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偏爱

“陛下,只是落花罢了。”沈云鸾突然胆大道。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1。”祁钰看着她说。

莫名的,沈云鸾脸颊烫了起来,心跳在这人慢条斯理的打量中,变得不受控制,不能自已。

但她此刻却是屈膝跪地,赤色的石榴裙迤逦如云,玉颜娇柔妩媚,因垂着脸,故而那浓桃艳李的风情消弭几分,只耳垂红得滴血。

祁钰不动声色,眸光却晦暗难明,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是夏日朦胧的日光,女子好似伏着,婀娜妖娆的身段儿如红练,如云的青丝拂在身后,只鬓边那朵石榴花随风摇曳着。

一切都悄无声息,好似此刻安静地只剩下他们的呼吸。

许久,沈云鸾感觉那人压了压气息,缓声说:“跪得腿酸不酸?”

她答得细如蚊蚋说:“回禀陛下,云鸾习惯了,不酸。”

本以为会被就此揭过,可这人忽然抬指勾了她的下巴,神情冷静自持,目光却比往常更为深邃了。

“说实话。”祁钰道,嗓音如潭坠玉,透着股清冽之感。

他用略带薄茧的指尖轻微划动,在那触感细腻莹润的下巴处,缓缓摸索着,带着些许狎昵的意味。

如此轻佻亵玩,像对待喜爱的宠物。

沈云鸾内心如是说道,可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愈发涨红。

她眼睫轻眨着,好似羞怯般不敢抬眸,只眼波流转着,泄露些许难掩的心慌与悸动,偶有抬眼也是惊鸿一瞥,日光氤氲在那眉眼间,整张玉颜都泛滥着花儿般的娇媚。

实在让人难以自持。

可祁钰却忍住了,他只深吸了几口气,重复道:“公主,疼不疼,说实话。”

沈云鸾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坚持,正如祁钰不明白她为何总喜虚与委蛇。

分明两个人都拙劣得很。

“回陛下……跪久了……是有点。”

“好!”

仿佛终于得了她肯定的回答,祁钰这才露出丝笑意说:“以后公主对着朕,也不必行跪礼。”

一旁站着侍奉的宫人大吃一惊,心想这可古往今来头一例,要知道便是妃子见了陛下,正式场合那也是要行跪礼的,这是礼数是规矩,老祖宗传下来的,陛下而今说免就免了,还是对个女官?

看来这景国的六公主,在陛下心里份量当真不轻,若是来日……

沈云鸾自小便敏感细腻,自然清楚宫人为何对她频频示意,可她只能忽视。

说实话,除了惊讶以外,内心还有些许难以捉摸的情绪,她极力按下那些,不欲辨明,反而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件事情的后果上。

祁钰对她如此厚待,让她既惶恐,又后怕。

“在想什么?”

突然,这人玉指微顿,抚弄下巴的手一低,将沈云鸾顺势从地上牵起。

赤红的衣裙随身而动,纤细的腰肢被金色的宫绦勒着,勾勒出那里难以描摹的韵味。

君王墨袍好似拢着清辉,垂眸时凤眸低敛,神情虽说依旧冷隽,可目光落到眼前的红衣美人身上时,却辗转成另一番复杂情绪。

沈云鸾回神,下意识想甩开他的手,却被这人用力一攥,力度虽说并不重,却也极难挣开。

她不敢与他对视,只垂眸道:“云鸾想,这似乎于礼不合,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祁钰却说:“天子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如此,便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沈云鸾内心无奈,只好点了点头,又谢了回恩典。

祁钰眉心微动了动,又道:“那些东西,当真没一个喜欢的?”

沈云鸾眼睫轻眨,脑中不自觉浮现那赤色水玉,下意识道:“陛下送的那块水玉,云鸾甚是喜爱。”

祁钰狭眸闪烁一下,刚想开口,却不料白石从外面进来,低声说道:“陛下,礼部尚书有要事前来,希望能与陛下相商。”

他话便吞了回去,淡淡道:“知道了,一会儿朕便过去。”

沈云鸾余光回敛,正打算告退,却不料这人依旧抓着她的手,将她拉近一步。

灼热的气息袭来,男子身上的龙涎香浓烈霸道,虽然并未搂住她,却逼得人难以呼吸。

“公主,朕要的荷包呢?”祁钰低声道,嗓音亲昵得好似在偶偶私语,听起来蛊惑又磁性。

“快、快绣好了,陛下莫急。”沈云鸾脸色通红道,媚眼慌乱无措,生怕周遭的宫人对她投来异样的眼光。

可她也不想想,这些宫人哪儿敢呐,都是近身天子的人,守口如瓶目不斜视,那都是保命本事。

祁钰见她低着头,脸颊肤色雪般莹润,可眉眼处又似醉般荼蘼,又娇又怯的,实在叫人爱不释手。

突然,沈云鸾鬓间的石榴花突然摇摇晃晃,被风吹得落在了她的脖颈间,雪肤愈白,便衬得那花瓣愈红,鲜艳又撩人。

“他的手伸过来了,他要拂去我脖子上的落花!”

沈云鸾的心也在那花瓣落下时,瞬间绷直到了顶点。

她也不知为何,从前这人分明有更过分的举动,可自己这一刻的心跳,却比以往来得更猛烈,更难以遏制些。

结果,祁钰的手还没伸过去,话还没出口,沈云鸾便慌了一般,低声说:“陛下,云鸾还要去准备行宫避暑的事情,丽姑姑想也等得急了,便先行退下了!”

于是她欠了欠身,迅速转过去,飞也似的走了。

其背影着急忙慌,颇有点临阵脱逃的感觉。

宫人内心瞠目结舌,这沈女官,当真是胆大包天。

祁钰的手却顿在空中,几缕夏风拂动那宽大的袖摆,将他身上的石榴花拂去,纷纷扬扬的,好似一片花雨。

许久,宫人眼光偷觑,看见君王冷峻的面容上,陡然生出潋滟的柔情来,指尖揉捻着朱红的花瓣,低头轻嗅那芬芳。

……

沈云鸾回去后,先给自己倒了杯水,猛然一灌时,突然听到殿外似乎有人在说话。

仔细一听,才得知是最近新来的几个宫女,为着准备行宫的事情,她这闲人陡然也忙了起来,故而抽了不少人过来帮忙,这里面难保有些年轻不懂事的,嘴上没个数。

“姐姐,你看没看见,丽姑姑面上好长一道疤痕,刚来时我可吓坏了。”

“瞧见了,这姑姑是陛下的乳母,又是先皇后的陪嫁,听说以前面容清秀,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原因?”

“好像说是陛下登基后,不是有五王之乱吗?那四位王爷都与陛下针锋相对,后来挨个收拾了,就那个齐王性情狡诈,看上去一直和陛下肝胆相照,可实际上内里一团污秽,巴不得陛下与那四王鹬蚌相争,他好在后面坐收渔利,陛下废了好大功夫才揪出齐王来,谁料被这齐王察觉了,埋伏了刺客要杀陛下,是丽姑姑奋不顾身,挡在了陛下身前。”

“这么说来,这丽姑姑倒真是有心了。”

“可不是,所以陛下对丽姑姑多方优待啊。”

“陛下一向是这样的人,最恨的便是他人的背叛,当年齐王死前时,那哭喊声让看守他的侍卫不寒而栗,听说好些人,光听那叫声都噩梦了近半年多,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不止放血呢……”

那些宫女话语里煞有其事,叫沈云鸾一时也听入了迷,虽然这些她入宫后也早有耳闻,可还是忍不住,顺着她们的话茬开始浮想联翩,竟然连丽姑姑何时入了偏殿,也没有察觉。

小宫女被管事的太监掌了嘴,本来是要拖去暴室毒打一顿的,被她好言劝阻了,只是日后估计派不到什么好差事。

沈云鸾则站在桌前端着茶杯,面上不显山露水,只自顾自又喝了一口,丽姑姑与管事太监又说了几句话,便径直走向她。

“沈女官?”丽姑姑含笑道,笑起时肌理微动,牵动得面部中央那条疤痕如同活了的细虫,在原本清秀可亲的眉眼间轻微蠕动着,

“丽姑姑,待云鸾喝了这杯茶,立马便去帮你。”沈云鸾说道,她心里头并不怕丽姑姑,这是她来到大雍后,第一个对自己悉心教导,且释放善意的老姑姑。

初来乍到时,沈云鸾也曾暗地里打量过那伤疤,可听了宫闱秘闻后,便不再当回事了。

只是,她想起那位齐王的下场,心里头顿时有些冷汗直流。

背叛祁钰的人,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丽云来偏殿找她,本就也是为了行宫准备的事情,故而也心照不宣地颔首微笑,再没有多的言语了。

行宫在京郊处,位置偏僻,但是却极为凉爽,但祁钰没有多呆的想法,下令待过了最热的时候,便立即回銮。

沈云鸾等宫人准备了许久,终于随着銮驾抵达,她因为是御前伺候的人,照旧住处挨着祁钰的清凉殿。

近日朝政实在繁忙,沈云鸾侍奉时,见他在辇车上时,也不忘和几位臣子谈论国事,到达行宫后更是不见了人影。

晚膳也没回清凉殿。

夜里是不需要侍奉的,沈云鸾便早早地沐浴,躺在床上静待睡眠。

可谁料她刚翻了个身,御前却传旨,命她前去伺候陛下更衣。

沈云鸾以往自己听错了,连问了三遍。

青石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说道:“沈女官,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沈云鸾瞠目结舌,脸上褪得毫无血色,耳垂却红得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