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行路难(二)

岁冬面露难色:“可是娘子交待了让姑娘卧床休息。”

徐予和揉了揉耳朵,指着窗外道:“岁冬,你听着这动静,能睡得着吗?”

岁冬转念一想,确实是这样。

外面敲锣打鼓的声响都是为了贺喜搞出来的,何况陆霄的父亲还是当朝宰相,那些人为了讨赏只会表演得更加卖力,一时半刻根本没法停歇。

徐予和又道:“难道你就不好奇吗?据说还会给贺喜的人发香药果子吃。”

岁冬摇摇头,“先前那次科考,也有许多人来给陆郎君庆贺,我当时就是负责发香药果子的。”

徐予和扶额,“差点忘了你原先便是跟在陆伯母身边的,不过这么大的喜事儿,我不去道声喜也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姑娘……”

不等岁冬往下说,徐予和已经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几步路而已,我穿厚些,咱们站在门口瞧一眼,沾沾喜气也好。”

岁冬拗不过徐予和,只得帮她穿好衣物,梳好发髻。

两人走出正门,就看到一片乌压压的人头将路堵得严丝合缝,不过她们也没想着往人群里凑热闹,便站在门口的石阶上远远观望。

敲锣打鼓的人满面红光,挥动着臂膀,敲得那叫一个卖劲儿,恨不得把锣鼓都给敲破了。

那边崔内知又遣了几个女使家仆出来给贺客发放赏银和香药果子,前来贺喜的人们得了东西,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徐予和踮起脚,在人群里左找右找,“全是贺喜的人,也没见着咱们的省元啊。”

“燕燕妹妹,我在这儿。”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嗓音,徐予和回头一看,竟是陆霄,他穿着白色襕衫,耳边簪了一大朵红山茶,整个人显得格外儒雅温和。

她愣了愣,“你怎么从这儿出来,怪吓人的。”

陆霄眼中跃动着点点光芒,“你出来时我就看见你了,只是前边人太多,我便翻墙过来了。”

“翻墙?”

虽然小时候陆霄会翻墙过来凑一块玩,但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的他早已褪去了儿时的稚气,他只是随便站着,便有种端方君子的感觉,徐予和实在是想象不出这样的他是如何越过墙头的。

陆霄轻抿嘴角,垂眸含笑,“一时情急,也顾不得那么多。”

徐予和清眸弯弯,往院中走了几步,“谁家省元放榜这天还翻墙,莫传出去了让人取笑。”

陆霄到她身旁,唇角微微翘起,“我啊,怎么?”

徐予和笑了笑,欢声道:“不怎么,恭喜恭喜。”

陆霄自看完榜,回来的一路上都是向他贺喜的人,不过那些人说的话再好听,都比不了燕燕妹妹这一句简单的恭喜。

他看着眉眼带笑的少女,心中喜悦更甚,但见她的右胳膊一直垂着,脸上登时又写满担忧,关切道:“叔母方才还在念叨你胳膊上的伤,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养着?”

徐予和瞥了眼门外,“本来是躺着的,然后听到你这边的动静,就想起来看一看,顺便蹭蹭你的喜气。”

陆霄望着她,忍不住笑出声:“不就是喜气,你着人说一声,我自会过来,你想蹭多少都行。”

徐予和也笑道:“够了够了,可不能把你喜气全蹭光了,下月还有场殿试。”

陆霄眸色温和,两人并排走到廊下,他微微侧目,“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想来见你,只是我娘说你要卧床休养,也不好来打搅。”

徐予和点了点头,“是,不过也就这几日。”

陆霄眼睫轻垂,温声提醒:“还是要多注意,记得小时候我翻墙找你,摔到了腿,躺了足足两月有余,后来天一冷,腿就疼,又过了半年才好全乎。”

徐予和弯了弯眉,道:“我也记得,那时上元灯会你都没去成,真是可惜。”

陆霄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她,温柔地笑着。

“小郎君。”

崔内知面色匆匆,提着袍子快步跑来。

“小郎君,你果然在这儿。”

陆霄带着笑,冲着来人道:“崔内知,何事如此着急?”

崔内知弯身向两人施礼,随即缓缓道来:“小郎君,你那些国子监的朋友来府中贺喜了,娘子特地让我寻你回去,等会儿主翁也该回来了。”

陆霄微微颔首:“知道了,你先去吧。”

崔内知低首退至一旁等着,陆霄转头看着徐予和,“燕燕,我先回去应付着,空了再来找你。”

“快去吧,”徐予和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记得走正门,让人瞧见省元翻墙可不好。”

陆霄笑着应她:“好,听你的,不翻墙。”

徐予和看着远去的背影,拢了拢衣襟,回头往自己院里走。

岁冬走了几步,忍不住道:“姑娘,我以前在陆娘子身边服侍的时候,从没想过陆郎君会翻墙。”

“你看他现在那个样子,别说你了,我也想不到,”徐予和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岁冬,我记得你说过肃国公家的二郎君也在国子监读书?”

岁冬点头应道:“是啊,姑娘。”

徐予和叹了一声,“我刚刚应该问一问停云哥哥的,他就是从国子监回来的。”

岁冬扭头瞅了眼正门的方向,“可陆郎君已经走了,怪我,方才忘了提醒姑娘。”

“怪你做什么?我也才想到,”徐予和想了想,继续问道:“你安排的那两个人可有调查到什么?”

岁冬摇了摇头,“姑娘,哪有那么快,他们都没有回我。”

徐予和抬了抬手臂,轻轻拍打着肩,“知道了,我也就是问问,不着急。”

后面这半个多月,她基本就一直呆在屋里,每日按时喝药换药。

冯御医又送了两次药过来,说她恢复得不错,胳膊不再肿着,淤青也散去许多,再过些时间便无需用竹板固定,而且手掌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全数愈合,只要按时涂药,就不会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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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里昏暗无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腐烂的霉味儿。

赵洵抬手捂着鼻子,跟杜浔并排在前面走着,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灰黑圆领袍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几次抬眼,始终捉摸不透眼前这人,“不知宁王叫罪臣来此,是为何意?”

赵洵放慢步子,余光一瞥,“岑将军切莫心急,等下便知。”

顺着窄道走到尽头,他们拐了个弯,停到一间狱房前,里面的人见是赵洵,个个都攥起了拳头。

岑琦看清里面关押的人,惊惶不定,冲上前问道:“薛旭?你们怎会在此?”

薛旭等人听到熟悉的声音,慌忙站起身来,扣着牢门纷纷喊道:“将军。”

赵洵冷声打断他们,“你们如今已经见到了岑将军,便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岑琦有些不明所以,抱拳相问:“官家明令上只处置了我一人,为何宁王要将他们也擒住?”

赵洵睨他一眼,反问道:“这也是我想问你的,岑将军,我好端端在汝州官道上走着,你的人不知为何就行刺于我。”

岑琦身躯一颤,抱拳跪地,“罪臣惶恐,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赵洵伸出双手扶起岑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岑将军,我想误会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他们不肯言说。”

他顿了顿,审视着牢中众人,“既然是你的兵士,便交由你来审吧。”

岑琦不敢违逆,“是。”

赵洵转而退到隔壁,坐着听审。

薛旭见了岑琦如今的情况,发现与自己在军营中听到的毫不相符,纵使他再莽撞,这时也反应出不对劲,便不再瞒着,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将军,有兄弟在那卫卒的床褥下面发现一封有枢密院印信的信件和一袋子银钱。”

岑琦喝道:“糊涂,仅凭这些,又能说明什么?”

薛旭亲眼见过那两样东西,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如今想起更觉愤恨难平,“可是将军,兄弟们都说是官家忌惮将军,所以宁王谋划此策,先逼将军交出兵权,再除之后快。”

岑琦往隔壁看了一眼,拧眉问道:“薛旭,这些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有个瘦高个答道:“将军,军中都这么说的。”

薛旭顿了顿,“是啊,将军,咱们军中都已传开了,我们几个弟兄实在气不过,正巧有人给了我赵洵小儿的消息,我们便想着哪怕是拼上这条命,也要为将军出一口气。”

“薛旭,你脑袋里装着的那坨东西,是骑马晃散了吗?”岑琦眉毛一扫,手握成拳,厉声道:“你也说了是军中传言,既是传言,未得证实,又如何能当真?”

从岑琦的反应中,薛旭隐约意识到自己恐怕是遭人利用,顿时又悔又恼,撩起衣袍跪在地上,“属下知错。”

其余兵士见状,也都跟着跪地认错。

岑琦气得满脸涨红,来回踱着步子,“给你传信之人可还有印象?”

薛旭抬头,想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那时是在夜里,我看不太清,只认出来他穿着咱们的甲胄,身形瘦高,口音听着像是泾州人士。”

大梁西北边军多从当地募兵,不像其他各路那样实行更戍法,所以军中兵士多为当地人士,符合薛旭所说的人比比皆是。

岑琦气叹一声,“薛旭,我千里迢迢跑到京师,想方设法自证清白,不仅是为我自己,更是为了镇戎军,倘若因你鲁莽,把宁王给刺出个好歹,那镇戎军内其他将士又该如何?”

薛旭静默一会儿,“属下知错,请将军责罚。”

“罚肯定是要罚的,只是罚再狠也不见得会长出脑子。”

赵洵冷笑一声,不疾不徐地把这句话说出口。

薛旭自知理亏,加上有岑琦在此,他再不喜欢听这话,也只能默默受着。

赵洵若有所思地盯着薛旭,冷声道:“我倒是十分好奇,究竟是谁在镇戎军里散播官家忌惮岑将军的传言,又是谁说我为了夺取兵权故意诬陷岑将军谋反,竟让你们如此深信不疑。”

岑琦抱拳施礼:“罪臣治军不严,致使军中流言四起,罪臣回去定会向官家请罪。”

赵洵垂下眼眸,“岑将军,你在京中也有段时间了,我大哥待你如何,你心里应当是清楚的。”

岑琦把头弯得更低,“是,官家自始至终都相信罪臣受人诬陷,是罪臣有负官家信任。”

“所以,那就不要辜负了我大哥对你的信任。”

“罪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