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药后,徐予和又用了些饭,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书籍,戌时过半方才睡下。
今夜她倒是没做什么梦,一觉好眠至天亮。
外面没出太阳,天半阴着,室内有些昏暗,徐予和靠坐在榻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格发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冯养娘带着药包来给她换药,岁冬燃起灯烛,屋子里登时亮堂许多。
徐予和往床边挪了挪,慢慢抬起右胳膊,冯养娘按步骤换完药,紧接着有两个女使送了早食和汤药过来,岁冬便侍候徐予和穿好衣物用饭喝药。
填饱了肚子,女使们又进来撤下碗筷,徐予和不想在榻上躺着,便又坐在了懒架儿上,身上盖着张毯子,拿起昨晚看了一半的书,从书页折叠处继续翻阅。
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整个屋子都被烤的暖烘烘的。
“昨儿好不容易出了日头,今日怎么又阴了?”
岁冬端来碗热茶放在旁边的矮几上,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对着她说道。
徐予和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倒春寒嘛,就是这样。”
岁冬又往案几上摆了两盘果脯糕点,垂头丧气道:“可是今天姑娘都不能晒太阳了,我刚刚出去一趟,外头那风冻得人手疼耳朵疼。”
徐予和看着岁冬泛红的双手,让她搬个小圆凳坐在旁边,“不晒就不晒,咱俩围在火盆旁吃茶说话不也挺好的。”
岁冬低下脑袋连连推辞:“使不得,使不得,我哪能和姑娘一起坐着吃茶。”
“有何使不得,一个人看书吃茶也没意思,你就当陪我解解闷,”徐予和笑了笑,指着食盘里的枣糕和白缠桃条,“你不是最喜欢吃甜食吗?这会儿不馋了?”
岁冬瞄了眼食盘,又匆忙收回目光,吞了吞口水,头摇得像拨浪鼓:“不馋,那是给姑娘吃的。”
徐予和笑道:“岁冬,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我爹以前得了空,会和百姓们共同劳作,我也会给他们送去饭食,忙完之后,他们就坐在田埂上一起吃饭喝水,有说有笑,从不见什么官民之分,所以我对主仆之分也不甚在意,你既然已经是我的女使,那也算是我的家人。”
家人之间,是无须在意这些规矩的。
岁冬怔怔地盯着徐予和,眼睛有些湿润,“姑娘,你对我真好。”
“快坐下吧,”徐予和把她拽坐到凳子上,看了眼书继续问:“你识字吗?”
岁冬摇了摇头。
以徐予和右胳膊这情况,还要在屋内待上些时候,可是不能写字作画,一直看书也不是个办法,她正发愁着如何打发时间,如果以后教岁冬识字,岂不是一举两得?
“你想学吗?”
岁冬犹豫一会儿,耷拉着小脸说道:“小时候想过,但是我爹娘说女子学那些没用,又不像男子,学了能科考做官。”
徐予和觉得那些话好没道理,“怎么没用?谁规定读书了就一定要参加科考,我只问你,你想学吗?”
其实岁冬小时候渴望过读书识字,每每看到哥哥读书,她就好奇书上到底讲了什么,能让哥哥从早到晚对着那些书一动不动,可是后来父母为了给哥哥凑书费,竟把六七岁的她卖作奴婢,所以她也没那么渴望读书了。
她想不明白,同样是父母的孩子,为什么哥哥能读书,自己却能被狠下心卖掉。
于是,她向徐予和袒露心声:“姑娘,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识不识字都没什么区别,只要能把姑娘伺候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徐予和垂眸想了想,“罢了,你不想学便不学,日后想学了跟我说一声便好,我自己看书打发时间,屋里这些果子蜜饯,你想吃便吃,只是仔细着点,别又牙疼了。”
听到以后有很多甜食吃,岁冬乐开了花儿,两颗小虎牙又露了出来,“谢谢姑娘。”
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活法,只要顺从内心,一样会快乐。
徐予和把看完的那一页掀过去,认真读着新的书页,循环往复,岁冬则弯着腰,一边嚼着果干,一边把手伸到火盆上面烤,两人就这样消磨了半天时光。
“燕燕,起身了吗?”
昏昏欲睡时,门外传来张氏的声音。
徐予和打了个哈欠,“娘,你进来吧。”
岁冬赶忙跑去开门,只是张氏身后还带了位官员进来,那人手里拎着药箱,看模样应是一位药官。
徐予和掀起毯子,左手撑着身体快速站起,“娘,这位是?”
张氏笑道:“燕燕,这位是御药院的冯御医,刚刚还给我把了脉,写了方子,冯御医说在宁王府为你诊治过,今日是来看看你恢复的如何。”
徐予和弯身行礼,向冯御医表示感谢。
冯弘也微微颔首,“徐小娘子,是宁王传话让我到府上为小娘子接着诊治,昨日宫中有事,我抽不开身,遣了药童过来送药,岂料那药童口齿愚笨,被拦在了府外,直到天摸黑了我才知晓,但晚上不敢贸然叨扰,故而今日才来。”
徐予和道:“冯御医言重了,御药院应奉御前,又专供禁中之用,宁王却请来为我诊病,实在是劳烦冯御医了。”
冯弘朗声笑道:“何来劳烦一说,我们医者眼中,只要是病患,都会尽心尽力医治,此乃本职之责。”
他捋了捋胡须,径直走到桌案前,把药箱往上一放,取出一个椭圆青瓷脉枕摆好,“徐小娘子先坐,容我为你把一把脉。”
徐予和走了过去,伸出手放在脉枕上,冯弘在她手腕上放了块巾帕,把手搭在巾帕上静心听脉。
片刻后,冯弘皱眉道:“徐小娘子,昨日是否食之过少,也没有按时服药?”
徐予和点头。
张氏面露担忧,凑过来道:“冯御医,可是有什么问题?”
冯弘抽回手,把巾帕折好放回药箱,“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气滞血瘀,需辅以活血化瘀的汤药好好休养。”
张氏放下心来,“有活血化瘀的方子,昨日请了位郎中,开的正是这种药。”
冯弘凝神想了想,对着张氏道:“请夫人将那张方子取来给我看看。”
张氏侧过头在冯养娘旁边耳语几句,冯养娘点了点头,走出屋去取药方。
冯弘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白瓷瓶放到桌案上,“这瓶金创药用来涂手上割伤,每日早晚各涂一次,不会留疤。”
徐予和垂首:“多谢冯御医。”
冯弘又拆掉绑在她胳膊上用以固定伤处的竹板,把衣袖捋上去,拿下棉纱和药包,骨折处已经有些肿胀,并且起了一块淤青,他拧着眉毛问道:“这两日骨折之处可有感觉疼痛难忍?”
徐予和摇头道:“疼是疼,但没冯御医说得那样厉害。”
冯弘心中已经有了数,把药包重新放她伤处系好,捋着胡子道:“徐小娘子伤的虽然是胳膊,但这段时日还是要多卧床休息,等疼痛缓解了,再走动也不迟。”
中医就是这般玄乎,把个脉就能把你知道的七七八八,徐予和心下犯嘀咕,昨日就走动了两次,这也能从脉象中看出来?
冯养娘已将药方取了过来,冯弘拿过药方端详一番,摇了摇头,看样子不甚满意,遂提笔重新写了副方子,“那郎中开的药别再喝了,我根据徐小娘子的情况,重新配了药方,今日开始,照着这副方子抓药,外敷药包倒是可以继续用,如果断骨处疼得厉害了,还请徐夫人再派人去御药院告诉我一声。”
张氏露着笑,弯身双手接下药方,“多谢冯御医,让冯御医费心了。”
冯弘只是笑了笑,便低头整理自己的药箱,“徐夫人,今日便到这里,我还要回御药院制药,以后我会每隔十日来府上查看令嫒的恢复情况,这天又变凉了,一定要做好保暖,伤处可受不得凉。”
张氏点头道是,朝冯养娘使了个眼色,冯养娘当即从袖中取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送到冯弘手边。
冯弘触碰到钱袋,忙退开几步,哈哈笑道:“徐夫人客气了,我本就是受宁王所托,无须诊金,若是徐夫人过意不去,不如请老夫吃盏茶。”
张氏有些为难:“只是吃茶,如何能行?”
冯弘捋着胡须,“这些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老夫觉得庸俗得很,唯有茗饮,深得我心。”
张氏少时甚喜饮茶,尤擅点茶与分茶,便引了冯弘去前厅,备下双井茶好生款待,冯弘对此赞不绝口,实在喝不下了方才辞别离府。
午后杨氏过来瞧了徐予和,送来亲手煲的滋补汤,还有一副狐狸毛护肘,不过为了让她能多休息,杨氏也没有停留太久。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岁冬有些犯困,趴在一边打瞌睡。
徐予和窝在被子里想信件的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阖上眼睛,也不知怎的,又想到了那个妇人,还有肃国公,既然对信无从下手,何不先查清楚骗自己的那对夫妇,因为人做了错事,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徐予和拿定主意,取了些银钱给岁冬,让她找两个机灵的家仆帮忙暗中调查。
安排下去后,她就这样干瞪眼在榻上又熬了一天。
翌日。
徐予和依旧躺着盯着床幔上悬挂的香球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锣鼓声。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闹得她心里直好奇。
“岁冬,外头发生了何事?不逢年过节的敲什么锣打什么鼓?”
岁冬低头想了想,喜出望外道:“姑娘,你忘了,陆娘子说了今日放榜!”
徐予和顿时反应过来,此时锣鼓敲得震天响,想来陆霄应是在省试中夺得了头名,人们专门为他庆贺,“岁冬,要不我们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