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巡,侍劝,宁逐之,曰:“速去!”遂离去。雨止,宁辞别旧人。
一番交谈过后,宁采蘩交了赎金,而燕员外也是快人快语,收到赎金后便立即答应放人,命小厮将聂潮生的身契拿上来,交到宁采蘩的手中。
“多谢伯父。”宁采蘩接过,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低声道谢道。
“不用谢老夫。”燕员外摸了摸胡须,他面色凝重地看着宁采蘩,沉声道,“采蘩,作为长辈,老夫今日提醒你一句,天下不公之事多了去了,你难不成事事都要管,想来你心中知晓,那是不可能的。”
宁采蘩一愣,她双目微动,垂眸道:“多谢伯父教诲,小女明白了。”
“行了。”燕员外点点头,和蔼一笑道,“天色不早,你先回去吧,老夫就不送了。”
宁采蘩起身,向燕员外告辞之后,便步履盈盈地走出前厅。
她陷入了沉思,想起方才燕员外的话,她自然知晓自己没有通天之力,能够管尽不公之事,但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只要凡事都无愧于心即可。
不觉间,宁采蘩走出燕府,锦儿与孟东正在门厅中等候。
“小姐。”锦儿见宁采蘩出来,登时眼神一亮,她急忙走上前来,轻声道。
宁采蘩回过神,弯起唇角道:“咱们先回去。”
“是。”锦儿颔首。
说罢,她掀开车帘,扶着宁采蘩上了马车,随即阖上帘子,孟东驾驶着马车回了清风苑。
此事已解决,不过令宁采蘩意外的是燕员外会这般好说话。
她心中松快不少,暗道,想必聂潮生得知自己重获自由,定会开心不已。
“小姐,这便是聂潮生的身契?”锦儿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神情好奇地问道。
“没错。”宁采蘩点头,她打开聂潮生的身契瞧上一眼,发觉他的籍贯竟是应天府下辖的江宁。
她心下纳闷,他既是南都人,为何会沦落为奴?
锦儿问起交了多少赎金,宁采蘩也未瞒着,便告知了她。
“这燕员外心怎地如此黑?”锦儿得知赎金后,她开始肉疼起来,嘀咕道。
“好了,此事已了,你就别抱怨了,先前不是还同情人来着?”宁采蘩瞧着锦儿一脸幽怨,忍俊不禁道。
“奴婢是同情他没错。”锦儿一噎,她的面上带着担忧,喋喋不休道,“可咱还未到书院呢,就花了一大笔银子,就算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这之后要是再碰上这样的事,可如何是好?”
宁采蘩点点头,觉得她的话颇有道理,便放下身段,低声哄道:“好锦儿,别杞人忧天了,我发誓,再不这样了。”
“奴婢可以不担心,就怕这聂潮生日后会讹上咱们。”锦儿皱眉。
宁采蘩方想开口,马车却在清风苑的门口停下,孟东冷硬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小姐,到了。”
“咱们先进去。”宁采蘩轻声道。
锦儿没说什么,扶着马车下了马车,孟东则是牵着马车去了侧门。
主仆二人踏进清风苑,苑中的杂役纷纷侧目,向宁采蘩行礼。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暗自打量着杂役们,见他们转身继续做事,便走向后院。
绕过游廊,她风尘仆仆地走进院子中,而聂潮生还在乖乖等候。
聂潮生原本不安地待在院子中,他见宁采蘩回来,眼神登时一亮,抿起一丝笑来,似是含着羞意,道:“小姐,您回来了。”
宁采蘩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地吩咐道:“你随我进来。”
聂潮生察觉出她的冷淡,他的眼神微黯,略微忐忑地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房中。
“锦儿,把门带上。”宁采蘩吩咐一句,在桌案前坐了下来。
卧房的门被关上,一股安静的氛围萦绕在周遭。
聂潮生神情无措地站着,他悄悄看向宁采蘩,瞧见她额角微薄的汗珠,小声道:“小姐,渴不渴,奴给您倒了一杯茶吧。”
说着他转身,要去给她倒水。
“不急。”宁采蘩出言制止,她正迫不及待地要将好消息告知于她,哪有功夫喝茶。
聂潮生闻言身体一僵,他只好安静地站在原地。
宁采蘩看向他,含笑道:“聂潮生,我已将你从燕府赎了出来,恭喜,从今往后便自由了。”
“多谢小姐。”聂潮生微怔,他的神色看不出喜乐,犹豫着跪了下来。
“锦儿,身契给他。”宁采蘩从袖中拿出身契,递给了锦儿。
锦儿颔首,走至聂潮生的面前,将身契递给他。
她忍不住轻哼一声,夸大其词道:“快拿过去吧,要不是小姐为你周旋,你这身契能不能拿到还要另说。”
聂潮生接过,他低头注视身契许久,再抬头时已是眼眶通红,泪眼汪汪地看向宁采蘩。
他颇为感动道:“奴谢过小姐再造之恩,今后小姐要奴当牛做马,奴也万死不辞。”
好听的话令人愉悦,愉悦过后,宁采蘩渐渐止住笑意,她的目光扫向聂潮生,一字一句道:“我无需你当牛做马,现下身契还给你,你便是自由之身,无需再自称奴。”
“不。”聂潮生轻轻摇头,他漆黑的眼眸定在她的面上,急忙道,“奴不要自由,还请小姐让奴留在您的身边伺候您。”
“昏话。”宁采蘩无奈一笑,她语气认真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不需要你伺候,你已自由,往后想出去做什么就做什么,何苦再为奴呢?”
“小姐,奴有一句真心话要说。”聂潮生磕了一个头,双眸湿漉漉的,好似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你说。”宁采蘩微顿。
他焦急道:“奴是认真的,奴虽得自由,但奴只想留在您的身边,望您成全。”
“这……”宁采蘩略微迟疑。
“聂潮生。”锦儿忍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皱眉道,“你如今已自由了,就别不知好歹了,快些离去吧。”
“小姐,此次若没有您,奴当真是活不下去了,您就是奴的恩人。”聂潮生红着眼,他眼皮耷拉下来。
宁采蘩静静地看着聂潮生,恍惚间,她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的他像是害怕被主人赶出去的犬,呜咽地扒着门不肯离去,以此获得主人的怜悯。
可他既不是犬,宁采蘩也不是他的主人。
“你的意思是想留在我的身边报恩,是吗?”宁采蘩抽回视线,目光微闪道。
聂潮生猛地抬头,他眼角泛红,点了点头,好似不同意他就立马要落下泪来。
“我替你赎身,并非是想要你报恩。”宁采蘩叹了一声,思忖道,“人生在世,你总要为自己活不是吗?所以,你拿了身契便出府去吧,不过你别担心,若是因为银钱之事,我可以叫锦儿拿二十两给你做盘缠。”
聂潮生失望地敛眸,摇头道:“多谢小姐的好意,您已为奴赎身,奴岂能再拿您的银子。”
“你拿着吧。”宁采蘩劝道。
“小姐。”聂潮生可怜巴巴道,“求您让奴留在您的身边吧,不要赶奴走。”
“你这人,怎么听不明白话呢?”锦儿叉腰,无语道。
宁采蘩瞧着聂潮生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她面露犹豫,求救地看向锦儿。
锦儿哪里不晓得她的意思,劝道:“小姐,咱们不日要前往应天府,这多带一个人怕是也不合适啊。”
宁采蘩顿时清醒过来,她转头看向聂潮生,语气温柔道:“你也听见了,我过几日就要离开此地,你还是拿着身契离开吧。”
“小姐,奴明白了。”聂潮生淌下泪来,他清亮的眼眸带着忧伤,面上好似笼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怎么又哭了?”宁采蘩一惊。
聂潮生闻言泪水流得更凶了,他打了一个哭嗝,摇头道:“小姐,奴没事,就是忍不住。”
“来,喝口水。”宁采蘩连忙命锦儿给他倒了一杯水。
聂潮生接过,轻轻抿了一口,随即低声道谢。
宁采蘩瞧着他落寞的样子,欲言又止片刻,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翌日,天已放晴,梅雨霁。
锦儿回来的时候,宁采蘩正倚靠在罗汉塌上,她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书籍。
门的开阖声响起,传来一阵脚步声。
“人可走了?”宁采蘩见锦儿回来,关切地问道。
“走了。”锦儿关上门,她松懈道,“奴婢送他到门口,亲眼看着他走的。”
“那就好。”宁采蘩垂头,将书籍翻页。
“终于走了,跟送瘟神似的。”锦儿走至她的面前,扯起嘴角道,“这聂潮生也真是的,他方才走的时候,还说什么让奴婢照顾好小姐。”
“他还说什么了?”宁采蘩阖上书,她神情好奇地询问。
“倒没说什么,就感激您之类的话。”锦儿回想道。
宁采蘩蹙眉,有些担忧道:“他没哭吧?”
提起这个,锦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调侃道:“哭了,抹着眼泪呢,幸好您没去,奴也是头一次见到一个男子这么爱哭,他怕不是水做的吧。”
宁采蘩瞪了锦儿一眼。
“奴婢不说了。”锦儿连忙捂嘴。
宁采蘩收回视线,她的脑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浮现出聂潮生满脸泪痕的模样。
“怪不得旁人欺负他,他这么爱哭,不欺负他欺负谁?”锦儿嘀咕道。
“好了。”宁采蘩见锦儿越说越不得体,打断道,“人都走了,就别说了。”
锦儿突然想起什么,严肃道:“小姐,若是奴婢没有提醒您,您怕不会就同意他留下来了吧?”
“哪有?”宁采蘩见火烧到自己身上,立马反驳。
“明明就有。”锦儿不依不饶道,“奴婢昨日分明瞧见您动容了。”
宁采蘩心虚地重新翻开书籍,躲避着锦儿的目光。
“小姐,您可千万不要被他可怜的样子骗到了,说不定他就是装的呢,想用眼泪博取您的同情。”锦儿振振有词道。
“你说得对,还有呢?”宁采蘩忍住笑意,她故作漫不经心道。
“博取您的同情……”锦儿一噎,她思索道,“之后以此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一个杂役,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宁采蘩噗嗤一声,笑道。
“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先让您放松警惕,然后再实施下一步……”锦儿正色道。
“你这说得都是些什么。”宁采蘩颇为无奈,摇了摇头道。
“小姐,奴婢说得话都是认真的。”锦儿见她不信,急忙道。
“我信,我信了。”宁采蘩只好点头,不然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了,她转移话题道,“燕伯父先前着人来,叫我赴宴,你先去准备一下吧。”
“怎地又要去?”锦儿一愣。
“许是离别宴,给我送行的。”宁采蘩看向锦儿,轻声道。
“不知为何,奴婢每次去燕府,就百般不自在。”锦儿想起先前待在燕府时,浑身打寒颤,她小声道。
“话虽如此。”宁采蘩含笑道,“但人昨日同意赎聂潮生的身,现下又特地设宴为我送行,我总不能推辞,这显得咱们太失礼了。”
“赎身。”锦儿面色不满道,“咱们又不是没花钱。”
“你别抱怨了,我头已经够疼了,先去准备吧。”宁采蘩扶额,安抚道。
“是。”锦儿点头。
宁采蘩梳洗一番,换了一身衣衫,便坐着马车前往燕府。
燕府膳厅。
燕员外热情地让宁采蘩入席,随后让下人上菜。
“采蘩,想到你也要离开,我是真舍不得。”燕夫人拉着宁采蘩,满脸不舍地说道。
“夫人别伤心,采蘩是去读书的,正巧和闻之做个伴。”燕员外摸了摸胡须,朗声笑道。
燕夫人闻见此话,心情好上许多,不停地给宁采蘩夹菜。
“这么多菜够了,伯母您也吃啊。”宁采蘩低声道谢,面上带着妥帖的笑容。
“你这孩子,也忒懂事了。”燕夫人放下公筷,笑着夸赞道。
燕员外继续道:“若是闻之能有采蘩一半懂事,老夫也算安心了。”
“老爷,您说什么呢。”燕夫人见他贬低燕闻之,脸上不大高兴道。
“是是是,我不说了,夫人先用膳。”燕员外打量着燕夫人的脸色,笑道。