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贴在沈诉诉额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身体没有那么发凉了。
沈诉诉站稳了身子,侧过头看向前方薛宸离去的身影。
她将自己的衣衫拢好,躲开他的手指,结结巴巴道。
“不过是……小病罢了。”她敲着自己怀里的小暖炉。
小满偷偷看了沈诉诉一眼,轻叹一口气。
“方才大小姐心绪不稳,血脉凝滞,手脚亦是无力,就像被什么东西冻住了。”
沈诉诉说是小病,顾长倾没信。
他自小习武的时候,也在拜师的山门里学了一些简单的医术。
方才沈诉诉这情况,若是再严重下去,会丢了性命。
“这是小病?”他低眸,淡淡瞥了一眼沈诉诉,眸光深沉。
沈诉诉的脸还红着,不正常的病气染上面颊,并未令她的美丽面庞失色。
她的细眉微挑:“那……这也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大小姐让我当你侍卫,护你周全。”顾长倾倒是执拗。
“你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沈诉诉背过身去,“没有药可以治的。”
其实她患病一事,并无多少人知晓,沈诉诉好面子,她不想让别人看了自己的短处去。
小满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老爷不是说皇宫里有药吗?”
沈诉诉摇了摇头。
她见到顾长倾站在原地,他原本就受了伤,还在榻上养伤呢。
方才她装晕倒,没骗到薛宸,反而把他骗出来了。
大幅度的动作让他脖颈间缠着的绷带渗出点点血丝。
沈诉诉的秀眉皱了起来,她命令道:“顾什么,你快进去,别在这里烦我。”
顾长倾的脊背挺直,他点了点头,伤口绽开,他亦是感到了疼痛。
只是他没有沈诉诉这么娇气,什么都不能忍。
说来也奇特,以他这样的出身,若一直留在京城,定然是个锦衣玉食的纨绔大少爷。
但他不是这样的人。
沈诉诉盯着顾长倾回了房,小满给她撑着伞,低声在她耳边问道。
“小姐,您不会真的心疼他吧?”
沈诉诉差点没从原地跳起来:“我要利用他,他死了我怎么利用?”
“好了好了,那莫气了。”小满赶紧顺着她的话说。
沈诉诉这才满意,提着裙子走回自己院里,一路上倒是没遇到什么人。
她坐在院内天井旁的屋檐下,抬眸看着清澈的雨水滴滴落下。
如此静静坐着,她的怪病症状才渐渐好了下来。
沈诉诉手中拿着一把金丝剪,认真修理着自己面前的花木。
一旦知道活不过二十五岁,她对什么事就都看得很开。
她靠在躺椅里,没去想那些恼人的事。
她盘算着过几日她去春淮楼好好吃一顿,顺带去成衣铺里看看新到的布料,做几套款式时兴的衣服。
——
沈诉诉这里氛围宁静,沈严那边却有些愁眉苦脸。
“刘大人,您是认真的?”沈严正在处理长洲县的公文,听到这话,惊恐地抬起了头。
刘华明从沈府侍女的手中接过一盏上好的茶水,低眸轻轻吹了吹。
他从容说道:“沈大人,我们也是老相识了,你说我是认真的吗?”
“哎呀仁兄啊,还得是你啊,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进得了大理寺。”
沈严低眸将案上的公文合上,沉声说道。
“沈大人话语中暗含讥讽之意,怎么,您觉得这样不妥?”按官职来说,沈严比刘华明低上不少。
他不应当对刘华明的提议有意见。
“从苏州到长洲县一带,已经多年没有在老百姓面前行刑过了。”沈严的语气严肃。
“在百姓面前处决有罪之人,是让他们心怀敬畏,不敢冒险做恶事,怎么你们江南这里,坏了规矩?”
“刘大人你这话说的,当众斩首,难免血腥,更何况多年下来,百姓也不再将此当成可怕之事,反而每每都带着看乐子的心态去观看行刑。”
“罪犯的头掉下来了,血液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血柱溅得老高,他们拍手叫好,就像是节日里看到了天上的烟火绽开。”
“为罪犯死去而喝彩,有何不可?”
“他们是为‘罪有应得’而喝彩,还是为了‘热闹’而喝彩呢?”
沈严停下手中书写公文的笔,他抬头严肃看着刘华明,两撇八字胡气得抖了起来。
“区区地方县令,想要教京城大理寺做事?沈严,那是叛国之罪。”
刘华明微笑着喝了一口杯中的茶。
“顾长仪之弟幼时就被送到世外武学山门里学武,后来又在军中锻炼,才刚回京,那陪侍在他身边的老奴,应当并未参与这造反之事。”
“造反按律当满门抄斩。”
刘华明慢条斯理说道:“虎符被顾长倾带走,现下他流落在长洲县一带。”
“或许他就藏在这民间呢,那老奴陪着他,有感情,见老奴被当街斩首,我就不信他没有反应。”
刘华明这一招倒是狠毒,就算现在顾长倾失忆了,但见熟悉之人被游街斩首,也会牵动情绪。
沈严眯起眼,那滑稽的八字胡一抖一抖的。
“沈大人,你心虚了?”刘华明问。
“我心虚什么?我只是哀怜百姓要脏眼睛了。”沈严道。
他起身,提了提自己的腰带:“一切,刘大人做主便是。”
沈严拂袖离开,刘华明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捧着手中茶,轻叹一口气。
回到驿馆院中,他对部下命令道:“将路上抓到的顾辞带到长洲县来。”
“顾家意图谋反,按律满门抄斩,顾辞是顾家的远方亲戚,随侍顾长倾多年,顾长倾视其为亚父,将之关押,在长洲县内游街示众——每一条街道都不要放过。”
——
沈诉诉在沈府里无聊了好几日,那薛宸时不时就过来与她商议入宫之事。
他明面上是宦官,所以也不太注重男女之防,沈诉诉被他烦得要死。
总算等到顾长倾伤好了,她就马上命人将他叫了过来。
沈诉诉准备着出门要带上的东西,将一枚精致的小暖炉抱在怀里。
沈府管家按照她的吩咐给顾长倾准备了能看得过去的衣物。
江南一带大多崇尚文雅之美,许多女子喜欢的都是那翩翩书生。
所以管家给顾长倾准备的衣裳也是衣袂飘飘的长袍。
他模样俊俏,穿什么都好看,着一身青白长衫也丰神俊朗。
但沈诉诉不满意:“穿成这样,怎么保护我?”
她嘟嘟哝哝,心里还是觉得她初见他时穿的那身翻领窄袖黑袍更顺眼。
“罢了,反正也要去成衣铺子,也给他挑几件。”沈诉诉在小满的搀扶踏上马车。
她出府的时候,守门的家丁注意到坐在马车外的顾长倾。
家丁高声唤道:“大小姐,您今日要出门?”
“是啊,趁今日天气好,小姐出门玩玩,小山,怎么了?”小满探头出来问道。
“这——”小山守在门边,面露难色,“外面……老爷让您最好不要出门。”
“我爹?”沈诉诉总算舍得出声了,她挑眉说道,“不管那个爱说教的老东西。”
她果然没听沈严的话,带着顾长倾出了门。
小山赶忙把这一消息告诉沈严。
“今日是顾辞游街斩首的日子……”沈严站在书房里,抚摸着自己的胡须。
他的眼珠子精明一转:“不过他失忆了,应当想不起来才是。”
“也好,出去看看,正好完全洗脱嫌疑,让那刘老狐狸怀疑不到我头上。”沈严自言自语道。
“这样吧,给府里放一天假,今天长洲县里有热闹看,你们都出去看。”沈严笑呵呵地说道,“府里不要留人。”
——
精致的马车停在长洲县内最大的成衣铺子旁,沈诉诉与小满一道走下马车。
重九领着马儿与马车到一旁安置去了,沈诉诉带着顾长倾走进成衣铺里。
一般的闺阁女子出门时候都会戴帷帽遮挡面容,但沈诉诉出门从不带遮面的东西。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不让别人看到就可惜了。
这成衣铺里的衣服样式新颖,平常都有许多年轻姑娘来去,但今日门可罗雀。
沈诉诉走入成衣铺的时候,听到一旁的街道上传来嘈杂的人声。
她抬手在一块柔软的布匹前拂过,问铺子里随侍的姑娘道:“外面怎么了?吵死了。”
店里的姑娘愁眉苦脸道:“府里说是有人犯了大罪,按律法当斩——好像是造反的罪呢,长洲县里第一次当街斩首,大家都看热闹去了,就我留下来当值。”
沈诉诉一听怒了,她将手里布匹放下:“怎么,伺候我很倒霉吗?”
“沈小姐,不敢不敢。”这姑娘赶紧赔笑道。
“还有些适合男装的布料吗?”沈诉诉回头看了顾长倾一眼。
“我新招了一个侍卫,给他也做几套衣裳。”
沈诉诉看见顾长倾薄唇紧抿,在听到街上嘈杂声的时候,他的俊眉就微微皱了起来。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而她也听到了他略带急促的心跳声——他第一次有情绪上的波动。
即便失忆,他依旧敏锐。
成衣铺里的小姑娘一见顾长倾就红了脸。
她结巴着说道:“这……这位公子这么俊俏,穿这样的衣裳就够了吧?”
“不赚钱了是不是?”沈诉诉挑眉说道。
“沈小姐,我这就去找。”小姑娘赶紧去找最新的布料来。
她知道这位沈小姐虽然脾气不好,但花钱很大方。
此时,铺子外人声渐近,似乎是游街示众的囚车即将行驶到店铺外。
沈诉诉听到了顾长倾更加不正常的心跳声,他立于原地,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多年以后的顾长倾:其实报完仇之后,我也不是那么想谋反的啦……
QAQ可是我娘子的救命药在皇宫里,我只好打过去了(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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