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年,他仿佛从里到外变成了另一个人。
记忆中的那人常常校服松垮着,斜斜靠在她书桌边,看她愁眉苦脸地解数学题,百无聊赖中,亲密无间。
而现在,即使隔了一段距离,白茯苓也能感知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距离感,正如那道漠然的视线。
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面孔也无比陌生,从两人断联到今天,白茯苓终于彻底感到一种真切的分割感,她们已经处于迥异的两个世界。
她和江琮,就像两条相交线,一时交集后,注定渐行渐远。
江琮一行人的身影很快走出二楼,消失在视野里。
白茯苓看到有人去吧台打探消息,由于隔得近,因此可以听见她和调酒师的对话。
“刚刚那人是谁?”
调酒师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即使对方语意含混,他也瞬间意会,驾轻就熟地回答:“老板的朋友,似乎是玩儿乐队的,临时过来,平时不走这里的场。”
酒馆中播放的摇滚乐在此时似乎格外迷醉,白茯苓感受着其中的闲散、慵懒,这些情绪像岩浆一样,缓慢而优雅地流淌,却散发出灼人的热烈。
紧接着,吧台处传来调酒师随意的话语。
“喏,今晚播的歌就是他的。”
许禾也听见这段闲聊,顿时激动得双眼放光,颇有摩拳擦掌的意思,白茯苓低声道:“那好像是江琮。”
这话一出,许禾直接呆住,不敢置信:“谁?”
“和我同班,和你同校的那个江琮。”
许禾将信将疑:“不会吧?他以前没这么高冷啊。不过你一说,好像是有一点眼熟。”
白茯苓没说话,何指是眼熟,那就是一个人。
两人没再说话,许禾是陷入了震惊,白茯苓则沉默着出神。
许久过后,许禾似乎相信了,说:“虽然但是,我也没他联系方式。”
白茯苓随口说,“那你下次去要一个?”
“不了。”许禾像是想起高中时江琮的威名,连连摆手,“这种天之骄子,我可hold不住。”
许禾无心的一句话,却猛地砸进白茯苓的心底,那种熟悉的酸涩感再度涌上,她按下这股莫名的情绪,喝了口酒。
这间酒馆并不通宵营业,将近11点时,已经有客人陆陆续续离场。这些人和许禾平时出门玩乐的理念一样,夜生活只是消遣,从不沉迷。
离开前,许禾起身去了卫生间。
因为卫生间在酒馆里侧,与出口正好是两个方向,所以白茯苓也就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等她。
可能是看她一个人,有窥伺已久的男人起身前来搭讪。
彼时等待间隙,白茯苓取下手腕上的小檀木手串,有一搭没一搭地盘,这是她思考时习惯性的动作。因为过度投入,一时没注意周围的动静。
直到身前传来一道舒缓好听的男声:
“你好,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她微讶,动作顿停。
随后抬眼看去,只见桌前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他一身黑白色休闲装,长相清俊,笑容斯文,看起来颇有涵养。
白茯苓平常很少来这种场合,更少落单时被人搭话,因此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婉拒,但前面的男人却仍然微笑着望着她,等待她的回复。这局面让她有点头疼,脑袋里飞速运转着合适的措辞。
就在这时,大厅里突然小小骚动起来。
越过身前搭讪的男人,白茯苓也下意识跟随众人视线,往酒馆的入口处看去。
只见,先前早已离场的人再度出现在视野里。
这回,他身边只跟着一个扎着马尾的文艺范青年。
酒馆里微蓝的色调打在他的头顶和侧脸,描画出优越的脸部线条,同时也模糊了眉眼神色,而他身后,是城市的霓虹。
身型高大的男人迈开长腿,一步一步,绕过惊艳注视他的周边男女,向白茯苓的方向而来,姿态不紧不慢,从容悠闲。
酒馆里慵懒又极具节奏感的摇滚乐像波浪一般起伏,拍打出均匀又带感的节奏。恍惚间,似觉与男人的步伐莫名合拍。
白茯苓呆坐原地,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她越来越近,直到与她相距三米,似乎是察觉到她如有实质的打量,他身边的青年早已疑惑地对她打量,他却神态淡然,仿佛全然不觉。
这一刻,白茯苓拥有了人生中第一次奇异错觉——自己仿佛格外引人注目,又仿佛无比透明。
最终,他旁若无人地经过她的小桌,目不斜视,最终停留在近处的吧台。
白茯苓收回视线,握紧手中珠串,尽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她定定神,对面前搭讪的人勉强露出一个笑:“不好意思,已经打算离场了。”
听到她的答复,对方面露失望,但又心有不甘,欲言又止,最终表情几经变幻,还是下定决心,开口道:“先前注意到你在听店里的歌,我有这个乐队的现场票,你想去玩儿吗?”
他的问话小心又谨慎,从内容来看,应是早已观察白茯苓许久,察觉到她对店里的音乐颇感兴趣,才出此下策。
但他万万没想到,白茯苓并不是一个对摇滚和乐队有涉猎兴趣的人,要是和她谈中药,或许会更中下怀。
白茯苓正准备开口拒绝,吧台那边却陡然传来一声轻嗤,音量不大不小,正好够她这桌听见。
两人一齐看了过去。
江琮倒是没什么反应,脸色平静,仿佛刚才的嗤笑不是他发出的一样,在两人的注视下,稳稳当当接过调酒师递给他的拉莫斯金菲士,浅尝了一口。
反而他旁边的马尾青年有点如坐针毡,无措地看了看白茯苓两人,又悄悄戳了戳自家同伴。
见对方没反应,主动向白茯苓两人解释:“抱歉,刚刚我和我哥聊嗨了,没别的意思。”说完友善地笑了笑,真诚道:“我这里恰好也有那个乐队的票,要不送你们两张?”
“……”
他的表情真挚,语气实诚,提出送票本是好意,但白茯苓两人却同时面染尴尬。
尤其对搭讪男子来说,他这话,几乎在直白说,那个乐队的票你我都有,不必靠这个钓妹子。
无异于啪啪打脸。
几秒不到,他脸色便已涨得通红,慌忙挽救场面,“真……真巧,看来我们都是乐队迷。”
说完,匆忙告辞离开。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江琮斜斜靠在吧台上,盯着手里玻璃杯中梦幻到失真的浅紫色液体,眉目慵懒。
看起来这酒非常符合他的口味。
然后白茯苓就听到马尾青年好奇的声音:“琮哥,你不是不喝酸酒?”
“……”
一段简短又存在感极强的沉寂后,男人低缓悦耳的嗓音响起,状似恍然:“哦,刚刚不小心被腻到了,中和一下。”
“……?”
这讽刺意味颇浓的话,让白茯苓实在没忍住,朝他看了一眼。
这番动作并没有掩饰,以至于瞬间吸引了马尾青年的注意。
他狐疑地在白茯苓与江琮之间来回打量,但因为江琮并无其他反应,最后打消掉心头疑窦,抱着广交朋友的态度,向白茯苓伸出了橄榄枝:“现场票……你还需要么?”
白茯苓本想推辞,但想起他们是主创,加上许禾喜欢,最后还是真诚道谢。
“那我把票给你。”
他说着,转身拍了拍江琮的肩膀,“哥,给两张票?”
江琮瞥他一眼,态度不好不坏:“楼上包间里。”
于是马尾青年又转而上楼取票。
白茯苓实在不想单独和江琮呆在一起,便提出和他一起上楼。
下楼时,白茯苓看见吧台处的江琮仍然站在那里,因为旁边无人,看起来莫名染上了一丝孤单。
她避开那个刺眼的方向,迎上正从卫生间里出来的许禾。
走出小酒馆,已经晚上11点,外面的街市灯光明亮,大道两边的餐饮店一个个亮如白昼,依稀可透过玻璃窗户,看到满座的各桌,热火朝天。
站在茶楼上往下看,川流不息的车辆飞速驶过,展示着都市处处可感的快节奏生活。
11点,对于白茯苓的作息来说,已经到了散场的时刻。但对许禾来说,精彩的夜生活,还差一顿收尾的火锅。
海底捞。
许禾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对悄悄打瞌睡的白茯苓说:“我也不想耽误你睡觉,但谁叫已经预定了呢,总不能放人鸽子吧。”
听着她的说辞,白茯苓一边好笑,一边给她下菜,看到翻滚的红锅,她想了想,说:“为了感谢你今天的接风洗尘,明天送你一道降火药。”
“好啊,你亲自配?”
白茯苓摇头,下意识说出了某专业课老师的口头禅:“ ……杀猪焉用牛刀。”
“?”
“没,我说‘枸杞菊花茶’。”
“……”
两人嬉闹间,许禾突然想起什么,问白茯苓,“你以后就在大伯家中医馆工作?”
白茯苓垂眸,“嗯。”
“那你现在是给你大伯工作?”
白茯苓:“爷爷过世前说,以后由我和堂哥接手。”
“那还行,也算对得起你高中时的辛苦,白茯苓女士,我可一直记得你当初悬壶济世的理想,一定要坚持下去!”
白茯苓笑:“我抓药还行,看病的话,只会一点基础的。”
许禾摆摆手,显然对她非常信任: “不会就学嘛,你什么时候上班?”
“明天。”
“明天?”
许禾看了看手机上显目的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