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黑暗,地上的提灯成了唯一的光源。
谢琼微微眯眼,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隐约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裴戍没有分给谢琼一个眼神,只是垂眸看着侧卧在地上安睡的女子。冷风呼呼往里灌,她被冻得鼻尖通红,却始终没有醒来。
他心情恶劣到极点。
是不是地上再潮湿,只要有谢琼在身边,她都能睡得安稳。
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握紧,裴戍就那么冷脸看着,终于在又一阵风吹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弯腰将人抱进怀里。
谢琼脸色一变,吃力地从地上爬起,低吼道:“放开她!”
她声音很低,却格外有气势,无端让人想起草原上被人带走幼崽而发怒的母狮子。
怀中人似要有醒来的迹象,裴戍眼皮一跳,飞快在她颈后点了两下。
直到怀中人重新睡熟,裴戍才抬眼,目光犀利地看向谢琼。
“谢小将军是在命令本君吗?”
裴戍讥讽,周身气势一变,帝王威压席卷而来:“南夏一亡,世家大厦将倾,会稽城破之后,你已经是阶下囚。谢琼,你拿什么命令本君?”
谢琼直视眼前的男人,扯了扯干裂的唇,不卑不亢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谢家百年威望,你若是丝毫不忌惮,又怎么会留我至今。”
“谢小将军未免太自负了,本君若是愿意,杀尽九华巷世家也没人敢置喙。”裴戍耐心告罄,转身便走。
“裴闻鹤!”谢琼突然开口。
裴戍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怀中女子脸上,又对谢琼多了一丝耐心。
谢琼目光落在男人臂弯处垂下来的浅绿色裙摆上,咬牙道:“我在会稽时听闻你治军严明,明辨是非。与你作对的是我,与她无关,还请不要伤及无辜。谢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本君对她如何,容不得你来置喙。”
最后一点耐心在风中散尽,裴戍抱着怀中人,大步迈进寒风中。
外面雾沉沉,月光隐在乌云中不出来,路上空无一人。
她带来的提灯被留在了大牢,裴戍便沿着漆黑一片的夜路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走。
依稀记得建康很少下雪,但是她救下他的那年,罕见地下起了大雪。
思虑间,他低头,看到有白色晶莹附着在女子长睫上,恍惚了一下才发现,是起霜了。
宋初姀迷迷糊糊地醒来,第一时间是去找谢琼。
只可惜谢琼没找到,入目的却是一床厚实锦被。
锦被料子极好,上面绣花精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之物。
她下意识抬头,却见一旁的床柱之上,精雕细琢地刻着两条五爪青龙。
几乎是在瞬间清醒过来,宋初姀心跳如雷,掌心顷刻间出了一层细密薄汗。
这一切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她就算是再傻,看到这两条龙也能明白过来。
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地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风寒本就没有好,再加上急火攻心,她当即便咳嗽起来。
“醒了?”
男人的声音透过床帐传进来,宋初姀长睫微颤,不敢不应,一边咳嗽一边伸手掀开重重床幔。
“喝药。”
男人坐在不远处的桌案前,头也不抬,说完这两个字,便拿着毛笔专心致志批注奏章。
宋初姀这才注意到一旁放着一碗漆黑的药汁,黑色药汁摆在墨绿色的药盅上,还冒着丝丝热气。
哪有良药长成这幅样子的,只有毒药才会是这样的吧。
宋初姀下意识抓住袖子,深吸一口气道:“臣妇斗胆,想问一问问君上,这是什么药?”
臣妇这两个字让裴戍落笔的动作一顿,他冷冷抬头,咬牙切齿道:“毒——药——”
果然是毒药。
宋初姀心下一沉,险些将袖子揉烂。
新君一开始便是将她当作玩物,如今腻了,就想要了结了她。
她鼻尖一酸,努力争取道:“君上如果不想看到臣妇,臣妇以后一定会自觉消失在君上眼前,若是君上仍觉不够,臣妇也——”
“闭嘴!”
宋初姀噤声,只觉得更加难过。
还是难逃一死吗?不久之后就是阿兄忌日了,她不去,那处很快就会变成荒坟。
裴戍脸色铁青,看了她一会儿,败下阵来:“是治风寒的药物,一剂便可见效,本君还不至于下作到给你下毒。”
宋初姀抿唇,明显不信,甚至不动声色地离那碗药汁更远了。
裴戍看到她的动作只觉得额头一突一突的痛。
她就这么千方百计地认为他要置她于死地?那碗风寒药是随军大夫的野方子,长得丑是丑了点但确实管用。
他目光落在药汁上,起身大步走到宋初姀面前,又问了一遍:“真不喝?”
“家中有一直在喝的药方,唔——”
她话未说完,裴戍便失了耐心,将她未尽的话悉数堵了回去。
他动作一向粗鲁,宋初姀吃痛了一下,下一秒,唇齿间便弥漫了苦涩的药汁。
药汁被对方强行渡进来,辛涩的味道占据感官。
宋初姀现在信了,这药汁确实不是毒药,但是比毒药还要难闻。
裴戍面不改色,一只手揽着她的腰,直到她将药汁全部吞下,这才缓缓放开她。
他目光清明,为她擦去溢出来的药汁,问道:“是你自己喝药,还是想让本君一直这么喂你?”
宋初姀愣愣看着他,突然眼眶一红,泪水源源不断地往下淌。
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里蔓延,这药比她平日喝的还要苦,她甚至抽不出空回答,任由生理性泪水往外溢。
泪珠落在裴戍手上,带起一阵灼热。
他沉默了一瞬,指腹按在了她眼侧,似乎是想用这种办法为她止住眼泪。
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见她哭得这样凶。
“不喝就不喝吧。”他听到自己开口:“风寒养一养也能好,你不想喝,就不喝了。”
他掌心落在她的发间,心想他这是做什么呢,什么时候也会逼她了。
宋初姀恍恍抬头,看着这样的新君突然有些慌。
口中苦涩的药味已经消失不见,生理性泪水被憋了回去,宋初姀吸了吸鼻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男人似乎并不需要她做什么,见她不再哭,将人打横抱起,放在了桌案旁的矮塌上。
宋初姀这才发现外面天色未亮,如今时辰尚早。
桌案上摆着堆成小山的奏折,一半是已经批注完的,另一半是还没批注的。
“为本君研墨。”
男人低沉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宋初姀看向磨盘,里面的墨汁果然已经凝固得差不多了。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多看,拿起墨块去沾水,却在无意间看到奏折上写着谢琼的名字。
察觉到她的目光,裴戍索性将奏折摊开,沉声道:“谢琼当众将会稽太守推下城门惹了众怒,这人还是她夫君,情节恶劣,有人上书,要求就地斩杀了她。”
宋初姀浑身一僵,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君上,要杀谢琼吗?”
作者有话要说:裴戍(手拿虐文剧本):我竟然逼她喝药,我真该死啊!
宋初姀:要杀谢琼,他真该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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