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她回府都以来,遇上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高中同学。
而巧合的是,他也是自己当年转班进20班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虽然当时只是打了个照面,但白茯苓也记得,高二高三时候的他,戴着眼镜,日日醉心数学压轴题,从来不会掺和班级里的是是非非。
有时候自己拿着错题去问,他也会和自己这个差生兴致勃勃地讨论。
是一个挺特别的人。
白茯苓更歉疚了,别人还曾给她讲过题,她竟然连他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她又努力想了想,终于,在记忆深处挖出一个名字。
“李寒……争?”
李寒争笑了笑,方正严肃的镜片后,褶皱明显的双眼皮莫名和善,颔首赞道:“不愧是学中医的,记忆力果然不错。”
这三个字一出,白茯苓恍然想起与他相关的更多事来。
以前他的成绩一直很好,常常考全年级前三,老同学见面,既然谈得来,不免好奇彼此毕业后的着落。
白茯苓问:“你也回了府都工作吗?”
听说他当初去首都念的大学。
李寒争却注意到了别的字眼。
“‘也’?这么说,你也是毕业回来的?”
他镜片正好反光,那道光遮住了他微微惊喜的眸色。
白茯苓正要说话,她身后不远处一同抓药的同事却突然喊了一声:“茯苓,赶紧来,忙起来了。”
“知道啦!”
白茯苓有些匆忙地对李寒争说:“大学在杭江,前几天刚从那回来。我先去忙了,改天再叙。”
说完,她挥挥手,转身正要往回走。
李寒争却突然叫住她:“稍等!”
白茯苓一愣。
李寒争快步走到她身边,拿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名片,递给她:
“这是我现在工作的地方,有机会再联系。”
他这番动作很自然,连递名片的姿态也是礼貌的。
其实他完全可以客套地说再见然后离开,如此,同学重逢结束得完全算得上体面。
此举动一出,则显出几分真诚。
他真的把白茯苓当成了值得相交的老同学。
即使她现在只是闹市医馆里,一个工资四千、毫不起眼的中药师。
白茯苓心里微暖,应道:“好。”
李寒争没有多说,带着母亲离开,白茯苓在柜台前忙完这一阵,才抽空拿出名片,看了一眼。
“荣正证券有限责任公司——证券分析师李寒争。”
今天周末,来看病的人尤其多,白茯苓一直到晚上9点才下班。
因为搬家后住得近,要是大伯没有出诊的日子,她得留到最后,检查完门窗才能离开。
走出医馆,天空已经漆黑一片。
城市里灯火如昼,高楼大厦迎天矗立,仿佛能戳破天穹。
街道上,有穿着黄马甲的环卫工人还在辛苦地清理垃圾;沿街两边的店铺仍然开着,经过小超市时,偶尔可以透过玻璃门,看到椅子上打瞌睡的老板。
白茯苓沿街往家走。
她身形纤细,短衣长裙,提着小包,在市区常见的昏黄灯光下,渲染出朦胧的美感。
路过一家健身房。
一个穿着无袖T,手里拿着一叠厚厚宣传单的年轻男人注意到她,突然从健身房门口几大步跑了下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留着挺帅气的寸头,露在外面的双臂肌肉饱满,加上皮肤雪白,看起来挺养眼。
是那种,网上很多人舔屏的,刚满十八岁的肌肉帅哥。
白茯苓下意识后退一步,谨慎地问:“有什么事吗?”
帅哥双眼亮晶晶的,冲她一笑,看着更帅了,但给人的印象并不刻意,反而因为笑容过于灿烂,有点憨憨的。
然后磕磕巴巴地说:“姐,你……你要不要办卡。”
?
白茯苓看了看他的脸,视线又滑到他肌肉饱满的肱二头肌上,摇摇头,“抱歉,我不喜欢练这种。”
可能是白茯苓长得面善,帅哥一开始对她抱了很高期望。
猛然听到她的拒绝,帅哥没绷住,声音都快哭了,“可……可我入职一周了,一单也没推销出去……”
“……”
白茯苓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要是他像销售老手那样,各种话术推销,那她还能以成年人之间常见的方式,假装冷脸走开。
但他老老实实地恳求,却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看他样子,像是高考完没读书出来工作的。
白茯苓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抿抿唇,问出一句:“那你有什么要推销的吗。”
话一出口,她就感觉有些不妥,她也是第一次松口这种健身推销,但这话好像明晃晃在说:她是一个冤大头,快来宰她。
但对方却没有抓着不放,反而郑重地询问她的兴趣:“姐你平时会健身吗?有喜欢的不?”
“没有。”
“那你有想学的运动吗?”
“好像也没有。”
“……我看姐有点瘦弱,需要加强一□□魄,要不尝试一下举铁?”
“……”
“哈哈,好像女生喜欢这个的不多……”
帅哥尴尬地笑,拿着穿传单翻看起来,然后突然指着其中一个项目说:”这个呢……游泳?”
白茯苓看了一眼宣传单上的图片,泳池还挺大。
又想起来,自己确实不会游泳。
小时候,和爷爷回乡下老家住,爷爷偶尔拿上救生圈,带堂哥去小河沟里洗澡。
她在旁边看着,可羡慕了。
后来上了初中,又上了高中,忙于学业,一直没有机会学。
现在听他一提,反而重新提起了兴趣,作为一项救生技能,学一学也是不错的。
于是点了点头:“可以。”
“真的吗?太好了!”帅哥开心地拉着她就要往里走,殷勤地在收费台给她登记姓名、选套餐、办卡,等白茯苓回过神来,她已经报了一个15节课的初级游泳班。
到达小区时,已经快晚上10点。
这个点,几乎很少会有人出门,住在这小区里的人也不太可能是996社畜。
因此,一直到白茯苓踏进电梯,一路上也只遇到了一楼值班的楼管一个。
她独自踏进电梯,按了楼层。
没多久,到达对应楼层的提示音发出,电梯门缓缓打开。
白茯苓没多想,更没迟疑,如往常一样直接走了出去。
走廊里,白色的顶灯亮着,均匀排布在天花板上,照亮一路。
灯光昼亮,却在白茯苓刚刚踏出电梯的一瞬间,突然熄灭。
整个10楼全部陷入黑暗。
白茯苓呆立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几秒后,侧壁上的消防应急灯亮起,走廊重新映入眼帘。
与此同时,手机传来连续不断的消息提示声,白茯苓点开一看,是业主群发来的:
【业主1:断电了?】
【业主2:什么情况,洗着澡呢,灯给灭了。】
【5栋管家:业主们请不要惊慌,因本栋楼主线电路意外烧坏,导致暂时停电。请不要惊慌,我们已派人检查电梯;请正在家中的业主不要走门走动,耐心等待来电。】
……
看完消息,她松了口气,抬脚准备往家里走。
却撞见左侧的走廊处,慢悠悠走出来一个男人。
戴着口罩帽子,身材高大挺拔,灯影之间,狭窄通道,气势莫名迫人。
白茯苓心跳一滞,脑子里闪现一些不好的事,来不及看清对方模样,转头就走,姿态有些慌乱。
“……”
那人停了脚步,原地站住。
白茯苓越走越快,走到转角处时,发觉身后太过安静。
于是回头一看,走廊中间,一个灯光强烈的应急灯下,江琮拉了口罩,正神色微妙地看着她。
他一手插兜,一手放在墙上。
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墙面上叩击。
无声,但配上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有点看戏的成分。
白茯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反应似乎夸张到有些滑稽。
她闭紧嘴唇,内心尴尬得想跑,但又有种,插翅难逃的自闭感。
就在这时,江琮说话了。
“才下班?”
他的语气很正常,像是熟人间正儿八经的问候。
“嗯。”
想了想,白茯苓问:“你出门办事?”
“刚出门就停电了。”江琮说完,低头,看一眼脚尖,抬头又说,“我那儿有蜡烛,台灯也充了电,过去拿点?”
白茯苓这才想起,她刚搬到这里,并没准备这些应急的东西。
但……孤男寡女,又停了电。
她虽然绝对信得过江琮的人品,但跟着他去家里,却是不妥。
没有光,忍忍就好,早晚会来电的。
她正要开口拒绝,江琮却早已从她的第一反应里推断出接下来的话,突然扔出一句:
“等着。”
然后转身,重新往来路走去。
白茯苓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在他快要消失在拐角里时,挪动脚步,慢慢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近乎一整截走廊长度的距离。
到了1501。
江琮拧开门把,一头扎进黑暗。
门没关,白茯苓站在门边,等了一会儿。
然后往里面看了一眼,黑得看不清任何一个人影。
她莫名生出些心慌,张嘴要喊江琮的名字。
江琮却提前出现在她视野里,四周漆黑,只有他的轮廓在黑暗中从模糊到清晰。
白茯苓最后看得很清楚,他拿着整整一袋蜡烛,和一个台灯,淡淡地瞥她一眼,将手里东西全部递给她。
等她接了。
他才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