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上

夜雨越下越大,给整个世界蒙上一层厚纱,山路之外,葱郁的山林在雨中摇动,仿佛摇碎夜空。

气温骤降,白茯苓一行人驶过半山腰时,路边上的游客数量递减,稀稀落落的缀在山道上。

车窗玻璃上慢慢凝结起一层水珠,将车外车内隔开成两个世界。

车里。

副驾驶位置的陌生女孩叫黄一颖,性格自来熟,顶着晕车的难受感,仍然频频回头和白茯苓两人侃天侃地。

“来之前天气预报说没说会下雨,所以我才约朋友们出来玩儿,这下好了,山上好多项目都玩玩儿不了。”

说着,注意到白茯苓面生,打扮也素净,便多问了问白茯苓的信息。

得知她是学中药的,顿时惊讶,后来又得知白空青也是个医生,不由感叹说:“没想到你们能和江琮碰到一起。”

也确实,在外人看来,像白茯苓这种与中药打交道的人,给人带来的第一印象多是文静、清雅,终日与古书为伴,验证了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

江琮则是玩儿乐队的,创作天生追逐先锋潮流,各种个性风格都会去尝试。

但独独,不会朝成百上千年的古文化回首。

两拨人,完全像是两个世界。

白空青听她这样说,便也随口说起了一些旧事,“我们一个学校,我高三时认识江琮,他那会儿才高一。近几年虽然大家变化都大,但也一直没断了联系。”

黄一颖和江琮应该认识没几年,对他高中时的事儿格外好奇,紧接着问:“有什么不一样?”

白空青是个老狐狸了,江琮在前面都没说话,他怎么可能喧宾夺主说这些。

笑了笑,冒出一句不正经的:“以前比现在更……招小姑娘喜欢。”

“骗人。”

黄一颖一听,满脸不信。

江琮在府都当地的乐队圈子里,也算得上鼎鼎大名。

玩儿乐队的,都是一群极有个性的人物。圈子里,各种风格层出不穷,但因为活在聚光灯下,更容易沉迷于听众的欢呼喝彩,不免自我膨胀,惹出各种丑闻。

但江琮在圈子里却出了名的高冷,粉丝活动从不出席,每次演出结束便默不作声离开,基本除了看现场的时候,平日里很难见到他的面。

曾经有白富美在乐队直播时为他狂砸千万,只为让他露脸一看,却只换来一句他队友的“琮哥不在”。

如此种种,他甚至被戏称为府都乐队圈里“最神秘的男人”。

难以想象,高中时期的他,还能和兴趣爱好八竿子打不着的学长成为朋友。

可能实在好奇,接下来她便向江琮聊起了各自的高中生活。

但大多时候是黄一颖在问,江琮隔三句,回一个“嗯。”

女孩好像天生热情又活泼,即使对方回应不多,气氛也被她炒得热烈。

白茯苓坐在她后面,被迫听完了全程。

她自认不是一个耽于过去的人,之前的暗恋也早已在高考后的九月,彻底结束。

但旁听那女孩和江琮的聊天,她好像从她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也是一样,变着法儿和人搭话。

记忆里,江琮从来不会有什么回应。但此刻,江琮对待这个女孩却更加有耐心。

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孩很有分寸,问的话都点到即止。不像几年前的自己,丝毫不懂得掩藏,傻乎乎生怕别人看不出满眼恋慕。

江琮驾车极稳,速度却丝毫不慢,众人很快到达一处山顶别墅。

这是一家民宿,但布局设计又比寻常商业民宿宽敞疏落,更像是私人住宅与民宿的结合体。

车子稳稳停在前院,院子里,白色的灯光洒在车上、地上,像闪闪发光的碎银。

许是听到了轰鸣声,留在房子里等待的其他四个人带上雨具走了出来。

外面还飘着小雨,白茯苓从后排窗户打眼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五十米外的三男一女。

其中一男一女共撑一把伞,女孩依赖地贴在男人身旁,是一对情侣。另两个各自撑着伞,前几日才见过面的马尾青年走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右边。

没等几人走近,江琮率先拉开车门下了车,冲远处的人做了个手势,他身形修长,在雨夜里尤其显眼。

不大不小的雨丝落到他脸上,莫名染得冷锐五官带上一丝艳色。

紧接着,白空青也随之下车,白茯苓愣了一下,也从白空青那端跳下了车。

但因为地上泥泞,土地低洼绵软,她一时不察,脚上一崴,便朝旁边的水坑扑去。

“哥!”

白茯苓下意识惊呼求救,但白空青在之前下车,此刻正背对着她,压根来不及反应。

就在满地泥污的地面在瞳孔中不断放大时,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单手把正在倾倒的她整个拉了回来。

靠着那股外力,白茯苓最终站稳,但与此同时,手腕上的温热也悄然消失。

白茯苓往左侧一看,便见刚刚收回手的江琮瞥她一眼,嘴角毫无弧度,似乎有点烦躁。

垂下眼,不知道是出于感激还是想要撇清关系,白茯苓客气地说了句“谢谢”。

白空青这时候才不紧不慢走过来,问:“怎么了?”

白茯苓动了一下脚腕,一阵痛意传来,但并不严重,估计只是伤到了,没什么大问题,于是摇头:“应该没事。”

这时候之前那几人也到了,似乎是没料到白空青真带了朋友,只带了三把伞。

最后江琮与白空青同撑一把,白茯苓和黄一颖各一把。

白茯苓撑着伞,没走几步,脚腕由下往上传来刺骨痛意,但她行走速度本就不快,这时候已经落到最后,也不好意思给别人再添麻烦,只能咬牙继续坚持。

这五十米的距离堪比五里,大约还有十多米的时候,脚腕实在太疼了,白茯苓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停在原地。

她声音压着,其实音量很小,几乎算得上是气声。

山里夜晚小动物小昆虫多,不远处的花树里传来昆虫叫声,加上空气湿黏,估计这声音也只有白茯苓自己能听到。

前面,白空青的背影毫无动静。

白茯苓正打算叫他,却陡然撞上江琮突然回头看来的眼眸。

此时白茯苓微微弓着背,左脚艰难地提起,伞也不受控制地朝左侧大幅度倾斜,雨丝见缝插针从右边钻进来,打湿了上衣。

形容无比狼狈。

又在这时候被江琮看到。

白茯苓此刻的心情仿佛低到了尘埃里,鼻头一酸,眼里逐渐升起雾气,但水汽朦胧中,却看见江琮将伞柄递给旁边的人,冒雨折身赶来。

他动作突然,周围打着伞的人都齐齐看向他。

跟随他的脚步,这才注意到后面寸步难行的白茯苓。

刚一走近,江琮便将白茯苓扶了起来,他紧锁眉头说:“上车,去医院。”

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说一起送她去医院看看。

只有白空青,神色逐渐古怪起来。

白茯苓也是下意识一懵,后知后觉……身为医生的堂哥就在旁边,江琮他为什么想到去医院?

她看起来很严重么,她看向江琮。

可能是她的一瞬迷茫太过明显,江琮注意到,反应过来,也怔了一下。

扶在白茯苓手臂上的左手手指不自觉地轻蜷,面上却云淡风轻地避开白茯苓的视线,正儿八经给自己找补:“不严重就算了。”

江琮说完,抬头问刚刚走近的白空青:“你觉得严重吗?”

白空青:“……”

他还能说什么,话都被江琮给说完了。

白空青维持着温和有礼的表情,但眼神里不免带了点审视,打量的视线落在江琮脸上,逡巡几度,最终选择偃旗息鼓,颔首替堂妹道谢。

民宿的老板备有常用的医疗用品,处理轻微的扭伤刚刚够用,加上白茯苓用小时候爷爷教过的手法按摩,脚伤很快舒缓很多,能够勉强走路。

白空青给自己父亲和叔婶打了电话,替白茯苓请了一天病假。

今晚上本来是要出门玩密室,现在只能临时改了计划,打算驱车去山顶的观景台守日出。

大约凌晨三点时,因为下过一场雨,天空尤其澄净,众人看好天气,便拿上睡袋、帐篷出门。

白茯苓这时候才知道,黄一颖是队伍里另一个人的妹妹。

这次组局的是江琮,他们兄妹两都是江琮大学时认识的。

八人带了三个大帐篷,女生一个,男生两个,一开始八个人凑一起玩儿几局扑克,但江琮手气太旺,大家没多久便扛不住了,纷纷要换个游戏。

很快来到了经典的真心话大冒险环节。

白茯苓今晚运气不好,是被罚次数最多的一个。她脚还伤者,大冒险肯定是不能的,但真心话却是屡试不爽。

第一个问题是黄一颖问的:“你有男朋友吗?”

白茯苓其实不想在江琮面前说这个,她挺想心一狠说“有”,但最终还是如实摇了摇头。

黄一颖好像盯上她了。

第二个问题提出者还是她,这回她来了个大的:

“我想问,你喜欢江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