么的可怕。”
手从肩膀上抽了回去。大使要了两杯香槟。他们喝了。副领事的目光一直盯着大使。大使觉得很不自在。
“跟我来吧,这里太吵了。”他们走进另一个厅里。
“如果按我的理解,我的朋友,大概你很喜欢孟买……可是在孟买,你是不可能像在拉合尔那样……有同样职位的。你的资格问题恐怕不会被通过,你明白吧,这为时过早,是的,还太早。但是,如果你留在这里……时间只能变得对你有利。因为,这里就是一个淡忘一切的大漩涡,什么事情都会被吞没掉的。所以,如果你愿意,我就把你留在加尔各答。”
“您说了算吧,大使先生。”
大使显得十分惊异。
“你放弃孟买了?”
“是的。”
“总之,这样的话,我就好安排了。再说,孟买那个地方,要去的人也太多。”
大使想必已经感觉到,在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像是不逊又像是恐惧的东西。
“你要知道,”大使说,“外交官的职业呢,就是不可思议,你越是想得到的,越是不会来…但是,职业是人为地创造出来的。所以,你要想当法国副领事,办法有的是,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至于拉合尔嘛,当然,那很伤脑筋,但如果你自己都把它忘了,别人也会把它忘了的,你明白了吗?”
“木明白,大使先生。”
大使动了一动身,想要离开副领事。不,他又打消了念头。
“加尔各答,你不习惯吗?”
“我想正相反。”
大使露出了微笑。
“我觉得挺难办的……怎么安排你好呢?”
副领事这时抬起眼睛。“不逊”,没有比这个字眼更恰当的了,大使可能这么想。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来印度?”
“也许。但还是有一些药,可以治疗…书经质,治疗……所有这方面情况的,你知道吧?”
“不知道。”
一些女人在想:
“也许需要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去跟他说说话。一个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女人,主动找他聊聊,这样,他可能也就有话讲了。或许,一个耐心十足的女人就可以,他可能并没有其他的要求。”
大使又一次动了一动身,想要离开副领事,但又一次打消了念头。他必须对这个人说,就在今晚,对这个眼神枯死的人,还在看着他的人,对他说一说。
“我亲爱的H,我和你都从头来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是,要么走人,要么留下,二者必居其一。要是留下来,不能从正面解决问题,那只好…开动脑筋,是的,开动脑筋另想办法,怎样才能找到合适的办法,·,…”副领事没有答话,只是在那里听着。“你没有喜欢做的事吗?你在这儿能做什么呢?”
“我看不出来,我只想听听建议。”
可能他喝了酒。他的目光已经僵直。他在听吗?这一回,大使放弃了。
“星期四,你到我的办公室来,十一点,没问题吧?”他走近一步,又补充几句,说时眼睛看着地面,声音压得很低。“听着……同意还是不同意,自己要有个说法,如果对自己都没有把握,那就回巴黎。”
副领事一欠身:“是。”
大使朝乔治·克莱思走去。他说话很快,语气与刚才全然不同。副领事的眼睛闪着光,仿佛突然来了兴趣。夏尔·罗塞特以为,副领事是朝他这边走过来,于是,他也走上前去。他们听见了。大使在谈尼泊尔打猎的事。大使常去尼泊尔打猎,这是他的爵好。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从不愿去。
“我已经不再坚持……你是了解她的,上一回,她好歹跟了去,但是,好像她就喜欢三角洲。”
夏尔·罗塞持这时与副领事已经面对面,副领事脸上挂着笑,对他说道:
“有些女人使人为其倾魂,你不觉得吗?”他说时,朝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望去,只见她手里端着杯香槟,漫不经心,正在听着一位先生说话。“那些女人仿佛心海宽阔,充满善良,可以容纳一切……世上种种苦水,都可以一古脑儿朝她们倾倒,那些女人就是温柔乡啊。”
他醉了,夏尔·罗塞特想。副领事的笑是无声的,连续的。
“你认为……是这样吗?”
“什么?”
“谁……有这般魔力呢?”
副领事没有回答。他刚刚说过的话,这就忘掉了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尔·罗塞特。
夏尔·罗塞特努力想笑一笑,但没有笑出来,他走开了。
夏尔·罗塞特又一次请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跳舞。副领事现在在等着什么。他待在那里,显得越来越不自在。他好像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别人想象不到,他是在等待机会,请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跳舞。于是有人说:
“什么还不走呢?”
只有五六对舞伴还在跳着。炎热的确使人没精打采,懒得活动。西班牙领事夫人看到他独个人在那里,便走过去,和他说话。他勉强才回答一句。夫人走开了。
现在,他待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明显地带着一种急迫,在那里等待。别人看不出为什么。
是夏尔·罗塞特为他提供了机会。舞曲结束时,夏尔·罗塞特恰恰停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他跟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说着话,一边等另一支舞曲开始。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正好面对着副领事,副领事朝她那么一欠身,他俩步入舞池,她,和拉合尔来的男人。
于是,全印度的白人都看向他俩。
人们在等。他俩没有说话。
人们在等。他俩还没有说话。人们的注意力渐渐地分散开去。
她微微有些出汗,吊扇温热的风吹在她微湿的身上,让她感到一丝凉爽,假如没有那些旋转的吊扇,加尔各答的白人,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有人在说:
“看呀,胆量真不小。”
有人在说:
“她不仅和拉合尔的副领事跳舞,她甚至还要跟他说话呢。”
有人在说:
“最后一个来加尔各答的人,不是拉合尔的副领事,不是他,而是那个金黄色头发的夏尔·罗塞特,那个高个儿小伙子,他的眼睛多明亮,不过,就是带着几分忧郁,他正站在酒台旁边,看着他们跳舞……他已经和她跳了不少,我敢赌咒,下一个要加入那个小圈子的人,去三角洲别墅的,就是他,准是他。你看,他好像怕什么似的……不……他不再看他们,其实没什么,没什么,什么也不会发生,不会发生的。”
副领事大概发觉,在他周围,其他人都跳得较慢,他像在巴黎那样跳着,这里不那么跳法,她似乎比她的实际重量要重,因为他有点儿带不动她,他每转一步,她似乎都要抵抗一下,她已经热了。副领事,好像是什么也不注意,这一回却注意到了,他低声地说了句抱歉的话,随后放慢速度。
她首先开口说话。
对她的把戏,我们大家知道得一清二楚,她首先说起炎热的天气来。她说起加尔各答的天气,那声色,简直就像与你说心里话似的。但是,她会对他说起夏季风吗?说起恒河口的那座岛屿吗?人家不会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去那座岛屿。
“如果你知道,你还不知道呢,但你就会看到的,再过两星期,人家也不睡觉了,就在盼着暴风雨。空气湿度很大,钢琴一夜之间便走了音…我弹钢琴,是的,我过去常常弹……你也弹钢琴吗?”
法国副领事咕哝几句,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没有听清楚,但大概的意思说,他记得从孩提时便开始弹钢琴,但是自从……
他沉默。她对他说话。他沉默。
他完全沉默下来,在说了那些话之后,如:他从孩提时便开始弹钢琴,又如——这时说得比较清楚——:自从他被送进外省的一所寄宿学校,他的钢琴课便中断了。她没有问,是哪一所学校,在哪一个省,为什么。
有人在问:
“她喜欢他说话吗?”
人家在说话,就这样,人家在说话。
有时,夜晚的时候,她也那样,她在说话。和谁说话?说什么?
他个子挺高,你注意到吗?她只能到他的耳朵。他穿着晚礼服,倒是挺潇洒。好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虽则他一表人材,相貌端正;好一个欺世盗名的自白……实则那样戒色,多令人可怕。这个来自拉合尔的男人,来自遭苦罹难、麻风病人生存的拉合尔。在那个地方,他杀了人;在那个地方,他祈求死亡降临下来。
她第二次开口说话。
“我们上一次在北京。那正是大动乱的前夕。人家会对你说…欺像过去人家对我们,也那么说一样,说什么加尔各答太苦,比如这炎热的天气,太罕见,让人就是不习惯,你不要听,没什么可听的…在北京的时候也一样,人家都说……听到的,尽是人家这么说那么说,其实,人家说的一切都是,怎么对你说呢?用一个最恰当的字眼来说……”
她没有寻找最恰当的字眼。
“最恰当的字眼怎么说……”
“也就是说,第一个词儿看似正确的话,在这里一样,它会阻挠别的词儿,传入体脑子里,所以呢……”
他说:
“你也在北京逗留过。”
“是的,在那里逗留过。”
“我想我明白了,别再寻找了。”
“说得很快,拼命地说,想得很快,拼命地想,为了让自己的话先说出来,定个调,好阻止别人说出全然不同的话,说出相去甚远的话,别人的话,理所当然也可以说的,为什么不呢?对吧?”
“也许我搞错了。”她又说了一句。
这回,轮到他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