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罩被扯掉,兰烛望着自己头顶上晃悠悠的灯光,有半刻的眩晕。
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工厂中间有一个隆起的平台,像似个二楼,她在那个平台中间。
半个小时前,兰烛参加剧团聚会,刚落座后,就有个服务生跟她说,酒店外厅有人找她。
她没多想,走到外面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人,直到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她一转过头,就消失了意识,被晃晃悠悠地带到这个地方。
她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她睁开眼,看到眼前站着几个壮汉。坐在灯下却看不清的脸的那个人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兰烛才分辨出那个人是谁。
“醒了”
“醒了好,总算有人陪我说说话了。”
钦书手上拿着一把一寸长的弹.簧刀,他蹲下来,一下一下地拨弄着弹.簧.刀的刀头,"好久不见啊,阿烛姑娘,你还记得我吧。”
兰烛本能地想要往后退,却发现自己手被绑了,她动弹不得,抬头看到他手里明晃晃的刀片,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钦老板,我跟你,无冤无仇吧”
”无冤无仇?”钦书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找赵录的事情吗,你倒是挺有本事,能劝得她跟我为敌,你不会以为,就凭几个小姑娘,就能阻止我吧?”
兰烛“不管怎么样,您如今看起来,挺落魄的。”
钦书“你别着急,马上,我就能拿回一切了。”
"他江昱成不是最心疼你了吗,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拿来换你的。"“哦,为了让他提前感受一下心疼,我得让你吃点苦头了。”
钦书重重摁了手里的弹.簧.刀,“把她给我绑在椅子上。”
兰烛面前顿时出来了两个人,他们粗鲁地抓过她的手,就要把她往椅子上拖,她本能地挣扎,手上被一个大汉狠狠地摁住,他用膝盖抵着兰烛的背,呵斥她∶“老实点!”
兰烛顿时感觉到自己肩头传来骨头近乎要被跪断的疼痛感。
“怜香惜玉懂不懂啊。”一道略微有些轻浮的声音传过来。
兰烛感觉到肩上一松,转头看去,看见原先禁锢着她的大汉被一脚踹在地上。
兰烛抬头,面前出现一个穿着暗红色衬衫的男人,领口慵懒的敞开,如血色般的红与他白皙的皮肤形成明显的对比,透得他的五官跟精雕细琢的和田玉一般,他眉眼狭长,一双桃花眼轻浮高挑,眼底带点笑意,蹲在兰烛面前,“书哥,长这么好看的姑娘,你真忍心动手啊。”
钦书站在灯下,冷冷地说∶“沈成杞,别阻扰我,别忘了你的身份。”
那个叫沈成杞的笑了笑,回头,“瞧你说的如此严重,你让我从国外回来帮你,我可是二话都没有说,一回来你就要对一个弱女子动手,总要给我心里过度的时间吧。”
他说完,单手把兰烛拎起来,手腕上用点力,兰烛就被他摁在椅子上,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捆绳,笑着对兰烛说,“小美女,你忍着点,我哥手起刀落,想来,应该不会很痛苦。”
兰烛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他靠的很近,捆她的时候,五官在她面前放大,过于近的距离给她带来不太舒服的侵犯感,直到给绳子打结的时候,手停在她腰上,掐了一道,兰烛正要发火盯回去,却看他嘴型说的是“拖延时间”。
她眉头微微一皱,看着这个古怪的男人远离她,插着腰在那儿对着钦书说,“当坏人也不用那么暴力,你瞧,我这温温柔柔的,不也将人捆上了吗?”
钦书阴着脸“少废话,去外面盯着,江昱成要是来了,不断他一条腿,别让他进来。”
沈成杞伸了个懒腰,对围在那儿的一群人说,“听到没,出去盯着,他要是来了,打不过了再叫我,我先去睡会。”
他回头,对钦书一笑,“书哥,您轻点,别打扰我的一场好梦。”
沈成杞走后,钦书转过来,兰烛才看到他现在恐怖骇人的样子。
原本整洁的西装外套上,沾着已经干了的血迹,他的发丝全部倒在一边,再也没有了往日儒雅干净的样子。
他拿着弹.簧.刀,俯身,用手抬起兰烛的下巴,“你说,我先从哪里开始好,左边右边哪边江昱成会更心疼一点”
兰烛看着那刀口几乎是要贴到自己的脸,她的心在胸腔里不安地乱撞,她控制着自己的理智,保持冷静,对上钦书的眼,大着胆子说道∶“紫苏姐姐看到你这个样子,应该会很心疼吧。”
钦书听到乌紫苏的名字,手上动作停了下来,神色微微一变,而后清醒过来,直接把刀抵在她脖子上,“少拿乌紫苏来分散我注意力,别以为你知道点什么,就能拿捏我……”
兰烛打断他“我找到你们的孩子了。”
钦书有一刻的凝固,死死地盯着兰烛的眼,反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兰烛看到钦书的反应,凭借直觉猜忌着钦书对乌紫苏的感情,忙补充到∶“我与紫苏姐交好,她的墓也是我找的,西山的最北面”
他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摇头到∶“那地方不好,她喜欢阳光,那地儿阴冷潮湿,她一定不喜欢。”
兰烛小心地试探着“那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你知道,紫苏姐姐走的,太突然了。”
钦书卸下了抵在兰烛脖子下的刀,“是姓王的,没把她照顾好。”
“她是为了你们的孩子。”
“紫苏姐姐说,你有自己的抱负,有自己的梦想,没办法陪在她的身边,她都能理解,她就想找回自己的孩子,等你在槐京城出人头地,就一家三口在一起。”
兰烛昧着良心编造着这一套。
“她当真这么说。”
“当然。”兰烛见钦书有所缓和,连忙补上,“我理解你,你从岭南一路走来,一定很不容易。”
“理解我你怎么可能理解我”
“我理解,我来槐京城的时候,就跟你一样,发誓一定要在这儿,闯出一片天来。”
“我也跟你一样憎恨棣京富人四合院里的满屋金光,憎恨这个城楼里人人冷漠的眉眼,和得势得权的人毫不在乎的踩碎我们的梦想。”
“紫苏姐姐说, 从前你们虽然贫穷, 但是日子过的很快乐。”
钦书背过身去, “她从来就很好满足, 吃馒头咸菜也觉得很快乐, 摆摊卖唱也觉得很快乐……”
“那个时候,我指着坐在宽敞豪车里的富太太跟她说,那才叫做快乐,我钦书,会给她真的快乐。
兰烛心中微微泛起苦涩。
“她第一次去戏剧团试戏的时候,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冰天雪地里,她走的着急,丢了那只破鞋,却欢天喜地地回来告诉我,下一场戏,她能登台。我看着她满脸欣喜,心里是发苦的,你知道吗,没有一个男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女人吃苦。”
“自此之后,我就发誓,我要改变这一切,我要让我自己,登上高峰。这年头谁还听京剧啊,我意识到要往更高的地方走,必然要忘记从前的一切,我练了十几年的琴不拉了,她那一身刀马旦的功夫,也再也不排了。后来她去演戏,去试镜,那导演借着酒劲把手放到她的腿上,我恨不得把杯子捏碎,可是那导演说,那部戏女主角给她了……”
钦书转过身来,笑的古怪,笑的下巴上的血渍随即荡漾开来,“我就知道,命运开始向我招手了。"
兰烛在心里嘲弄他,所以他就是这样,找到了另外一条路的
兰烛“看到她陪别的男人,难道你的心里,一点都不会在意吗”
"我当然在意!她是我的!"钦书提高了声音,"我心如刀绞,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我搭上王家这条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摸她腿的导演装进麻袋里暴打了一顿,你知道那种快感吗”
他低头,可怖的眼神盯着兰烛,像是要把她看穿,"他再也没法抬起那只手了,呵、"
“所以——”他直起身子,离开兰烛,“只要她一直爱我,一直给我时间,我早晚有一天,会把她接回来的。”
兰烛“可惜,她还是没有等到你成功的那天。”
“是啊。”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还是没有等到,我成功的那天。”
说完之后,他随即转过身来,用虎口掐住兰烛的下巴,“既然我是这样的下场,那我就更不能让江昱成好过了,我已经很给他面子了,我警告过他,我告诉他母亲的事情,就是在警告他,不要惹我,不要管江家的事情,不要管赵家的事情,他倒好,跟王散沆濯一气,悄无声息地搜罗了这么多东西,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
兰烛感觉到他手上加重的力道,感觉他怒意又开始恢复了,她连忙出声提醒他,“钦书,你忘了,我知道你女儿的下落,你不想知道吗?你……”
“你以为你很聪明吗?”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一瞬间手臂上青筋乍起,掐得兰烛透不过起来,”那只不过是阻挡我和紫苏美好生活的一个意外而已,我早掐死了。”
兰烛一瞬间瞳孔涣散, 她想到紫苏姐姐在灯光下的温柔, 说她有个女儿。
她要找到她。
兰烛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她脸色开始发白,被捆绑的双手奋力地在抵抗,她双目猩红,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说道;
“你根本不爱紫苏姐姐……自始至终都以为你爱乌紫苏,都是为了她,你才一步步沦陷至此,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的虚荣,为了喂饱你心中的那只黑狗!!”
"随便你怎么说,去死吧!"他咬着牙, 潍目欲裂, 正欲下狠手。
仓库的铁门嘭的一声几乎是被撞开来,钦书听到动静,连忙往后看去。
随着门来的一瞬间,还有两个男人被扔了进来,那两个摔在地上的男人捂着肚子,跟条虫子一样缩在地上打滚。
钦书松开兰烛,直起身子,盯着台子下面的门口。
门外依旧是漫无边际的风雪夜,外头的黑夜立刻侵入屋子里,兰烛才看到,屋子外面也躺着几个在哀嚎的人,下一秒,出现在门口的是那只半人高的阿根廷杜高犬。
似马刀的尾巴一动不动,足垫厚实,线条健硕,脖子高仰,站在那门外,尽管带着伤,但黑色的毛发遮盖了它身上的血迹,它踩在门口的人身上,脾睨一切。
下一秒,黑夜的雪地里,江昱成出现在那儿。
他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手掌虎口的绷带是他白日佩戴的那根领带,右手拿着根棒球棍,嘴边红肿,白皙立体的脸上是破碎的伤口,眼下的戾气在看到兰烛完好的时候,才逐渐褪去。
钦书笑的猖狂,从桌上上拿过一样东西,兰烛才看到,那竟然是一把枪。
他竟然可以熟练的装枪上膛,指着江昱成说道∶“哟,二爷,您终于是来了,我还以为,您连大门都进不了,就被我外面的人,打死了。”
江昱成看了一眼兰烛,从自己兜里掏出来一个u盘样式的东西,朝上抛给钦书,“你要的东西,放人。”
钦书接过,掂了掂,“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份了。”
江昱成“我不会用阿烛来跟你赌的。”
钦书“哟,您可是真深情,我信您,这是最后,独一份的,不过——”
他转身,坐在仓库的那桌子上,慢条斯理地说道“沈成杞,你在等什么?”
话音一落,兰烛就听到后面传来金属和金属之间,一下一下的碰撞声。
那碰撞声几乎跟人的心跳律动的节奏重合,一下一下压迫着她的心脏。
从后面出来的那个男人,红色的衬衣外面穿了一件西装外套,即便是修身的裁缝版型也没有把他吊儿郎当的气质遮掩掉,右手上拿着一根钢棍,刚就是这钢棍发出的敲击声。见到来人,他慵懒地一抬眼,“这位,想必就是浮京阁的江二爷了。”
站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个尚且还能再打,重新站起来的人。
江昱成一个眼神,貔貅先冲了上去,解决后面的那群残疾。
下一秒, 江昱成先出的手, 抓过沈成杞的手, 用棒球棍试图把他的手扣在背后。
沈成杞似是知道他的想法,侧身用手肘抵制,脱离他的掌控。
兰烛眼见一群人打在一起,那个男人的身手不容小觑,他们现在能打个平手。
她之前看过江昱成练过综合格斗,他狠起来招招见血,拳拳到肉,但是现在从兰烛的角度看过去,有点奇怪。
他甚至,有点在放水
兰烛回想起刚刚那个男人的提醒,突然就觉得,这里头是不是……
两人依旧你一招我一式地扭打在一起,兰烛扭头看了一眼钦书,发现他一直举着枪,一刻都没有松懈。
兰烛再回头看,在扫射范围内的两个人,忽然想到,或许,他们在等一个机会。
兰烛冲钦书大喊∶“钦书!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国外的生意是怎么被王先生他们发现的嘛’
钦书扣动扳机,盯着在他面前的人,没扭头,“闭嘴,再多嘴,我就先杀了你。”
兰烛依旧对着他,全力输出∶
“你做梦也想不到吧,那是紫苏姐姐告诉他的!”
“我跟你说实话,乌紫苏说她不爱你,她一点都不爱你,她恨你,她死之前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她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就是跟你好过!她一想到这个事情,就觉得无比恶心,她知道你亲手掐死了她的孩子,往后你下了地府都不要想求得她的原谅,所以她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别人,要让别人抓住你的软肋,最后打垮你!你永远都出不了头,没有人会站在你的身边,没有人爱你,就连紫苏姐姐,也永远不会站在的你身边!!"
钦书听到这儿,胸口一阵闷痛,气血翻涌,他分了神,把枪转过来,指向兰烛∶“你胡说!你胡说!她爱我!她必须爱我!她一定爱我!这辈子她是我的!
他近乎是扭曲着五官,奋力地反抗着这既定的事实,他指着兰烛,正要扣动扳机,一瞬间,双腿一软。
一左一右,一个钢管一个棒球棍,钦书不可置信地要回头,沈成杞忙缴了他的枪,把钦书的头抵在地上,“认输了,别挣扎了。”
“你!你!”钦书不可置信地看成沈成杞,“你竟然背叛我!!”
沈成杞耸耸肩,"算不上背叛吧,我跟我二哥的关系,总比跟你的关系好些吧?"江昱成连忙奔向兰烛,半跪在地上帮她解开绳子∶ “阿烛! 阿烛! 你有没有事, 你有没有事啊”
“没事。”兰烛虚弱的摇摇头。
“你太冒险了!要是他再快点,这枪一走火,后果不堪设想……”
兰烛长吁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现在想来真是后怕,她挑衅着惹怒着他,近乎是跟死神在赌。
江昱成也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阿烛, 是我大意了, 他声东击西, 我不应该没有看出来的。”
“没关系。”兰烛摇摇头,她抬眼,突然对上钦书带着笑意的恐怖的目光,她连忙提醒到∶“小心”
话音刚落,钦书藏在手里的弹簧.刀瞬间划破了沈成杞的袖子。沈成杞吃疼,松开手,钦书瞅准了机会,从这二楼的窗户口,直接冲出去,跳了下去。
沈成杞忙跑到窗户口,只见钦书跪在地上,像是摔断了半条腿。
他一抬眼,看到窗户里趴着看的人,顾不得疼,瘸着腿跑开了。
沈成杞拿着棍棒就要追,被江昱成拦下了,“不必了,成杞,我已经把证据给警方了,他跑不了的。
沈成杞听完这话,神色又恢复了从前一般慵懒,像是有些失望到“啊,那多没意思,又没的打了呗。”
兰烛从椅子上起来,走了过来,沈成杞见到兰烛,把自己吊儿郎当的表情稍微收了收,朝着兰烛点了点头,“嫂子,抱歉啊,刚刚多有得罪。”
兰烛疑惑地看着两人,江昱成伸手,牵过她,解释道,“沈成杞,浪子一个,小时候在国外的时候认识的,你甭理他,没个正行的。”
沈成杞∶“不是吧江昱成,我给你当了这么久的卧底,介绍我的时候,就八个字啊,浪子一个?没个正行”
他向兰烛伸手,“嫂子您好,我是沈成杞,您从前没见过我,我刚回槐京,往后,还请您多多照拂。
兰烛连忙把手伸出去,江昱成却挡在了他们面前,“照拂什么照拂,别带坏阿烛了。”
他扭头,指着沈成杞说道∶“把你的骚.浪.劲收一收,她是你嫂子.”
沈成杞耸耸肩,笑的没个正行,轻声对兰烛说,"嫂子,你看,我哥怕我比他有魅力,已经开始提防我了。”
“离远点。”江昱成扯着沈成杞。
沈成杞撒撇嘴,只得离兰烛远远地,他扫了一眼,看到站在江昱成身边温顺的貔貅,于是蹲下来跟貔貅打着招呼,“哈喽小黑,我是你杞叔叔。”
貔貅一脸戒备, 潍牙咧嘴, 他面色难堪, 站起来, 抱着手站在那儿, “怎么回事, 槐京人人都不欢迎我吗”
"别动它,当心它咬你。" 江昱成扯着手掌上当绷带的领带, "死小子。下手这么狠, 你是真打啊。’
沈成杞挑挑眉,“你也不赖啊,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腐朽的气质早就已经把您熏成明清古物了,没想到,也还能接我几招。
江昱成没理他,带着兰烛往外走,兀自地说道∶"你最好别太嚣张,槐京是我的地盘。"
沈成杞慢悠悠跟上,看到一旁盯着他的貔貅,啧了啧嘴,“走吧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