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丰十二年夏,薄云如雾,月色疏疏如残雪,萤虫的流光若碎星洒落园中。
江南的园林素来精致秀丽,孙公公的园林更是穷极奢靡,一步一景,碧瓦朱甍。
若月光未照见那些护卫面色僵白的尸身的话。
园门被锁住,挡在面前的人涌来似潮汐,再多的鲜血飞溅起,也烫不进白衣人疏寒的眸子里,一切在他的剑下归于死寂。
浓重的血腥味让园中繁华气象一扫,随着最后一个护卫变成尸体,场面诡异地寂静下来。
他端秀高挑的身子静立着,似索命的厉鬼无声无息,只听那急促的喘气声暴露前面人的行藏。
时任江宁织造总管的孙公公跌撞逃命,跑入了假山之中藏匿。
从五百里外的太湖底挖出来的石头,被排成了如花朵盛放的模样,花瓣棱棱三层,人走入其间不见踪影,若是贸然追入,在黑夜中就犹如堕入迷宫一般,稍有不慎就会让孙公公逃脱。
那白衣人却不见犹豫,卓绝身姿随之隐没在假山之中。
蹲在昏暗的角落里,孙公公屏息聆听着外边的动静,衣领早已汗湿,却还没发现默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背上一股冲劲,孙公公被一脚踢了个狗吃屎。
他跪倒地上,膝盖磕上拼成蜀锦纹样的鹅卵石,疼痛钻心,肩上踏上了一只月白长靴,雪亮的剑尖就贴着他的脖子,稍动一下,就要见血。
满头满脸的汗皆不敢擦,孙公公梗住脖子,尖着嗓子告饶:“萧娘子!侠女!饶了咱家吧!咱家愿将家产倾囊相授,定比江世子给得多,求萧娘子手下留情!”
此时遮掩寒月的薄云散去,月光似掀开面纱,显出白衣人颠倒众生的一张脸,钗环脂粉尽去,肤色莹莹如玉生辉,美得叫人忘了呼吸。
可不正是今日被孙公公悄悄带回来的,护国公府世子江希晏的爱妾。
没想到一时的色迷心窍,招来一尊杀神。
听到孙公公唤他“萧娘子”,萧兰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眼若深潭慑人,这尊琉璃美人像因神情多了几分生气,宝光耀耀。
孙公公哪里知道自己这一声“萧娘子”就惹了他,或者说今日他的一切举止都惹到了萧兰烬。
他低头跪着,以为萧兰烬在考虑他给的好处,却听颈骨间传来的锐利声响,本在眼下的鹅卵石越来越大颗,直到五官彻底和石子路相撞,嗅到泥土的腥味。
原来是头颅摔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闷响。
脑袋骨碌碌滚落一旁,犹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锦衣华服的无头尸身,陌生又熟悉。
那原来是自己的身子。
剑尖和脖颈的鲜血一同滴落,溅成了一朵朵斑驳的花,盛开在假山之中,萧兰烬转身离去。
与横七竖八的残尸不同,庭中名为“杨妃出浴”的芍药枝叶离披,雪色骨朵蓬勃漫长到阶下,婀娜多情地勾留住萧兰烬的衣袂。
他剑锋随着手腕一挥,长剑变回雪亮,那雪色的花丛却多出了一道猩红血染,芍药不堪震荡,腰肢轻晃。
园门重新被打开,相较里头的漆黑血腥,外头的灯笼照得整条巷子十分亮堂。
两侧兵丁却如木塑一般森立,居中停着一驾朱轮华毂的马车,只有锦衣玉带的一人随意站着,似闲庭信步。
见到门内只有萧兰烬一人出现,江希晏俊挺眉间无半分意外。
这是藏墨阁最锋利的一把刀,如今送到了他的手上,用着十分顺手。
过分冷冽的墨眸被重熠的烛火映照着,萧兰烬眼尾上了一抹暖光,恰似玉山上行,容光灼灼。
同为男子的江希晏想,萧兰烬还是男装好看些,虽然女装也是倾城绝艳的样貌,却不及现在这般,能刻进人的骨子里,一顾误终身。
他身为世子,也见过不计其数的美人,不止一次感叹此人为何不是女子,不然自己还真能收了萧兰烬做小妾,让他彻底顺服自己。
可惜斯人再美,江希晏都对男子没有兴趣。
收敛了神思,他垂眸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圣旨,问道:“可收拾干净了?”
萧兰烬闻言只是点头,说起不相干的事:“我要离开几日。”嗓音如溅珠碎玉,清澈而富有金石质感。
他说起这句话时,眼底有稍纵即逝的温柔。
此处离苏州有两日的路程,他急不可待地想去见一个人,哪怕一刻也好。
江希晏却摇了摇头:“只怕不行,孙总管在江宁盘踞多年,党羽众多,这抄家之程定有不安生,之后咱们还得马不停蹄回京述职,一路也少不得你。”
言下之意是萧兰烬离了一日都不行。
这也是藏墨阁主的嘱咐,不能让此人逍遥太远。
若不是有肥利可图,江希晏也不会带着“美妾”大老远来办这个棘手的差事。
被否了的萧兰烬不再说话,玉瓷般的脸隐没在暗处。
也不管江希晏有没有别的事吩咐,转身直接离开了此处,后边围着的士兵被他寒气所慑,分开了一条道。
见他一言不合就走了,江希晏并未太生气,他和藏墨阁还是合作的关系,为了大业,阁主的弟子脾气大些他也能忍受。
让座下首徒给自己做小妾来遮掩身份,江希晏也不知道阁主如此安排是何用意,不过也算方便。
待萧兰烬月白的衣角很快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江希晏收回视线,回头看看孙园镶金嵌玉的大门,光华压过了烛火。
“这一等一的富庶,也不知是多少民脂民膏垒就的。”他对月长叹一声,心中盘算的却是要暗扣下多少,以养自己的私军。
夜色不深,彼时的江宁街上还余几分热闹。
靠给人抄书和代写书信过活的穷秀才瞧着大抵不会有人照顾他生意了,就起身准备收了摊子。
“劳驾为我写一封书信,寄与家中拙荆。”
来人雪白修长的手按在了秀才的摊子上,比质地上乘的开化纸都要洁白细腻。
他说话的声音也好听极了,胜过暮鼓晨钟,敲打心坎。
秀才仰头望向来人,只觉此人实在高挑,仰得他脖子酸。
虽有幂篱遮着,但衣着和通身的气质实在遮掩不住,秀才愣了好一会儿,惊觉失礼,连忙请客人坐下。
用简陋的条石镇纸压平了纸,秀才免不了偷偷打量了几眼眼前人,来这请他代写书信的多是出远门卖劳力的,或是老妇人,这位公子也不像是不认字的样子。
萧兰烬不能回苏州去,神色已是不愉至极,若不是脸有幂篱遮住,只怕要震得眼前的秀才提笔都不能。
他自然可以自己写信,但藏墨阁和护国公府都不知道阿玉的存在,若用了任何一边的路子,会暴露她的所在。
萧兰烬在消失的一年多里有了妻子的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自己生来是藏墨阁的杀手,这份危险绝不能带给阿玉,也幸好,他说自己不通文墨,请别人代笔也能解释得通。
秀才将笔蘸饱了墨,调亮油灯,说道:“公子要给尊夫人递什么话?”
萧兰烬略一沉吟,话如溪水缓缓流淌:
“阿玉,见字如晤,我在京中一切安好,只是每日坐卧行走,常思及你在苏州可好,家中诸事难缠,但相信很快就能办妥,回苏州寻你……
热夏将至,暑气难熬,睡前劳你将帐子掩好,莫要被蚊虫惊了好梦,白日不要贪凉,没有我在,不可独自泛舟到荷塘深处纳凉午憩,近年世道不太平,若非急事就莫出门去了……”
幂篱下,萧兰烬唇角轻轻勾起,眼里滋长着深沉的思念,好像他的阿玉就在眼前,他正对着她轻言细语。
秀才奋笔疾书,换了几张纸,等到萧兰烬许久不再说话,才知道他说完了。
回首信中缱绻情谊,秀才感叹这公子对自己的夫人当真情深似海,“公子是自己带回去还是在下代为送去驿站?”
这两者收的铜板可不一样。
萧兰烬将银子放下:“劳先生代我寄去苏州巷一人弄的温娘子家中去吧。”
秀才在信套上端端正正写了地址,待找了铜板抬头时,那位白衣公子已不见了踪影。
循着一路灯火往回走,听到有人在声声叫卖甜糕,萧兰烬站定了步子。
“公子,要不要尝尝?可甜呢!”摊贩见有人看过来,热情地招呼。
被那一个“甜”字吸引,萧兰烬买了一块,撕下一角放入口中,顿时失望积满胸腔。
不够甜,和她做的一点也不像。
天空一轮弯月,一晃一晃的,不管怎么走,人动它也动,怎么也靠近不了。
温绰玉望着那轮月亮,把自己奇奇怪怪的想法说了出来。
背着她的人发出一声轻笑,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好听:“既然明月遥不可得,何妨怜取眼前人?”
温绰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原来没有在走路,而是夫君在背着她。
明明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有些依恋地伏在萧兰烬的背上,看着永远不远不近的月光。
“阿烬,你的眼前人在哪里?”夫君走着夜路,她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可不就在我背上嘛,”他说着将温绰玉往上掂了掂,有力的手臂将人抱到面前来,“现在到眼前来了。”
生得好看的人,说出怎样的甜言蜜语都容易让人信服。
温绰玉开心地搂紧他的脖子,心疼夫君抱自己登山累着,
甜声道:“你就背我走上前面那个坡,待会我就有劲儿,咱们一口气到山顶去!”
萧兰烬笑而不答。
她又问:“阿烬,咱们多久才能到山顶啊?”
他们好像是要到山上去看月亮。
“马上就到了,你要不要先睡一会儿?”他背着她,一步步往山上去,两旁竹影婆娑迷离,路好像一直走不完。
温绰玉确实困了,可又隐隐生出害怕,怕什么?她不知道,唯有努力抵抗着睡意……
“玉娘,醒醒,到了!”
原本抱着包裹靠着车壁做梦的温绰玉被推得身子一空,猛地惊醒过来,眼前的夫君、竹林、月光皆若飞花散尽。
原来是做梦啊,温绰玉神情沮丧。
一旁叔母有些急切的声音响起:“玉娘!京城到了!”
闻言温绰玉一下清醒了,扭头掀开车帘子往外看。
马车正徐徐经过京城高广的拱门,短短的一阵昏暗后是刺眼的阳光,京城如一幅巨大的画卷,徐徐向他们展开。
国之冠冕、物竞繁华之地,
温绰玉撩开帷帽举目四望,处处是陌生的脸孔,更觉自己如这沧海中的一粟。
温绰玉有些泄气,这么大个京城,要怎么找到她的夫君呢?
作者有话要说:萧兰烬:想你、爱你、想快点回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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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皇能登基为帝,本宫为何不能?”
“到时你是想在前朝……还是入本公主的后宫?”
然而季青珣选的,是帝位
曾经的持月嫡长公主,与帝位失之交臂,大着肚子被关在了暖阁里
她方才明白,自己只是季青珣的过河板、登云梯
他要册立的皇后端来毒酒时笑靥如花,说起皇帝这些年的忍辱负重
季青珣就在暖阁外,“阿萝想要的太多,却不够聪明。”
毒酒断肠,她的指甲抠断在柱子上,和身下一样血肉模糊
这就是她不聪明的代价吧
一觉醒来,被她拉上床的布衣谋士就在枕畔
麻烦既然已经惹上了,那就赶紧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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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青珣相中了一位有野心的公主,不动声色地控制着她
借她的势铺就自己的帝王路
阿萝尊贵骄傲,却听他的话,甚至有意无意想招他为驸马
季青珣一笑置之,冷眼看她独自儿女情长
然而公主却一日日不受控制,公主府里进出的男人越来越多
他的掌心娇转枕在别的男人肩头
直到定力粉碎,季青珣将持月从刚收的小郎君床上拖到了下来
她掩住衣襟,“好大的胆子,睡你几次,真把自己当玩意儿了?”
不知何时起,她看他的眼神乖张又充满厌憎
“你的大业我助你成,你这个人就该是我的。”
持月笑笑,“本宫只信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