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难如意(二)

心心念念的人居然已经定了亲?!

赵洵呼吸一滞。

这话从徐琢与陆敬慎两人嘴里同时说出,应当不会有假,他登时没了拱火看热闹的兴致。

刘圭连连赔笑,说话那叫一个理不直气也壮,“陆相公,老夫也只是随口问一问,何必这么冲呢?”

赵洵越发觉得是因为刘圭跟个狗皮膏药一样,死缠着徐琢说亲,才让陆霄有机可乘,火气瞬间就上来了。

“刘圭,你拦着他们不让走,也别怪人家不跟你好好说话。”

刘圭自知理亏,干笑几声,咬着牙悻悻离去。

虽说有赵洵帮忙,才能这么快把刘圭打发走,但徐琢仍旧不乐意理会他,他一见到这俩人,心里就窝火,冷着脸头也不回地往苑外走。

陆敬慎与赵洵更不对付,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也加快了步子,随徐琢一道离开。

暮色四合,凉风阵阵。

元宝拿着件氅衣在苑内四处张望,眼下宴席已散了好些时候,参宴的新进士与官员都走得差不多了,可迟迟未见赵洵出去。

尽管倒春寒已然过去,但日头落下,仍能感受到空气中的凉意。

今日赵洵穿得单薄,又饮了不少酒,元宝唯恐他吹了冷风会头痛,走过一段碎石子铺就的弯曲小道,矮木丛后方渐渐显现出赵洵的身影。

他立刻踮着脚快步向前,将手中氅衣披了上去。

这会儿赵洵满脑子都是徐予和定亲的事,心中不免有些怅然,步子比平时慢上许多。

元宝见他一脸苦相,还心不在焉的,急得直挠脑袋,明明宴席结束时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成了这副模样。

他蹙着眉头,一边在后面跟着走,一边伸长脖子观察赵洵的脸色,“听闻饮完酒不宜吹冷风,此处正好是迎风口。”

元宝又自言自语了足足五六句,前头那人才拉着腔调淡淡嗯了一声,他眉头拧得更紧,一张嘴声音也变得紧张许多:“都怪我,明知起了风,要是早些将氅衣送来就好了。”

赵洵顿了顿脚步,“这点风不至于吹倒我,我只是有些乏了,你怎的还噼里啪啦说个没完了。”

元宝撇撇嘴巴,又看了一眼赵洵的颓相,显然有些不相信。

赵洵吸了口凉气,将手搭在元宝的肩上,“走了,回府。”

琼林宴一共两日,第二日赵洵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往陆霄那边瞥。

那人比之他,温雅不少,和徐予和又是少年相识,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不禁抿紧唇瓣,捏着瓷盏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而且陆霄在宴中就将谢表挥笔写完,文采之卓然,惊艳在场众人。

他的才学,显然比一甲另外两人要高出一大截,这样一个人,日后授官入朝,必定会给守旧派增加莫大的助力。

思及此处,赵洵只觉得胸中憋闷,心绪杂乱,眼前的珍馐美馔皆味同嚼蜡,不住地往嘴里灌酒。

赵珩心细如发,很快发现自己的弟弟有所异样,就让周内侍带他先到苑中的寝殿歇息。

赵洵施礼告退,只是陌生的房间他总感觉不习惯,便直接回了宁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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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徐琢连上两道奏疏,弹劾刘圭治家不严,徇私包庇,纵容亲子略卖良籍女子为奴婢,实在有失大臣之体,更违朝廷之法。

朝臣一时哗然,毕竟拐卖良籍女子为奴婢这可不是小罪,官府吏员若是包庇,同样处以重罚。

然而不少官员都觉得刘圭秉性淳厚,哪怕再溺爱亲子,也不会做出违背律法之事。

刘圭心中更是忿忿不平,当日便备好聘礼,遣了媒人去徐家提亲。

媒人秦七娘久叩徐府大门,一直不见有人来开,遂心生一计,让抬聘礼的家仆往后退到附近的窄巷里,又在街边找了个小乞儿,使些钱让他叩门。

冯养娘不信媒人会就此罢休,让家仆搬来梯子爬上去看一看外面的情况,门口的媒人与抬聘礼的人皆已不见,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童。

“娘子,料想这乞儿是那刁滑的媒人婆派过来的,他们算准了娘子心善。”

那小乞儿赖在门外不肯走,声泪俱下,苦苦哀求门内的人能施舍些食物给他裹腹。

张氏听其可怜,又怕他在门口闹事招人闲言,便让冯养娘取了些吃食和铜钱将他打发走。

不料门刚打开个小缝,小乞儿就佝着身子冲进来,抢过炊饼(1)往嘴里使劲塞,恨不得把整个馍馍全填进去。

冯养娘怕小乞儿冲撞了张氏,抬手想将他赶出去,但看他瘦得皮包骨头,身上衣裳没一处齐整的,吃相又狼吞虎咽,应是许久没吃过饱饭,硬着的心又软了下来。

小乞儿吞得急,炊饼噎得他不停打嗝儿,对着胸脯一连拍了四五下才好上许多。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激动地大喊:“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张氏眉梢微动,叹了口气,吩咐女使给小乞儿再端碗水。

藏在附近的媒婆听到与小乞儿约好的暗号,忙带着人赶过来,推开大门就把聘礼往院里强抬,小乞儿见状,忙抢过剩下的炊饼撒腿跑了出去。

冯养娘瞅着门外越想越气,忍不住发起了牢骚:“没良心的小童,敢情故意卡在门缝中间,好让那媒人婆进来。”

张氏收起平日里和善的神色,冷声诘问:“肃国公府此为何意?”

秦七娘堆起假笑,扭着腰身走到张氏面前,捏着帕子掩面笑道:“徐娘子明知故问不是?我们自然是来下聘礼的,小娘子也是好福气,肃国公府满门勋贵,嫁进这样的好人家,是京中多少小娘子盼都盼不来的呢。”

冯养娘眼睛眯了眯,把秦七娘往外头推,“你这媒人婆,嘴里没一句实话,我家主翁与娘子回京中时日尚短,可也知道刘家二郎臭名在外,哪家父母愿意把女儿送过去糟践。”

眼见被戳穿,秦七娘也不恼,依旧咧嘴笑道:“哪个男子没逛过妓馆,徐娘子且放宽心,肃国公特地让我捎句话过来,以后小娘子进了门,他定会严加管教二郎君的。”

“我看,未必吧。”

徐琢面带愠怒,挑眉怒瞪着媒婆与抬聘礼的家仆。

秦七娘转过身,笑脸迎了上去,“徐御史,你也是男人,应当知道的,这男人啊,一旦成了亲,有了家室,那多多少少都会收敛的。”

徐琢径直走到院内,脸色发青,这媒人婆竟还将自己与那刘密相提并论,袖中双拳攥地咯咯作响,“休要拿我与那孽障相比,人与人是不同的,有的人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想要洗心革面,恐怕也只有回炉重造了。”

肃国公的老内知气得牙齿直哆嗦,指着徐琢的鼻子吼道:“徐御史不要欺人太甚,我家二郎君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徐琢冷笑:“是与不是,你心里比我清楚。”

秦七娘昂首挺胸,打开装有聘礼的木箱,露出里面的金钏、金镯、金帔坠和销金(2)大袖等贵重金器衣物,顺势插话:“徐御史瞧瞧这些聘礼,今日我们也是诚心诚意来登门提亲,本是一件喜事,何必闹得这般难看?”

“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这门亲事绝无可能!”徐琢遏制不住胸中怒火,瞪着他们道:“怎么刘圭听不懂人话,他底下的人也个个都听不懂吗?你们赶紧带着这些东西,滚出我徐家的大门!”

秦七娘尴尬笑笑,面色难看地捏着帕子退到一边,朝老内知使眼色。

老内知立在那里,并不理会秦七娘,没有他的吩咐,其他家仆也不敢动弹。

“既然老内知不懂人语,也休怪我无理了。”

徐琢弯身搬起其中一个小黑酸枝木箱箧,走到外面脱手丢掉,里面的金饰散落一地,过往行人无不惊呼,拔腿围过来准备抢拾。

老内知顿时慌了神,当即提袍跑到外面,亮明身份,呵斥那些人放下金饰。

徐琢又抱着几件销金衣裳出来,面无表情地丢在地上,“你们是自己抬走,还是要我一样一样丢出去。”

抬上门的聘礼就这样被丢出去,等同于打肃国公府的脸面,老内知也不知如何向肃国公交差了,嘴唇上下抽搐不止。

许久,他才缓过一口气来,憋涨着脸,发出一声闷笑,“好,徐御史家风清正,我们高攀不起。”

“老内知说什么高攀不起,我父亲与肃国公同朝为官,不想因结亲不成而伤了和气,你们反倒过来为难于我父亲,莫不是觉得我们徐家好欺辱?”

徐予和一直在后面听着他们的谈话,要不是岁冬拉着,她早就站出来同他们好好理论了。

老内知大言不惭:“徐小娘子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们国公何时想过欺辱你们,只是为了二郎君求亲心切罢了。”

徐琢不想与他们废话,命仆从又抬了一箱聘礼扔出去。

老内知没法子,只能咬着牙抬手一挥,让家仆把丢到路上的东西全部捡回装好,将聘礼重新抬回来处。

那些烦人的家伙一走,看热闹的行人也尽数散去。

徐琢走进院内,让人把大门重新关好,“以后刘圭再派人来,无须客气,直接轰出府去。”

府内家仆皆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