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金陵,求学于清凉山。
聂潮生悄悄抬眸看向宁采蘩,他先前哭得梨花带雨,眼睛红红的,瞧着十分可怜。
宁采蘩察觉到他小心翼翼的目光,心中不由得一软,暗叹道,他自幼为奴,时常受欺负,如今性子才这般懦弱。
看来,她往后得对他好点。
聂潮生见她沉默,她不说话时眉眼清冷,瞧着不易接近,所以方才她神情冷漠地赶他走时,他的确害怕了,眼泪不过是顺势而为。
他知晓她心软,所以才一次次流泪叫她心生怜悯,不过这招用多了就不管用了,日后他得另寻他法才是。
“说来你比我还小上一岁,以后我唤你潮生,可好?”她满眼怜惜道。
聂潮生眼神一亮,他浅浅一笑,颇为感动地点了点头。
“对了,潮生。”宁采蘩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神色认真道,“锦儿不是故意针对你。”
聂潮生敛眸,长长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绪。
“她向来刀子嘴豆腐心,今日也是关心我,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宁采蘩替锦儿解释道。
她与锦儿一同长大,锦儿的性子她自然是一清二楚,事事以她为先,先前经过船夫刺杀一事,警惕一些也无可厚非,但她不想看见二人作对的场面。
“奴晓得锦儿姑娘没有坏心。”聂潮生轻声道。
“那就好。”宁采蘩闻言放下心,她继续道,“日后她再找你麻烦,你别理她就是。”
聂潮生别过头,殷红的唇微微抿起,藏在袖子的手指蜷缩起来。
“潮生?”宁采蘩见他不说话,重新唤道。
“奴往后定会躲着锦儿姑娘,小姐放心。”聂潮生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宁采蘩,嗓音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委屈。
宁采蘩闻见他的话,有点意识到不对,她解释道:“我不是叫你忍让她的意思……”
“奴明白。”聂潮生低声道。
她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
聂潮生见她不说话,他吸了吸鼻子,一副无助的模样。
宁采蘩注意到他眼角泛红,她从未见过有他这样喜欢哭的男子,欲言又止片刻,想说几句缓解气氛,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索性沉默下来。
她向来不晓得该如何处理这些事,在家时宁采苓和她闹矛盾,她想和好,但别扭着始终拉不下脸,两人僵持好几日,最后还是宁采薇出来牵线拉桥,她才顺着台阶下来了。
“你别哭了。”宁采蘩见他红着眼,以为他还要哭,便鼓起勇气道,“有时候哭并不能解决问题,旁的人见你哭只会觉得你好欺负,日后变本加厉欺负你,明白吗?”
“小姐是在安慰奴吗?”聂潮生微怔。
宁采蘩别扭地低头,赧然道:“你就当是吧。”
“奴多谢小姐。”聂潮生弯起唇角。
哭的确不能解决问题,但哭能叫宁采蘩心软,他就是哭一辈子也愿意。
宁采蘩神情尴尬,她抚摸腰间的香囊,轻轻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那小姐会认为奴无用吗?”聂潮生突然问。
“你怎么会如此认为?”她一愣。
“奴执意要跟着小姐,定给您带来不小的麻烦,您会认为奴无用吗?”聂潮生似是不好意思。
“你别多想,若是锦儿的话让你担心了,我同你讲,你并没有给我带来麻烦。”宁采蘩轻轻一笑,她语气认真道。
“小姐,奴往后定会保护您,不让旁人欺负您。”聂潮生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宁采蘩,一字一句道。
当年上元灯节寻到人时,他站在灯下,心中暗自发誓,这一世定会保护好宁采蘩,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我无需你保护。”宁采蘩被逗笑,她摇头道,“你只需保护好自己就行。”
“您不信奴吗?”聂潮生见她笑了,他的神情严肃起来,眼神中带着一股执拗。
“我信,我信你。”宁采蘩原本想说不信,但又怕伤了他的心,便无奈一笑,出言哄道。
聂潮生闻言露出羞涩的笑意,额间的红痣愈发红艳,十分夺目。
“你这痣,是天生的吗?”宁采蘩被晃了眼,神色好奇地问。
聂潮生抬手摸了摸额间的红痣,他低声道:“是。”
他没敢抬头,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停留在额头上,压抑许久的情感流露出几分。
倘若可以的话,他希望她现下就毫不犹豫地亲吻自己的痣。
“生得真好看。”宁采蘩脱口而出道。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
她这是在说甚?
聂潮生微愣,他面带羞意,耳后根隐隐发烫。
“我不是这意思,你别误会。”宁采蘩见他脸红,她顿感窘迫,急忙解释道。
“奴没有误会。”聂潮生抿起一丝微笑。
宁采蘩满脸懊恼,她觉着自己越描越黑,讪讪道:“你就当我在夸你吧。”
“小姐能喜欢奴很高兴。”聂潮生清楚知晓自己生得好,不然上一世也不会勾引到她。
‘叩叩叩’。
门口响起几声敲门声。
“小姐,孟东有事寻您。”锦儿的声音传了进来。
宁采蘩抽回视线,应道:“我晓得了,你让他进来。”
锦儿推门,孟东则是步伐稳重地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微沉,似是有急事。
“怎地了?”宁采蘩直接问。
“小姐,不知为何江上起了白雾,掩住前方的路。”孟东沉声道。
“先前天色不是挺好的,好端端的怎地起雾了?”宁采蘩有些意外道。
孟东摇了摇头。
“没事,说不定晚些时候雾就散了,你叫船夫小心一点。”宁采蘩眉眼间染上一丝担忧,她吩咐道。
“是。”孟东颔首,“小的先下去了。”
宁采蘩心不在焉地点头,她瞥了聂潮生一眼,轻声道:“你也一同下去吧。”
聂潮生起身,略微弯腰,低声道:“是。”
孟东与聂潮生离开之后,船舱内霎时就安静了下来。
宁采蘩思来想去,她难免不放心,便起身走至窗户边,掀开竹帘。
外头果真起了一阵浓厚的白雾,原本一望无际的江面已是看不清,朦胧的白雾萦绕在四周,仿佛一小心就会迷失在其中似的。
“这可如何是好?”她面带担忧,喃喃道。
锦儿走了进来,见宁采蘩瞧着外头,定是在担忧白雾之事,出言安抚道:“小姐别担心,不过是白雾,等日头毒了,自然就散了。”
“话虽如此。”宁采蘩放下竹帘,她在窗边坐下,不由得为此行感到担忧起来。
“小姐怎地了?”锦儿问。
宁采蘩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扯起嘴角道,“许是经过先前之事,才让我忧心了些。”
“咱们一定会平安到达应天府的。”锦儿走过去,她轻声道。
“但愿如此吧。”宁采蘩挤出一丝笑。
她想要定一定神,便阖上双目,息了杂念后,强迫自己平心静气地坐在塌上。
船独自在江面上前行,在雾气的笼罩下,显得格外渺小。
待到傍晚时分,雾气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沉重了,入目皆是白色的雾,船夫掌舵多年,从未见过这般离奇之事,心中惶惶不安。
宁采蘩走出船舱,迎面走至甲板上,粘湿而冰冷的白雾缓缓飘来。
“小姐,这雾为何还不散去?”锦儿有些害怕,她紧跟在宁采蘩的身后。
“我也不晓得。”宁采蘩心情沉重。
“这雾也太大了,连船舱都看不清了。”锦儿回头,发觉她与宁采蘩已身在雾色中。
白雾悄无声息地靠近她们,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宁采蘩闻言心一慌,低声道:“算了,这雾太大了,咱们先进去。”
“是。”锦儿自然求之不得。
主仆二人互相依偎着返回,小心翼翼地在甲板上行走。
“小姐。”
这时,她们的身后倏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唤声。
宁采蘩登时停住,有些不敢确定道:“是有人在喊我吗?还是我听错了?”
“小姐您没听错,奴婢也听到了。”锦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宁采蘩疑惑地转过身,循声望去,便见厚重的白雾下,那人的身影隐匿其中,她瞧不真切。
“是谁?”她开口问。
“小姐……”
那人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遍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嗓音似梦似幻,虚无缥缈。
宁采蘩睁大双眼,她抬手将雾气挥走,略微迟疑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小姐,快过来……”
那人见她过来,语气激动起来。
宁采蘩纳闷,继续问:“是孟东吗?”
就在她想要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她的手突然被紧紧攥住了。
“小姐,别去!”
她登时唬了一跳,回头看去,才发觉攥住自己的人是聂潮生,他不知何时出现了,脸色十分难看。
“小姐,千万别过去。”聂潮生目光一寒,低声道。
宁采蘩一怔,她不解地站在原地。
当她再看向白雾时,那人竟然消失了。
“人呢?”宁采蘩瞳孔收缩,诧异道。
“小姐,先别管了,随奴进去。”聂潮生紧紧攥住宁采蘩的手,他打量着周遭的雾气,漆黑的眼眸射出道道冷光。
“好。”宁采蘩乖乖地应道。
刚走了没几步,她环顾四周,才发觉一直在自己身后锦儿不见了。
她顿住,神色焦急道:“潮生,你瞧见锦儿了吗?”
“小姐莫急,她没事。”聂潮生能感应到锦儿的存在,他低声安抚道。
宁采蘩闻言放下心来,跟着聂潮生往回走,走了没几步瞧见了躺在甲板上的锦儿。
“锦儿!”她一惊,急忙甩开聂潮生,疾步走了过去。
锦儿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甲板上。
“锦儿,快醒醒。”宁采蘩一急,她跪下来,伸手摇了摇头锦儿的身体。
聂潮生蹲下身,他打量着锦儿的形状,安抚道:“小姐,她只是晕过去了,咱们先把她扶进去。”
宁采蘩颔首。
待他们将锦儿扶进船舱内,宁采蘩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何时能醒过来?”她担忧道。
聂潮生脸色稍有缓和,他猜测锦儿不小心将雾气吸进肺里,所以才昏倒了,但他怕宁采蘩有所怀疑,便摇了摇头。
“方才雾中的人是谁?”宁采蘩坐了下来,她有些后怕道。
她分明瞧见雾里有人,为何又突然不见了?
这也太邪门了。
“小姐,别怕,奴会保护您的。”聂潮生察觉到宁采蘩的不安,他蹲下身,仰视着她。
“难不成那不是人?”宁采蘩好似未听见聂潮生的话,自言自语道。
“小姐。”聂潮生沉下脸,神情凌厉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压迫感,迫使她不得不看向他。
宁采蘩立时清醒过来,她的视线略微茫然,随即与聂潮生的交汇在一处。
“我方才怎地了?”她晃了晃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